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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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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衣辰躺在氤氲缭绕的温泉中,双臂张开斜靠在黑石上,举目便是那湛蓝的天河和璀璨的繁星,冬日的天似乎离人格外地近。
乌黑柔软的发散在淡青色的温泉中,像水草一般招摇。他仰起脸,肆意享受着这温热像融冰般包围全身,每一块肌肤都酥软下来。
冬日的温泉,比春天还叫人感到温暖。
忽然,腰被一条手臂托起,背后坚硬的石块换成了一个胸膛。花衣辰不回头也知是他回来了,但不知为何笑意油然而生,转过头,含笑看着皇帝,道:“事情处理完了?”
皇帝的发也散着,眉目是和气质完全不符的细致,淡淡的眉,细长的眯着的眼,单薄的唇有些开裂,大概是这长白山的风寒了些。他握住花衣辰的手,微微颔首,“朕食言了,答应了陪你出游二日不理朝政,却还是做不到啊。”
花衣辰在他身边躺下,笑了一声,道:“没事,能出来就不错了。”
皇帝闭上眼,摩挲这花衣辰的葱指,道:“衣辰,很多东西,朕都给不了你。”
花衣辰反扣住皇帝的手,侧过头,道:“我要的不多,而且,你也给得起。”
皇帝拉过花衣辰,将额头和他的额头靠在一起,二人闭着眼拥抱,忽然都有种恍然超脱的感受,那是什么滋味?大概,就是一朵花开发时候的滋味。
“等等,你做什么?”
“你说呢?”
“不……不行,谁说自己……嗯……每天睡三个时辰快要累晕过去的……”
“衣辰,朕今年二十四岁。”
“……”
次日清晨,花衣辰在皇帝的搀扶下走出了那穴温泉。皇帝忽然笑了笑,对着花衣辰低声道:“朕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花衣辰紧紧抓着皇帝的手,一瘸一拐移动着。
“你初次‘侍寝’后,随朕去上朝的路上,学走路学得跟现在挺像的。”
“你……”花衣辰顿时语噎,脸却烧了起来。
皇帝笑出了声,道:“衣辰,莫气了,君子要大度,方能长寿。”说完还自我认可般地点点头。
“谁稀罕长寿?你自己当你的万岁去,管我活几年?”
皇帝突然收住了笑容,正色道:“朕活着一日,你也必须活着一日。”
花衣辰扯了扯嘴角,道:“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谁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阎王要你五更死,不会留你到三更。”
“你若真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朕也随你,同饮孟婆汤,同入六道轮回,你生生世世都是朕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唐明皇终不是寻不回杨贵妃……”
“可柳梦梅不是等回了杜丽娘?”
“那是杜丽娘,我可回不了魂。”花衣辰邪魅地一笑,又道:“罢了罢了,命的事谁说得准?今日不是要去求签么,现在去?”
“嗯。”
浑厚的钟声响彻山谷间,足足响了六声。玄昱与衣辰驻足,屏气聆听着古寺的钟声,心底涌起了尘世变换的沧桑感,瞬间生出了羽化成仙的意味。难怪有“暮鼓晨钟”一说,这就像来自于极乐世界的声音,着实带着沐浴人心的力量。
金黄的佛殿中央写着“佛光普照”四个大字,佛的表情似喜似怒,似悲似乐。他们十指相扣,跪在正襟危坐的佛像前,有种被审视的滋味。
那尊佛,就像代表了天理伦常般立在他们之前,威严而不可违逆。
“皇上。”佛殿的侧门缓缓走入了一个白眉住持,他的背已经很弯很弯,可惟独一双眼睛还带着神采。
老住持看了眼皇帝和花衣辰,沉声问道:“不知皇上,这次来,问的是什么?”
“老住持,朕今日来问的是国运与,姻缘。”
年老的住持眯着眼叹了一声,道:“皇上,摇签吧。”言罢,便将一筒签呈到皇帝手中。
皇帝抬头看了佛像一眼,便摇起了签。摇了许久,签筒中才掉落一根签,皇帝捡起,只见是第七十四签,上面写道:
崔巍崔巍复崔巍,履险如夷去复来。
身似菩提心似镜,长安一道放春回。
住持接过,神色一喜,道:“吾皇万岁,天佑我大清江山百代相传。圣上且安心,万事将转吉。”
皇帝着实松了口气,近日苗疆回民隐隐有异心,战事一触即发。若真开战,这便是他继位后的第一次大型战事,关乎民心向背,自然让皇帝格外关注,而这支签便像一个定心丸,让皇帝安心了许多。
住持把签放回签筒,再递给皇帝,道:“皇上,还有一签。”
皇帝刚伸手去接,便被花衣辰抢先接住。花衣辰握着签筒,笑了笑,道:“皇上,让臣来吧。好就罢了,若是不好,也与您无关。”
花衣辰闭着眼,有节奏地摇着签筒,许久,又一支签落地,直直落在了花衣辰的脚边。花衣辰暗暗吸了口气,捡起了签。
看罢,花衣辰的眉舒展开来,将签放回签筒中,对皇帝道:“是个上上签,不需劳烦住持解了。”
皇帝不语,只轻轻笑了,走到花衣辰身前,将他的手握入手中。
坐在回宫的车马中,花衣辰望天不语。冬日的阳光穿透枝丫落在地上,万籁俱静的山谷中只有车轮的滚动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别担心。”皇帝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我又什么好担心?”他笑道。
“朕看到了。”
“看到什么?”
“第二十三签。”
“……”
他在看到签文的时候心里有一些东西碎裂了——
花开花谢在春风,贵贱穷通百岁中。
羡子荣华今已矣,到头万事总成空。
他知道他和玄昱两个男人跪在这佛殿中像负罪一般,尽管他们并未犯下任何罪恶。
他们挖出了他们的爱情,将之赤裸裸地暴露在那儿,接受天的审判,可没人承认那是爱情。
世人说那是什么?那是丑恶,那是狂乱,那是背德。
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害了谁么?他们只是相爱了,仅此而已。
“我们做错了什么?”花衣辰咬着唇问道。
皇帝紧紧抱住他。
“不,是天错了。”
马车进入宫门的一刹那,花衣辰猛地回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那时也是冬天,他穿着单薄的青衫踏入这宫门。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命运感,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暂且,让我们苟且拥抱着,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