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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桃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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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苏甄,花衣辰令婢女内侍们不要跟去,独自一人出了殿门。
不过是想走走,散散心。
皇宫这深墙高院却拦不住春风,吹面不寒的杨柳之风已吹开了枝上桃花,灼灼芳华的粉花如女子的胭脂一般或深或淡,染在枝头,也不知为谁而春。
花衣辰抬起头,仰望青天,眸中凝着光,心中如注了铅水。
居然是瑜王的人。
这些时日,花衣辰有伤在身,被皇帝护着,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方才从苏甄口中终于得知了近期之事——花衣辰不过在玄昱身边呆了不到一个月,竟有数百本奏折尽数把矛头指向他,都称花衣辰以色媚主,淫•秽无节,纷纷请求皇帝“远佞幸小人”。言辞犀利,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要求”,虽被皇帝以“众卿是在指责朕昏淫无度”驳回,却平不了群臣之怒。
这把怒气烧得好高,带头点火的一是苏贵安,二是瑜王。
若说是苏贵安的力谏带领了他麾下的群臣,那从来不关心政事却拥兵西南的瑜王的支持,便是给了这些臣子一份借来的胆量,何况,皇帝在他们眼中从不算慑人。
想起皇帝,苏衣辰心中担忧起来。他知道皇帝有比天高的大志,也有韧如石的性子,更有博如海的气度,可他终究是以寡敌强地在战斗。
其实这几些年,皇帝动作虽慢,却准。一方面无声息中不断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在财力方面,更是不断寻找机会提拔些心腹。另一方面,努力让苏贵安、瑜王和白桦间相互制衡。七八年来,皇帝暗地里已一手培植起自己的力量,虽然可喜,却也是异常艰辛。
而今,仅是因为花衣辰一人,便让皇帝处在这般险恶的情境下。
花衣辰不觉攥紧了拳头,胸中澎湃。
“花大人,怎么独自站在这?”
花衣辰听闻一个女声传来,似曾相识,转身一看,原来是岚妃。
岚妃穿着素色长衣,腰配兰麝,耳着珍珠,立于桃花之下,眉目间柔情似水。若说苏甄是画中绘出的美人,那岚妃便是诗上写成的佳人,气质如兰,便该改“岚妃”为“兰妃”才称。
“娘娘,臣出来走动走动罢了。”花衣辰跪了下,礼拜岚妃。
“快起快起,这叫人见了如何是好,以为我在欺负皇上的宠臣呢。”岚妃缓缓地扶起地上的花衣辰,脸上倒是一片焦急之色。
花衣辰对着岚妃,只觉有些尴尬——昔日的主子,今日的同类。自己堂堂男儿,竟与眼前的女子共事一人。
见花衣辰垂着头一语不发,岚妃嗤地笑了声,道:“花大人不但貌美,竟也如女儿般怕羞。”
花衣辰猛然一怔,他虽爱上了个男子,却从未认为自己是个阴柔的人,他仍是坦坦荡荡的男儿!
见花衣辰脸色大变,岚妃亦知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忙改口道:“当然,花大人一身英气,岂是女儿家比得上的,是我言过了。”
花衣辰不由赞叹岚妃的玲珑心,这若是换了从前那个苏甄,莫说会给他脸色看,也一定察觉不出他的不满,而这岚妃对他却亲近平和,通情达理,三分客气,实在是皇帝说的“贤良人”,不怪皇帝有心纳她为后。
“娘娘言重了,前些日子每日收到娘娘的老参、灵芝,还未面谢,今请受衣辰一揖。”言罢便恭恭敬敬向岚妃作了一揖。
岚妃忙道:“折煞我了,快别。”
二人方静下,便看见皇帝含笑走了过来,二人忙跪拜道:“吾皇万岁。”
皇帝扶起二人,仔细瞧了瞧花衣辰后,对岚妃说:“爱妃可是往太后处去?方才我去请安,太后还惦念着爱妃呢。”
岚妃是聪明人,道:“让太后挂记了,臣妾这便过去。”
见岚妃走远,皇帝的笑脸便顿时变成一张冷面,对花衣辰道:“你怎一个人?”
“出来透透气,不想有人跟着。”花衣辰答得倒是从容。
“以后,还是别出来了。”皇帝的声音降了八度。
“为什么?”
“你,朕可不愿与他人共享。”皇帝霸道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怒意。
花衣辰见皇帝如此,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岚妃说的“如女儿家一般”,可不是?皇帝要如何便如何,哪里尊重过自己?便道:“衣辰从不是物品,何来共享,何况臣不愿永世被禁锢。”
“你……”皇帝一时语咽,忽而又一声冷笑,道:“莫非,你看上了岑岚?还是那日日往你宫殿跑的苏甄?我的衣辰好本事,竟让她苏甄对你死心塌地地好。”
花衣辰看着皇帝冷笑着的脸,想自己对他是一心一意,他却无由来地众多猜疑,一时气急,胸口绞痛不已,只能冷言道:“你何必如此?”
皇帝见花衣辰痛苦之状,心也揪起,却仍搁不下他皇帝的面子,道:“朕如何了?你便是动了私情也是顺情顺理,天下本没有一生一世的情。”
这话如雷轰在花衣辰耳中,他猛地抬起头,瞪着眼盯着皇帝,咬住唇,似要滴下血来。
皇帝终受不住,不顾地一把将花衣辰揽入怀,软言道:“你到底要朕如何是好?”
一听见皇帝的细语,花衣辰胸腔内一股酸楚顿时翻腾起来,只死死抓住皇帝的衣,道:“臣只想皇上记得,二月十八之夜,你我有约,永世不弃。”
皇帝心里一颤,那不过是缠绵时的情话……
但他,真愿意与花衣辰一世相依。
“你何苦?”皇帝边说边抚着花衣辰的背。
花衣辰在皇帝怀中身子却有些僵,他恍悟自己不过是他怀抱过的无数人中的一个,就是那个醉于情事时许下的承诺,也不知皇帝说给了几个在他身下的人。他终究是皇帝,终究……会有个皇后,哪能一辈子只想着他?天下本没有一生一世的情,只是花衣辰自己沉迷其中。
可他还是看不开,莫非这便是逃不开的劫数?尽管从一开始两人就站在不平等的位置上,尽管自己的掏心掏肺换来的可能只是君王的一个虚无的誓言,但他还是认了。
他是男人,不善于抱怨,更愿意承受。
离了皇帝的怀抱,花衣辰问道:“近日朝内可安宁?”
“嗯,有些问题。”
“原因可在我?”
“衣辰,何出此言?”
“也不怪他们。”花衣辰淡然一笑,“刚刚被立便随皇上出入朝殿,狩猎之日害皇上处于危险之中,皇上只顾这个戏子不去临幸其他妃子,这戏子不是以色媚主,祸国殃民,是什么?”
见花衣辰说得冷静,皇帝反而不忍——这种种的种种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皇帝当初未想过会对花衣辰动情,危急之时就是弃了花衣辰也无妨,可如今天意弄人,是他自己亲手把花衣辰推向了众矢之的处。
“衣辰,朕不会再害了你。”皇帝这话说得凝重,掷地有声。
花衣辰知晓皇帝的心意,却也有自己另一番打算,忽然跪下,正色道:“臣恳请皇上赐臣媚上之罪,逐出皇宫。”
花衣辰一是想解皇帝之危,二是想趁机出宫寻瑜王。苏贵安为苏甄来铲除他是意料中的,可瑜王也大动干戈地对付他,实在没有缘由。说瑜王是为了皇帝考虑谁都不信,他虽是皇帝的小叔,却从未明显地在立场上偏向过皇帝,而花衣辰知道,自己与瑜王唯一有过的交集也便是因为牡丹,瑜王此举必与牡丹有关。到底牡丹仍是他花衣辰在这世上的一个知己,她的事,花衣辰绝不会视若无睹。
这一举动未经三思,没去考虑来日如何,更未考虑玄昱的感受。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愕然。
“求皇上恩准。”言罢便磕了两个响头。
皇帝倒吸了口冷气,忽而怒道:“这算什么?你是朕的人,还怕朕还封不了那些人的嘴,护不住你么?朕堂堂一国之君,叫人生生这样逼迫,朕如何立于朝野?”
皇帝的声音响彻桃树之间,谁不知龙颜大怒,顿时一阵死寂,只怜桃花仍不知情地自顾自摇落。
“皇上,臣也是男人,叫臣终生受君庇护,臣又如何立于天地?”花衣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皇帝。
皇帝的眼光如寒刀,亦狠狠地落在花衣辰身上,直教人心惊胆颤。
“收回你不值一钱的自尊,你从不需立于天地,只需活在朕的眼前。以后,莫再提此事,朕永远不会准许。”皇帝冰冷的声音比冬风更犀利,只伤得花衣辰体无完肤。
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皇帝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春色满园中,只剩花衣辰一人跪在地上,神情漠然。
原来他的自尊,在他看来不值一钱。
他不会罢休,他定要让他明白,自己不是他的玩物。也唯有如此,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才会用平等的眼光看他,而不是只当他为禁脔。他要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而不是一阵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