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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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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笑说:“我送你走。”
那么斩钉截铁的口气,容不得人拒绝。
应无求也没有拒绝,他整个人显得异常安静:“好。”他甚至不问离歌笑要送他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他们说着这些的时候,风好日暖,离歌笑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他凝神去看应无求,对方的眼睫始终微微低垂着,离歌笑熟悉这样的神情,他知道,应无求心里藏了事。
可他却无法开口去问了。
从前他那么自负,笃定自己知道对方心中一切所想,当他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却已错过了好好问他的机会很久。
“我不能再跟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良久的沉默后,离歌笑道,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要说一句话,可以这么难。他计划好了一切,送应无求去远离京城的南方小镇,那里有他的故人,他可以把应无求托付给对方。只是这计划越清晰,心中滞闷得感觉也越明显。
应无求听了他的话,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他无意识的用手中的筷子划着碗里只吃了一点的早饭,终于,他问:“大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没有抬头,离歌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也不敢看。
不会了啊。他在心中低声说,轻的像一声叹息。
就是这样了吧,你我,这样的结局。
严世蕃隔着窗望出去,外间是一片漆黑颜色,像是看不透。
太过安静了。
他向来是喜欢热闹的,虽则只是看,旁人那些被大悲大喜,离离合合,闹剧般让他很受用。人心于他的意义,不过是股掌间的玩物,他从未想过,他也会到得现在这般狼狈的境地。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严世蕃只要未死,迟早有扳过局面的一天。
窗外远远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严世蕃忽的一笑,拿出随身的弩弓。
他向黑暗中连射了三只弩箭,微弱的锋芒只一闪便再看不见了。也不知弩箭是否射中,只听一阵惊鸟的乱鸣和扑棱棱的声音。
严世蕃凝视着那那一点,慢慢的笑了,阴鹜,隐隐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兴奋。
他并不着急,但他失去的东西,他都会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门在这时被轻轻敲响了,严世蕃眼神一冷,厉声喝道:“谁?”
门外的人显是愣了愣,方才开口道:“蕃儿,是我。”
那声音听起来苍老而虚弱,严世蕃收起弩弓,眼中却是全然不加掩饰的不耐。
他打开门,门外的那微微佝偻的身影正是严嵩。一阵风过,严嵩很明显的打了个寒噤。
严世蕃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让过身,口气带了些冷淡:“晚间风大,父亲还是不要多走动的好。”
严嵩的眼神一时有些复杂,半晌他叹了口气:“蕃儿,我今晚来,还是是为了那件事。”
“哦?”严世蕃挑了挑眉毛:“我以为我已经把计划很清楚的告诉过父亲了。”
严嵩见他神情冷淡,犹豫了一下才道:“蕃儿,不如我们还是收手吧,若是李合出卖了我们……”
“他不敢。”严世蕃打断了他,声音冷而笃定:“延误治疗的是他,嘱惠民药局施药的也是他,疫戾一起,若是他不隐瞒此事,其中干系他岂能脱得掉?”
严嵩还要再说什么,严世蕃挥了挥手,豪不掩饰眼中的失望和悲悯:“父亲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现在这仅余的一点的富贵就让你满足了吗?若父亲真是怕了,我明天就着人送父亲远走去安全的地方。”
方此时,门外又是一阵敲门声:“公子,是小人。”
“有什么事就在门外说吧。”严世蕃转过身去,再不看严嵩。
“是。小人遵公子的命令注意一枝梅,燕三娘,贺小梅和柴胡他们最近并无动作。离歌笑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可有他的行踪。“
门外的人明显踌躇了一下,禀报道:”仍没有找到离歌笑,但是请公子放心,我已在京城部下了足够的眼线。“
严世蕃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恼:“在一枝梅据点和北直隶总督府留下人手就够了,其他人我留有他用。”
他的独眼生出一种奇异的神采来,恨意深藏,又隐有一种期待。
离歌笑,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严世蕃轻笑一声,你果然喜欢从我手上抢东西。不过没关系,我等你。
三天,最多三天,你会现身的,带着我要的东西。
"大哥?“
应无求轻轻在门上敲了敲,即使隔着门,他也能闻到浓重的酒气。
明天,是离歌笑定下的,送他离开的日子。
无人应答。
“大哥,你在吗?”应无求提高了声音,再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仍是毫无声息。
犹豫了一下,应无求试着推了推门。离歌笑的房间和他的其实只有一门之隔,之前他伤重的时候,那扇门是不闩的。
门开了。
铺面而来的酒味呛了应无求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离歌笑嗜酒,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喝这么多的时候,即便是上一次也没有。脚下倒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酒坛,唯一的一只酒碗已经碎成几片散在地上。
离歌笑就伏在桌上,像是沉沉睡了。
“大哥?”应无求又唤了他几声,他甚至上前轻推了他一下,对方却没有任何动静。
”你竟也会醉么?“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喃喃道。一瞬间,他的眼中流转过无数情绪,最后慢慢变成一种惨淡的讥诮。
”大哥?包来硬?“应无求向离歌笑凑近了一些:”哈哈,离歌笑,你真会编故事。“他笑了,笑容却扭曲得厉害,反倒像痛极般的神情。
记忆来的是那么让人措不及防,在他心中渐渐积攒了那么多对离歌笑的眷恋的时候,那些过往的一幕幕不期而至,让他变得那么可悲可笑。
离歌笑,眼前这个男人的存在总会让他成为一个笑话。
什么至亲的大哥,什么共报大仇,离歌笑你忘了吗?我才是那个一心想杀了你的人,我才是你的仇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在记忆恢复的一瞬忘掉这段日子以来的点滴。
他觉得头很痛,连带着脖颈间,胸口上的伤口也剧烈的疼痛起来,痛的让他暂时忽视了心里的痛楚。
“来硬,把药喝了吧,慢一点。”
“伤口痛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头发这么长了,过来我给你束。”
……
他踉跄一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离歌笑的脸近在咫尺,像是熟睡一般,毫不设防。他的刀横放在桌上,只有一手的距离。
极慢极慢的,应无求伸出手去,将那把刀一点一点拔了出来。
刀光晃过,刺痛了他的眼。
他举刀在手,刀身映出他的眼睛,却投射不去进去一点光亮。他的瞳孔就像是空了,只剩下茫茫一片混沌的黑。
”离歌笑,我恨你。“应无求轻声喃喃道。
刀猛然落下,擦过离歌笑的发。应无求最后看了他一眼,脚步不稳的走出了门。
外面,是同样的沉黑,他渐渐走远,融进了夜色中。
门内,离歌笑蓦地睁开了眼。
他没有起身,只是长久的盯着桌上空置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