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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过往(中) ...

  •   死静的院子中只有鞭打声清晰而沉重,玄昱看着那孩子不停吸气,忽然有种难言的不忍涌上心头。

      想护着他,想看他笑,想让他自由。

      高公公顺着自己主子的眼光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受打的孩子,那孩子身子瘦弱得像根树枝,尖尖的下巴显得脸尤其的小,可那双倔强的噙着泪的眼睛明亮亮,看着前方,不肯低头。再看玄昱,他不由一惊。自先皇驾崩之后,主子的脸上已经许久未见除了漠然之外的神情,而今,他注视着那个孩子,眼中是隐忍的怜爱。

      “天子脚下,竟有此等残虐之事。高常,你说该怎么办?”玄昱缓缓问道。

      高公公心里暗道这天下残虐的事多了,在戏班子里打打不长记性的小孩也是常有的事,您哪能管全呢?可当着主子的面也不好直言,便吞吞吐吐道:“这个…爷,人家管教自己徒弟,我们进去了,怕……怕不合适……”

      玄昱瞥了高常一眼,鼻中冷哼了一声,道:“朕要管谁,谁敢说‘不合适’?”

      言罢便一把推开了半掩的门,门刚打开,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哎呀,这小子昏过去了!”玄昱心里一惊,大步流星走了进去,不顾几十双或惊或奇的眼睛,径直走到了花衣辰跟前。

      花衣辰的赤裸着背,瘦骨嶙峋的背上是几十道细细的鞭痕,且正不断渗出血来,刺目的鲜血让玄昱心里猛地一疼,他寒冽的眼光落在持着鞭子的那人身上,沉沉道:“你最好保佑这孩子安然无恙,否则,你就去陪他吧。”

      持鞭子的男人手一颤,鞭子掉到了地上。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明明年轻如斯,却不怒自威,那双透着寒意的眼他不敢再看,双腿忽然止不住颤抖。

      旁边一个男人见此情形,结结巴巴地道:“你……哪轮到你来多管闲事!你是哪家子弟,敢在这发什么威风?”

      男人话音未落,十几名京城卫兵已经从门口汹涌而入,将这几十人团团围住,半拔出手中的大刀以示威严。高常也从门口小跑进来,跪在了玄昱面前。

      玄昱将花衣辰从长木椅上抱起,转头对刚才发问的男人冷冷一笑,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天……天……天家?!”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全身瘫软在地上。

      满院的人猛然明白过来,刷地全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他没有把他带回宫中。

      不是不想,是不忍,不能。如今的他名为皇帝,却势单力薄,朝上势力分据,他与其说是他们的主子,不如说他是这个朝代的一个符号。他只是一个代表了皇家的符号,人们敬他畏他,都不是对他,而是对他身上流淌的血液,对他身后的那个家族。他连下一刻是否还能活着都不能确认,又谈何带他在自己身边呢?

      再者,他深深地明白那紫禁城禁锢了多少灵魂,他不愿这个孩子也把华年抛在了这方小小的虚假的天地,他不忍折了他自由的双翼。他只盼他能快活些,得到他未能得到的自由。

      看着花衣辰躺在木塌上的睡颜,宁静的脸庞上笼罩着一股恐惧,眉间是一缕淡淡的愁,玄昱不由得伸出两指轻轻按在他的眉心,缓缓抚摸着。

      花衣辰的眉忽然皱了皱,呢喃道:“娘……娘……”

      玄昱心里一揪,此等情形是如此熟悉——曾几何时,他也在恍惚梦中呼唤母亲,可等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直至绝望。他抱住花衣辰,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

      “娘……”花衣辰拼命往玄昱怀里钻,忍了许久的委屈如决堤洪水,泪水淌了下来。

      玄昱失措起来,看着花衣辰泪流满面的小脸只能握紧了他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花衣辰渐渐安分了些,把头枕在玄昱的胸口,道:“娘…娘…衣辰好痛,好痛…”

      玄昱垂下眼,在他额上轻轻一吻,轻声道:“嗯,我知道。”

      跪在门外的徐三清浑身冒着冷汗,他不过出了三日远门将儿子徐亦冉从常州老家带回了京城,下午刚回到家中便听见妻子哭诉戏班子得罪了宫里。他虽是震惊,还是问了个详细。碰上此事,实在是飞来横祸。徐三清对着门口哭着道自己有负徐家大恩的几个老伶人也发不出火来,毕竟他们也料不到天子会降临那小小的一个宅院,一来就碰见了这事,还这么在乎那孩子的性命。

      他想了想那个孩子,是群芳居中一个女子的孩子,自幼没有父亲。那孩子眉目倒还清秀,可就是静了些,略显老气。若不是那个女子临死前苦苦哀求自己收留这个孩子,他也不会将他带回戏班子。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是没有一点后台背景的,怎么忽然便引来了天子?他着实想不明白。可有一点他却是确定了的,那便是如今皇帝要做回好君王“体恤子民”,他必得顺了他的意,才有逃脱这次大劫的机会。

      徐三清在一间医馆外屋中跪了半日,皇帝终于从内屋走了出来,见徐三清跪在那儿,眉毛一挑。高公公忙解释道:“皇上,这人是戏班当家的。”

      徐三清磕起头来,道;“皇上,皇上恕罪!草民手下几个粗人滥施刑罚,草民管教不力,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玄昱打量了几眼徐三清,心想这人还算机灵,忽然计上心头,低身在高常耳边嘱咐了几句,便在正中大椅上坐了下去,一手打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头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徐三清。

      高公公清了清嗓子,道:“大胆刁民,竟容许下人做出此等暴虐之事,简直没了王法!”

      徐三清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这罪名也不算捏造,只有一口一个知罪。

      高公公关上了医馆的门,走到徐三清身边,缓了缓语气,道:“皇上仁慈,只要你按着皇上的意思去做,这次的事皇上也可饶恕你。”

      徐三清忙指天立誓道:“草民定当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高公公压低声,在徐三清身边俯身道:“往后,好好对那孩子,视如己出。那孩子要做了什么要紧事就上报给皇上。还有,每年绘一幅他的画像给皇上,明白么?”

      徐三清只觉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理不清这千头万绪,可还是忙应道:“明白,明白!”

      “你若办好了这事,朕自然有赏。但是,”玄昱忽然开了口,“记着,别让他察觉到朕的存在,朕没要你说之前,你什么事都给朕好好藏着,他要知道了丝毫,那朕便新帐旧账一起算了。”

      徐三清一惊,急忙磕头应承。

      花衣辰安睡了许久,做了个好梦,梦中有他魂牵梦萦的母亲。十一岁的孩子还不会恨,便过早地领教了命运的戏弄。他是一个人吗?自此,至终……

      在那顿毒打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安死在梦中,却在睁眼看到一片光明时明白了自己还活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玄昱并非故意对他冷漠,只是他素来冷漠惯了,一时竟不习惯对人好。

      花衣辰费力地望过去,只见屏风后的外屋中有一个黑色身影,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好。

      “你刚才,为什么叹气?”玄昱又问。

      花衣辰轻轻咳了咳,道:“因为我还活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过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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