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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重圆 ...

  •   花衣辰停下眉笔,转头看着徐亦冉,这个男人从刚才便抱臂站在一旁,痴痴地往这边看,透过镜子,这个男人落寞的姿态尽收在花衣辰眼底。

      见花衣辰看自己,徐亦冉一惊,忽然有些紧张,忙笑了笑掩饰内心的忐忑,又看了花衣辰一眼,试探地问:“衣辰,你……一点也记不起我了吗?”

      花衣辰正欲开口,便听得一声:“花公子,收拾好了么?该上场了!”

      一瞬间,两人都以为时光倒流了,流回了昔日年少轻狂的烂漫时光,仿佛他还是那个张扬不羁的少班主,而他,也还是那个不晓世事的角儿。

      花衣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一身行头已经准备齐全。他看了看徐亦冉,轻叹了一声,便从他身边走过,空留给那人满心的怅然若失。

      一时,后台的幕布掀开,底下儿竟坐了人山人海,男女老少,喜容满面,有交头接耳的,有静静等待的,楼上楼下,左右四方,满满的都是看客。正中央坐的便是温如安,他翘着腿摇着扇靠在一张木椅上,身旁端放着糕点甜果,俨然一派富家公子气势。看座中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不时羞红了脸直向温如安暗送秋波,那柔情蜜意真叫人看红了眼。

      面对着此番许久未见的场景,花衣辰竟生起了“浮生若梦”的感叹,曾几何时,他也在这台上演尽了悲欢离合,只是看戏的人已经不是那些人罢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稳步走向场中。

      这一亮相,就引得场下一片叫好。那标志的脸儿,修长的身段,虽一眼便可见是个男旦,却更叫人赞叹。自古男儿刚强女儿柔美,可像花木兰这等女中豪杰却更令人拍手称赞。为何?只因人们都爱个别致。这男旦也是如此,人们见了个俊美温柔的男儿不但不会厌恶,反而更加着迷。

      花衣辰这身装扮,任稍有些眼力的人一瞧便知这唱的是昆曲《长生殿》。这出戏已经许久未唱过了,因为宫中禁唱昆曲,宫外的徽戏开始盛了起来。人们将戏曲分了家,昆曲唱腔婉转,唱词清丽,被称为“雅部”,而除了昆曲之外的戏种都被分为了“花部”,现如今花部中最有名气的便是刚刚进京不久的徽戏。有人道:昆曲是唱给文人墨客的,徽戏才是唱给凡人百姓的。由此,花雅之争便拉开了序幕。

      这戏唱的是《长生殿》的最后一出戏《重圆》,这出戏很少特意拿出来唱,人们听《长生殿》最多的还是《惊变》、《埋玉》和《哭像》那几出。《重圆》演的是皇帝妃子团圆的戏码,上场的有迎接妃子的唐明皇,魂归人间的杨贵妃,送贵妃回魂的嫦娥和指点二人的道士。

      道士对着杨玉环,用看透红尘的语调唱道:“情一片,幻出人天姻眷。但使有情终不变,定能偿夙愿。”

      尔后嫦娥登场,只听仙子道:“离却玉山仙院,行到彩蟾月殿,盼着紫宸人面。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待铺垫完毕,这出戏的高潮便紧接到来了——唐太宗终于与杨玉环相见,二人便开始互诉衷情,感激苍天。花衣辰是动了情的,“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只为前盟未了,苦忆残缘,惟将旧盟痴抱坚。荷君王不弃,念切思专,碧落黄泉为奴寻遍。”他懂的,懂杨贵妃为何不肯安息,贵妃不曾断了对唐太宗的情,她要回去见他,不忍生生断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痴情。

      仙人道:“只怕无情种,何愁有断缘。你两人呵,把别离生死同磨炼,打破情关开真面,前因后果随缘现。觉会合寻常犹浅,偏您相逢,在这团圆宫殿。”

      这便是和美的团圆结局了,二人的情经过了死生历练,终于修成正果,天终是许了这段情。可只要情深,天命真的可改?难道这世上的真情,都能有个完满的结局?

      “羡你死抱痴情犹太坚,笑你生守前盟几变迁。”山盟海誓,若人们苦苦相守,是否就真的能超脱一切走到白头?

      花衣辰唱到尾声处,那句“死生仙鬼都经遍,直作天宫并蒂莲,才证却长生殿里盟言。”生生咽在了喉里,幸亏“唐太宗”接他唱了下去,这场戏才是圆圆满满地落下来帷幕。

      这场动人心魂的演出自是赢得了满场喝彩,人们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为台上的角儿用力鼓掌。人们到底是为了角儿的表演,还是为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才如此激动不已,谁又知道呢?

      花衣辰对着四方观众依次鞠了一躬,那铺天盖地的笑脸让他从戏中的角色渐渐走了出来,心也不那么沉了。

      他是被戏班子欢呼着拥下台去的,他们高兴,也感激这个人,不仅是为了他为他们打响的名声,更是因为他成全了这场完美的表演。一个戏人一生中有一次能参与到如此演出中,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荣耀。

      就在戏班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询问花衣辰在哪学的戏,学了几年,是哪个戏班子的时候,温如安已经走到了后台。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也惊艳于花衣辰的出色表演,原本他料想花衣辰既然已心智不清,连人都认不得,那无论他从前唱戏唱得多好,如今必然是难以达到从前的水准的,只怕连唱完一出戏都是个问题。却未想到那人一上了台仿佛换了个人,那股气韵是别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有一股抓人心魂的魔力。难怪这人曾风靡京城,也难过当今皇帝为他如此痴迷。

      温如安搂过花衣辰,笑道:“唉,我可真舍不得。”

      “舍不得?”花衣辰一头雾水。

      温如安看着他的眼,道:“我当然舍不得,这出唱给我的戏倒叫那么多人白看了去,早知就该把他们全赶出去,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看才好。”

      花衣辰一楞,不知如何接他的话,便低下头不语。

      温如安见他这模样着实惹人喜爱,便继续戏弄他道:“衣辰,你说世上可有‘戏痴’?若有,那人必非你莫属了。”

      “此话怎讲?”

      “忘了一切,还忘不了戏,还不是个戏痴?”

      “我……我也没忘了你啊。”

      温如安心上一紧,苦笑一声道:“呵,可不是?你不仅是个戏痴,还是个情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衣辰啊衣辰,你何苦总入戏太深?”

      旁人见这二人耳厮鬓摩便未上前了,只有徐亦冉走了过去,问道:“不知两位接下来如何安排?不如由我来摆宴一席,当做迟来的洗尘宴吧。”

      花衣辰刚想答应下来,温如安却已开口道:“承蒙徐兄好意,在下先谢过了,可在下与辰儿恐怕不便赴宴,就,不劳徐兄破费了。”

      听温如安道“不便赴宴”,徐亦冉也不好追问下去,便道:“那,就作罢吧,下次再聚也不迟。”

      “既然如此,我与衣辰便告辞了。徐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花衣辰随着温如安出了这戏楼,他知道,那人的目光一路跟着他,直到他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唉,这便是,有缘无分最难求。

      吃了些东西,又随意逛了逛,他带他去太湖泛舟,带他去成衣店做了件衣服,甚至带他进了一处鱼龙混杂的赌市,教着他大赌了一笔,最后也无所谓输赢,只图一个痛快。这是花衣辰生下来头一回赌博,他向来是厌恶赌博的,可这回在温如安的半骗半推下竟也赌了一回。

      待到他们走出了赌场,天色已晚。可这木渎是个繁荣之地,即便到了晚上,路上也不算冷清。

      温如安摇着扇问花衣辰:“衣辰,我带你去一个更逍遥自在的地方,要吗?”

      “逍遥自在的地方?”

      温如安附耳对花衣辰暧昧地道:“别怕,我带你去了便知。”

      就这么随着他走了一段路,看到那群笑得妖娆的少年时,花衣辰才惊觉他口中的“逍遥自在的地方”,他竟是要带他去相公堂子!花衣辰立即收住了脚步,要往回走。温如安搂过他,道:“害羞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来这儿?!”花衣辰的脸都红了。

      温如安笑了笑,拖着他边走边道:“每个男人都能来这儿,我又不是和尚,怎么就不能来这?况且,我也想带你享尽世间的一切欢乐,美人,佳肴,我都给你。”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花衣辰在他怀中拼命挣扎,可以他的力气怎敌得过温如安?任他苦苦挣扎,他还是被强带到了堂子门口。

      正在二人纠缠之时,温如安看着堂内,忽然笑了,他缓缓松开了花衣辰,只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花衣辰见他松了手,觉得讶异,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个一身紫衣的男人,身上那威严气势举世无双,身后跟着三个黑衣随从,其中一个是个年近五十的仆人,另外两个是精壮的中年。在这个上百人的楼阁中,那个男人是最耀眼的一个,让人一眼望去便不由把目光留在他身上。他背对着堂门,怀中搂着一个身材纤细的男孩,男孩偎着他,显得乖巧可人。

      那个男人像是忽然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回眸一望。

      那一刹那,天转地旋。那对眉,那双眼,真真切切。

      相思成狂,今日,终再相见。可为何他却在另一人的怀里,而他的怀里又为何抱着另一个人?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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