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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卷:铮铮琴音 ...

  •   秦凌站在院子里,笑吟吟地颔首:“是我。”
      我连忙快步走出来,疑问:“大当家怎么会来呢?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心里却有点打鼓,他来干什么?毕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正巧路过,却见嵇先生刚离去,想你或许是在家的。在门外唤你几声不见应答,门没关好,便进来了。”说完,他微笑拱手道:“希望我的不请自来没有让你不悦。”
      从觅人楼路过距离好几里远的嵇家?你真有闲情,我腹诽着。“我们到正厅去吧。”
      他微一挑眉,“不必。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可好。稍后就回觅人楼。”
      我好笑地道:“谢大当家的关心。不过,你对每个客人都这般用心,还真是辛苦。”
      察觉我话里的揶揄,他竟难得红了脸:“许姑娘客气。”
      说来奇怪,他也就那晚谈话的时候称呼过我一次嵇夫人,此后便没有过。
      我睨着他一副微微窘迫的样子,更觉得好笑,便转移了话题:“说来,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大当家帮忙了。如果不是大当家,我想我恐怕……”
      秦凌摇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接了姑娘之托,这便是我职责之内的事。”
      我和他相视一笑,不知不觉竟又聊了许久。或许,也因为他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在他面前,不需要竖起那道防卫墙,能畅聊倒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一会儿,天色渐晚。
      我便开口道:“大当家,天色已晚,不如就留下吃顿饭。也好让我施展一下厨艺。你看如何?”
      他抬眸用极快的速度审视了我的神情,确认我不是在讲客套话,便颔首:“那就有劳许姑娘了。”
      我对秦凌可没太客气,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我不时地使唤他当助手。
      “诶,都说了这个先不能放,莫约一刻之后才可以。”我见他的动作,连忙出声制止。
      他稍显尴尬又无辜地站在原地,摊摊手:“许姑娘,你事先并没有说清楚。”
      “没有么?”
      “没有。”他道。
      我耸耸肩,厚着脸皮不承认错误,反正厨房我最大:“随便了。还有,鱼翻个面,然后加点柴火。”
      他闻言,不禁扯开了嘴角,不似先前总是挂着的完美笑容,倒是有几分真意,只听他道:“许姑娘好生不厚道。”
      我侧过脸看他:“哪里不厚道了?”
      “先前依许姑娘之言,我应是客人才是。”
      “喔。你是在抱怨被我使唤太辛苦是吧?”我瞥他一眼。
      一怔,旋即连忙道:“秦某并没有……”
      “嗯哼。”我瞥他一眼:“想坐着等吃让我自个儿忙碌?想得挺美啊。”
      他听闻,忍俊不禁:“当许姑娘的客人真真是不容易,秦某今日深有体会,深感荣幸。”
      我笑得特别得意:“那是那是。”
      有他的帮忙,没一会儿时间就准备妥当了。
      我点亮烛火,招呼他。说来也奇怪,我俩并没有很熟稔,他也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照理说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省的他一个不小心把我的事情给供出来,但我们现在却放松地面对面吃饭。
      他吃饭的样子和嵇康有几分相似,细嚼慢咽,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恰到好处,既显出良好的修养又不显得刻意做作,令人看了十分赏心悦目。
      我稍一犹豫,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当家,实不相瞒,你今日来得很凑巧。”
      “喔?”他抬眸凝视着我。
      “你来之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回去了。”
      黑眸蓦地大睁。“回去?”
      “嗯。”
      他若有所思:“还是决定离开了?”
      “如大当家一般,职责在身。”我指了指自己,一副十分洒脱的语气,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对他说这些,或许是一个人闷了太久有些受不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放心诉说的人,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而已。
      黑眸浮上一丝困惑,他见我没有多透露也不再问,只道:“何时回来呢?”
      我惊讶地挑眉:“你如何猜出我还会回来?”
      他淡淡地笑了:“有一次在集市里见你和嵇先生同行……”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看得出你对嵇先生并非没有感情。而且确认了何夫人安好,你便也没有了非走不可的理由,难道不是么?”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聪明。”
      其实他只是说到了片面,殊不知我还有更多苦闷,更多的烦扰。但,心里的郁闷总算是消散了些。我笑眯眯地让他多吃菜,心想留他下来吃晚膳果然是对的。
      秦凌离开后一个时辰,嵇康就回来了,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向秀。
      我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嵇康虽然仍是面无表情,我却觉得他仿佛……带着气恼的情绪?真稀奇,我从平常生活中,虽然多多少少了解到嵇康的脾气并不能算好,但因为精通养生,他总是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今晚,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异常,可见发生了让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看他一言不发地进入屋内,连忙拉住向秀:“子期,叔夜他怎么了?”
      向秀欲言又止,瞧了瞧紧闭着的卧房门,示意我走到院子里,然后才开口说:“今晚,山兄犯了一个错。嵇大哥十分气恼。”
      我的眉峰挑的老高,“继续说。”
      “山兄早一步知道了昭令的事,特邀几位当朝高官与被他唤来的我们入宴竹林。”
      我瞪大眼,“不是说去山家么?”
      “原本是。”向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清秀的脸上终是忍不住也浮上了一丝愤然。“山兄在朝为官,为司马昭卖命,嵇大哥并没有干涉,但,山兄明知嵇大哥与曹家联姻,而中散大夫此职与司马家的人界限更是划得清清楚楚。错就错在于……”
      “山涛宴请的是司马家族的人?”我若有所思地接过话。
      向秀点点头,“但是因山兄道是出于‘好意’,他道日后入朝,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提拔。他是嵇大哥多年的好友,嵇大哥忍着没有让山兄难看。那群朝臣见嵇大哥愿意捧场,得意忘形了,朝政官员无人不向往七贤竹林,只是片刻竟提出要入宴竹林。嵇大哥还未说话,山兄便一口应允了,对于山兄的作为,嵇大哥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不止嵇大哥,连我都感到失望。”
      我颔首表示明白,向秀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当然也看得出他的愤怒。
      山涛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嵇康为人一向耿直,他的态度总是十分明确,奉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司马家虎视眈眈,意在篡魏,嵇康本就才高性烈,万万不肯在这样的人手下做官,更不愿卷入曹魏与司马家的斗争中,暂且先不论曹家与司马家各官员们的明争暗斗,难道多年好友,他不懂嵇康的内心?嵇康若想要飞黄腾达,何须他来插手?
      我正与向秀说话,突然闻见屋内一阵琴音。
      我不由得震住了。
      嵇康……在奏琴!
      我一直知道,家里挂着一把名贵的古琴,那是嵇康卖掉祖上家田而买来的,他很是爱惜,每天擦拭,但成婚以来我从没听他奏过。
      我不懂音律,却也知道嵇康是史上有名的音乐大师。阮籍的音律造诣也深,对音乐的独特见解无人能比,但嵇康却更胜一筹。他自小熟通音律,甚至有篇文章写《嵇中散孤馆遇神》,讲述东汉蔡邕魂魄现真身指导孤身一人的嵇康琴艺。民间更有传闻,嵇康嵇大师的琴音是受过仙人指点的。
      当然,这只是传说,可是却足以表明人们对嵇康琴艺的高度赞叹。
      而此时,他因为山涛的事情而气恼不已,竟需要弹琴来发泄心中的怒意么?
      琴音锵锵有力,时而心伤私语般的沉寂下来,如凄清拂晓的细雨,时而曹曹如急雨的剧烈,如黄河汹涌奔腾!突然,琴声骤然拔高,以极快的音速凝聚起一股仿佛能叱咤风云的气势,每个音与音的连接都那般完美,无懈可击,尽显他心中的愤怒。
      我几近着迷地听着,即使我不懂音乐,但神秘的曲调和出色的演奏,却能将我心中所有的激情吊起,我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怕扰乱了这难得一闻的天籁之音。
      末了,曲终,弦收一声如裂帛。
      然后,便是无边的静默。
      我踮了踮脚,犹豫了一会儿,和向秀使了一个眼色,他明了,转身回房。
      我才慢慢地推开门,我的丈夫依然坐在琴前沉默。他对着敞开的窗,月光轻柔地洒下,将他的身影照映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
      听见脚步声,背影动了一动,知道是我,所以头也没回地便开口了,他的语调依旧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疾不徐。
      “我很后悔今晚去了这么一遭。”他低低地道。
      “我明白,方才都听子期说过了。”
      他“嗯”了一声,手指在琴弦拨动着几个不成调的单音。“早知如此,不如就在家与你吃顿饭。”
      “你想说说么?”我问他。
      他默了默,依旧是背对着我,“璺儿,你可知道。我也曾有过满怀抱负,也曾想施展自我才华,但生于乱世,官场尔虞我诈,我厌恶得彻底,也拒绝得彻底。”他这样说着。
      我安静地走近他,从他上方拥住他的脖颈,“你说,我在听。”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以指尖摩挲我的掌心,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道。
      “生逢乱世,我也曾失落过,但来到洛阳后,有美酒,有学术,有高朋满座,有什么好遗憾。”他停住,然后莞尔,“不过,我却不曾想过,竹林七贤这身后名来得实在快。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聚清谈做文章,却没想竟引起一番轰动。”
      我也跟着他笑,阮籍行为难测,刘伶疯疯癫癫清谈一流,山涛沉着稳重,阮咸与王戎不屑礼教,向秀沉默寡言才气逼人,照今晚发生的事情看来,无论内部如何,但在外,他们却实实在在是影响力甚大,一个光彩四射,让名士竞相模仿的团体。
      “竹林至交,我万分珍惜。我们一向相知相惜,深知朝政容不了我们,逢乱世,竹林便是我们心中唯一的一块圣地。而!”他十指突然在琴弦上一扣,情绪开始波动起来,愤然道:“巨源为官,我不阻拦,他为司马卖命,我也无话可说,但他今日之举着实令我气愤。”
      我没有插话,听他道尽心中所怨,我自然也知道自古以来文人与统治者便是冤家,当朝高官们不学他“固穷”,却很是希望能有他的名气和才气。今日之事,其实应当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而嵇康这般怒,是因他太过重情义,太过执着于朋友。
      “我万不愿我心中唯一的净地也被这等人玷污,难道他不明白?”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轻轻道:“时候不早,我们早点歇息,我替你准备温水,你清洗一下,睡个好觉。可好?”
      我见他一动不动,便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叔夜,气多了伤身,你先平静一些,改日再与巨源深谈吧,我想他应当是会明白的。”我虽是这样说着,却不甚乐观。
      在官场中的待久的人,通常一个动作代表了好几个意思。
      而我们尚未摸透。

      ********

      一大清早,刘伶和阮籍前来。显然是听闻了前几日的事情。
      这次刘伶没再醉醺醺,神色清醒,一双狭小的双眸异常发亮,害我惊诧地睁大了眼一直盯着他不放——头一回见到没醉的刘伶,怎能叫我不惊奇?
      见他张大嘴巴——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开骂,怒骂的对象——不是嵇康,而是山涛。
      可惜,山涛没来。要不让他听见了,脸上准跟走马灯似的五颜六色。
      从他气愤的言语中,我可以听出他一向对山涛看不惯眼,认为他城府极深。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这三个月来,还没听过刘伶的嘴上功夫,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从不知道骂人也可以骂的这么文明,满口文言文,之乎者也,但是词汇竟然还能五花八门,损人到极点毫不费力,着实精彩万分。
      嵇康原本还冷着一张脸,现下听刘伶此番怒骂,终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这一笑,尽显龙章凤姿。
      阮籍对刘伶的大骂时不时点头,有时也摇头,待刘伶说到令人气愤的事情后,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不是我们一般人翻的那种白眼,而是整个眼珠完全看不见的那种白眼。
      我曾记得有学者说,阮籍高兴了就给你青眼,不高兴了就给你白眼,此举有些失礼,但他身为竹林名士,一切有违礼教的说法又似乎行得通了。
      即使他常翻白眼,可是还是有人不住地巴结,希望能得他一次青眼。有词“青睐”“垂青”便是由此而来。
      我饶有趣地盯着瞧,忍不住也学,但着实难受,就担心一个不甚眼睛抽筋那还得了,就算嵇康也精通医术,但是他遇过那种学人家翻白眼翻到抽筋的急诊么?
      为了避免闹笑话,赶紧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阮籍笑嘻嘻地盯着我的窘状,还有刘伶也停下了他的怒骂,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以为他骂完了,连忙对他竖起大拇指:“骂得甚好,璺十分佩服!改日定要向你请教。”
      嵇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卷:铮铮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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