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事》》阿只只只只

32、025

　　一路上苏城都没有说话，虽然看起来很是冷静，我却总觉得他的身上散发着些许不安的气息。

　　“喂，如果你不想去的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反悔。”苏城对我道，看得出来他还试图给我一个轻松的笑容，只不过终究还是失败了。
　　我暗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样逼着苏城去面对一个未知的答案到底对不对，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些事情，与其不作而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

　　那天苏叔叔告诉我们，苏城的父亲是一个叫萧史的男人。关于这个名字，我并不算太陌生，他是爸爸和苏叔叔大学时代的好友，我在家里相册的一张照片上见过他。

　　他们三人在大学里大概算得上是有名的三剑客，这个叫法有点土，但总算是没有错。老爸的成绩，苏叔叔的能力，和萧叔叔的相貌，都是各自系里的招牌。我想起我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还指着站在爸爸旁边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道，“老爸，你的英俊潇洒被他给比下去了哦，这是谁啊？”

　　当时老爸有些无奈地道，“闺女还没嫁人心就不向着老爸了啊，他是我在大学的好朋友，萧史。”
　　“那我怎么没见过他？”
　　“我也很久没见他了，断了联系。”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注意到他话语的那分沉重，只是遗憾自己少了个好看的叔叔。现在想来，作为萧叔叔和漪澜阿姨的孩子的苏城，长得这么好看也实属正常。我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闭着眼睛的苏城，从侧面看过去，他的睫毛长得让我嫉妒，啊，其实他的五官都很漂亮，精致得让人觉得应该作为人类面相的模板。上帝造他的时候一定比造我多花了很多时间，我的眼角余光瞥向坐在车门旁的那个女生——她已经悄悄打量了苏城很久了。

　　年轻时候的萧叔叔，一定也被很多女生这样偷偷窥视过，只不过，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叫苏漪澜的女生。漪澜阿姨在他们大三的时候也考上了同一所学校，刚进校的那段时间尚未认识特别谈得来的朋友，自然而然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找自己的哥哥，也就经常会遇到萧叔叔。

　　漪澜阿姨是在萧叔叔追了她近半年后才答应跟他在一起的，因为感动，而非源自内心的爱慕。她后来说，如果不是遇到起君的话，也许跟萧史也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了吧。萧叔叔对她很好，关怀备至，体贴有加，可是她还是说了分手。

　　那个时候，林叔叔甚至还不认识她，我是有些佩服漪澜阿姨的，她的骨子里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勇气。

　　在那之后不久，就是萧叔叔的生日，他要她最后一次陪他，却因为喝醉了酒而突破了男女之间最后一道防线。

　　萧叔叔自责难当，不声不响回到了B城，谁也没有料到，只这一次，漪澜阿姨就怀孕了。苏叔叔说，漪澜阿姨原本想打掉孩子，却最终还是觉得应该生下来作为她对萧叔叔的亏欠的弥补。然而她没有料到，对于萧叔叔来说，这个孩子只会让他想起心爱的人不爱自己的痛苦，他给孩子取了名字，便将他交给了自己的母亲，从此杳无音讯。

　　他让孩子姓苏，又给孩子取了城作为名字，我想他一定不会料到，这个名字仿佛暗喻了苏城的人生——将自己困在一座坚固却又寂寞的空城之中。

　　而对于漪澜阿姨来说，生下这个孩子就意味着断绝了自己与林起君的开始。苏爷爷大怒，却又拗不过自己心爱的女儿，也着实不忍心牺牲自家的血脉，便将漪澜阿姨送往国外，对外宣称是去留学。等漪澜阿姨回来，已是两年之后，谁也不会想到林起君一毕业就跟同校的一个女生领了结婚证，甚至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大的儿子。

　　后来，林叔叔的老婆因车祸而丧生，漪澜阿姨虽然一直关注着他却坚决不去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直到这个时候，才不动声色地靠近他，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而林叔叔，也终于爱上了漪澜阿姨。

　　这份爱情来得如此不易，所以即使漪澜阿姨听说了萧叔叔扔下了孩子独自离开，却始终不敢在林叔叔面前坦白自己的过往。她想要紧紧抓住自己的幸福，甚至不惜不要自己的儿子。

　　车到站了，我推了推苏城示意他下车，然后带头往附近的一个小区走去。

　　漪澜阿姨开门见到我的时候很是高兴，她侧过身让我进屋，嘴里还笑道：“阿颜可是好久没来我家玩了，可惜林沿今天不在。”

　　我回头拉着苏城一起走了进去，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漪澜阿姨关了门进来，有些疑惑地问，不等我回答，就打趣儿道：“阿颜还带着小男友一起来的么？”

　　“漪澜阿姨，这是苏城。”

　　苏城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沙发的沿儿，而漪澜阿姨的脸色也刷得变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你说——他，他叫什么？”

　　“他叫——苏城。”我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苏城的名字。

　　气氛变得尤为沉默，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丧失了听觉功能。良久，漪澜阿姨才哽咽着小心翼翼道：“孩子，是你么？”

　　苏城没有言语，我看到他的嘴动了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想了想，借口要去看漪澜阿姨家养的萨摩耶，把时间留给了他们母子两个。

　　然而等我陪着这只名叫球球的狗玩了半天再回到客厅，气氛却依然冷得让人发寒。漪澜阿姨偶尔会问苏城要不要吃什么水果之类的，得到的回答却只有摇头。

　　我很怀疑，从头到尾苏城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很快我就印证了这件事情。

　　我想了想，对于漪澜阿姨和苏城来说，要他们很快适应这样的见面肯定不可能。我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先跟漪澜阿姨谈正事比较好。

　　“漪澜阿姨，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跟你到房间里谈。”

　　“可是——”她看了一眼苏城，大概是觉得把他一人撂在外面不太好。

　　“不用担心苏城，他以前都是一个人的。”

　　我看到漪澜阿姨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然后她站起身来朝房间走去。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在感受到苏城的不安时安慰他一两句。

　　苏城点点头，我这才走向漪澜阿姨的房间。

　　“阿颜——”

　　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开口，漪澜阿姨就率先唤了我，“苏城他……”

　　“他没有怪你。”漪澜阿姨没能说出下面的话，我就接了口。她一愣，道：“可是，他刚刚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话。”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解释道。

　　漪澜阿姨沉默了，半晌才又说：“你今天带他来是——”

　　“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儿子。”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漪澜阿姨，可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实在很难保持平静，我的口气不由自主地显得有些生硬。

　　“我——”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他么，不想知道这近二十年来他过得怎么样？”

　　“我当然在乎。”漪澜阿姨道，“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想他。就是因为我在乎，所以才不敢去看他，不敢去打听任何有关他的消息，我怕我一去探听他的消息就会不愿意再跟他分开。我以为，如果我对他一无所知，就会因为想象不出他的样子而慢慢地不再想他，可是，可是不是这样的，我总是梦到他刚出世时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认他？”

　　“因为我爱起君，我不能失去他，原本我想等到起君足够爱我再告诉他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他越爱我，我越不敢开口。而且，我以为城儿一定是怪我的，所以他一直没有试图联系我，我想，凭苏家的地位，他若想认我这个母亲，一定可以找到这里的。”

　　听到漪澜阿姨叫苏城为城儿，我便相信她是真的在乎苏城的，如若不是在心中这么一遍遍地叫他，她定然不会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他不怪你，也不怪萧叔叔。他是个笨蛋，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忍着，不会去跟别人争什么，也从不开口跟别人要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发烧烧成了傻瓜，不要求自己在乎的人对他好，只知道对他们好。明明是怕自己在意了别人后再被抛弃，还要假装天生对什么都无所谓。明明善良得一塌糊涂，却甘心让别人误解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漪澜阿姨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一直喃喃道：“他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

　　而我，直到把这些话都说出口，才惊觉我早已不止是不再讨厌苏城了，他于我而言，很重要。我还不确定他重要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我希望他不再孤独，不再不安，也不再需要辛苦地隐藏脆弱。明明他才是最有理由脆弱最有理由堕落也最应该被爱的那个人，他却成为了那个最坚强最包容也最优秀的人。

　　“漪澜阿姨，让他回到你身边吧，不要用什么该死的苏叔叔的义子这样的身份来弥补他，他不会在乎这样可笑的补偿的。”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最后说道。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跟起君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