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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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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暴尘蔽日锁幽谷,雕龙石珠藏遗骸。
冬意渐浓,有见野间层峦叠嶂,走入奇峰险谷,鸟雀声绝,百兽隐穴。
昨夜有雪,山体覆盖了一层皑皑颜色,不薄不厚。
不似北冥之地,茫茫银白,丰雪见瑞。
亦不似南极之处,寒到极至,未许飞雪。
玄墨身影穿行其中,竟未震落些许承于枝上的雪屑,再看那浅雪之上亦未曾见丝毫足迹留痕。
行至谷底,他忽是抬头。
面前正正有一险峰拔地崛起,且见是岩高万仞,直刺中天,极为突兀。
然他目光之尽头,竟是峰极之处。
细碎的脚步声从后而来,应龙未曾回头去看,只淡淡说道:“万年镇守,辛苦你了。”
“岂敢。能当此任,乃鑫赑之荣。”影下逆光,白雪映形,矮圆的影子甚是滑稽。
来者竟是那金背赑屃——鑫赑。
此时他一改前时窝囊模样,神色镇定,语意恭谨。
应龙回头看他,就见那副圆头圆脑、小眼小鼻、两撇小胡子外加背上大壳的正宗龟鼋一族的模样,嘴角扯了扯,叹道:“到底是谁人规定了龙王就得是人身龙头,龟鼋就得是圆头背壳?鑫赑,你少来寒碜本座。”
鑫赑眨眨那小眼睛,那矮胖的身体便突然发出柔和的金光,在光芒中向上拉长,转眼间,只见那里已站了一个身形颀长,五官清隽的男子,身上再没有扛着那碍眼的大龟壳,而是幻化成一式黄金胄甲,那胄甲上有玄武甲纹,云纹其中,足见其龙子之尊。
“可不就是为了方便凡人祭拜吗?以凡人目力,若非各具其形,实不易分辨来历!”
应龙却不是可容其戏弄的人物。
“装疯卖傻,骗了那傻乎乎的大禹还不够吗?”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轻易地让那张满不在乎的俊脸露出一丝挫败之痛。
“应叔,小侄并非有意骗那贪狼星君,你也不必这般折腾小侄吧?”
“哼。”应龙冷笑,“就凭你这修为,便想骗过他么?”
鑫赑神色一滞。
“既是七元魁首,莫说你一只万年赑屃,便是上古大妖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般原形,你变化成什么样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在地上爬来爬去的金背大乌龟。”
闹了半天,原来在这两位的眼中,他不过似那东西跳梁,不避高下,却中于机辟,死于罔罟的狸狌小物。
鑫赑大感挫败,苦笑拱手:“鑫赑受教。”他立起身,看向应龙适才观望的方向,“应叔此来,想必不仅仅为了助星君修身吧?”
“此乃其一。”
“莫非应叔欲取鑫赑镇守之物?”
“有何不可?”
辛苦苦笑:“并无不可,只是那古物封于山中已历万年,期间欲取者不在少数,但如今古物仍在原处……”他略顿,“还望应叔三思。”
应龙沉默,空气中一阵紧凝之意。
此时谷底忽起了一阵狂风,吹得枝上碎雪飞散。
雪尘飞扬,冰挂晶莹,玄墨身影立于其中,竟有刹那间变得虚幻残薄。
“应叔!——”鑫赑不由伸手去扶,谁想手掌掠过应龙身体,却如拍碎了影子般拍散了一手的黑沙。
黑沙于空中游离飞散,恍然无主,竟一时无法重新凝回原处。
应龙仿佛方才回过神来,稍稍低头,看了一眼被拍散的位置,散失空中的黑沙马上收摄汇拢,归位塑形。
鑫赑难以置信,看向应龙:“难道说……”
然那南极龙帝却淡然一笑,仿佛适才之像不过悉属等闲。
“龙族的如意珠,可不是说没了就可以没了的东西。”看过了沧海桑田,历经了天地变幻,这位南极龙帝的唇角依旧挂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舍去万年龙元如意宝珠,甚至失去真身落得魂魄离散的下场,之于他而言,不过是蝴蝶穿花过,蜻蜓轻点水。
然同为龙族,岂有不知其况之险极?
鑫赑一时激动起来:“要取这古物,应叔全盛之时尚可一试,可如今……”
“既然来了,本座便不会空手而回。”
应龙赫然打断他的劝说,一抬手,长袖中黑龙扑出,直冲斗霄。
乃见绝崖之外,竟有一口雕龙石梁,石梁悬空而出,上有龙形浮雕栩栩如生,威武不凡,口含如意珠,仿佛顷刻间便要跃飞天际。
那黑沙龙形飞至崖峰之顶,俯身下来,落于雕龙之上,四爪栖伏,尚未动作,那雕龙口口竟喷出一道金光,瞬间将黑沙龙轰个散碎。
待看仔细,便见那龙口之中有斗珠翻滚,原本不过是石珠的球体此时发出剧烈光芒,穿透厚重石表,耀得通体透明,灼光犹如灯影,仿见内有龙影浮游翻动。待轰碎来犯者,光芒即刻收敛,又复变回石珠原样。
鑫赑连忙再劝:“应叔,我看此事还是算了吧?老实说,此物根本不需要小侄镇守,但凡进犯者,从来都是被轰成碎渣的。”
“是吗?”
应龙施然一笑,缓缓仰首,但见玄色长袍随风稍扬,鑫赑尚未开口再劝,突然一股狂猛的气旋自应龙身上平地卷起,大量烟化的黑沙仿似在刹那间炸开一般,四下激喷化作巨大,气劲之强几乎把鑫赑也掀翻在地。
转眼间崖底便被黑色的沙暴完全笼罩。细碎的黑色沙粒在狂暴的旋风中上下翻滚不息,仿佛有无数沙尘成团状交汇冲腾,发出撕裂空气的响声,遮天蔽日,只把明日当空的深谷锁死在昏暗之中。
地上的残雪被扯入沙暴,甚至是树木也被卷得摇摇欲坠,脆弱一点的很快被强行折断碾碎。
淹没在黑沙尘海中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突然一声龙啸,响彻山间,但见翻滚的沙暴中扑出一头巨龙,逆风而起,扶摇直上,黑沙滤过其躯,洗砾其鳞。乃见其鳞身棘背,钢爪利齿,墨鳞映光而现,更见背上一双硕大无比的羽翅,天际翱翔之姿极其威武雄壮。
只是若看仔细,不难发现那并未龙王真体,其后尚见黑沙画痕,然此般却仿令那黑色龙身更见曳长。
雕龙口中的石珠再度发出金光,比之前更强,乃如日之东升,耀光透穿高岭云雾,庄严神圣。
可惜对那墨鳞巨龙全无作用,只见那巨龙在天空中翻身飞下,直扑石雕!龙口大张,露出森利牙齿当头噬下。
顷刻只闻得咆哮声震耳欲聋,仔细辨去,似是二龙对嗥争斗之声。
胜负立判。
一声脆响,石雕龙崩碎,半空中碎石四溅。
黑色巨龙在天空中上下翻飞绕了两圈,而后一个回旋飞落崖底,风声呼啸眨眼间没入谷底沙暴之中。
未几,气旋缓了下来,仿佛一头狂暴的黑龙收回了它凶恶的利爪,闭起双目,重新蛰伏。
枯枝败叶“噼里啪啦”地掉回地上,谷底几被铲平。
扬起的尘土慢慢沉降,烟尘滚滚的模糊视野方渐清晰。
乃见谷底中央黑沙飞速回旋于玄墨身影四周,不断被吸入玄色之中,且见宽厚肩膀一角重新塑完,黑沙消失殆尽,转眼之间,一切重归平寂。
玄色的长袍随风微微晃动,在他手中,握了一颗橘子大小的浑圆石珠。
鑫赑显然不及躲避,闹了个灰头土脸,他边拍掉盔甲上的厚尘边是咳嗽着吐掉吃进嘴里的砂子:“应叔你好歹先知会一声,也让小侄下个定风咒护身……”话是这般,但其实他心里也极为震惊。龙脑内的如意珠乃龙元所在,失去如意珠便是能保住龙身,只怕也不过是残缺之身,便是天际翱翔也无法做到。
而似应龙这般,不但失了如意珠,更连龙身都没了,只余下一缕龙魂,竟还有如此力量,能使天地变色,看来上古龙神的实力,确实令他们这些后世的龙子龙孙难望项背。
应龙却不管他抱怨,只是若有所思地定定凝视着手中的石珠。
石珠在他手中已变回原样。
忽见应龙五指收紧,那石头砰然碎裂,碎石散落一地。
外壳一去,便见内里金光流转,有一物存于其中,失了石壳保护,竟未跌堕,仍自凌空在应龙掌心之上。
鑫赑其实未曾见过此物真形,心中不免好奇便凑上前去一看,只见金光之下那物表面光滑洁白,形状古怪,看上去就像……一根指骨?
想起适才境况,鑫赑不由赞叹:“不想这丁点之物竟也有如此神力……”
应龙却是一笑:“昔盘古创世,死后化身,四肢五体化作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金灿灿的骨粒似乎感觉到应龙的气息,光芒不再刺目,柔和的光晕包裹在表面,缓缓坠入其掌心之中,“烛……虽不为世人所崇,却亦是创世神灵。”
原来这封存于崖峰之顶,雕龙石中的古物,竟就是烛龙遗骸!!
此时见鑫赑收起表情,神色凝重,郑重地跪于应龙身前,行了大礼,方朗声宣道:“龙子鑫赑,拜别龙神遗骸。”
他于此地留守数千年,从未稍离,如今任务完成,管是已历万年之寿,内心仍不免一翻起伏。
忽见白骨瞬间没入掌心,光芒尽敛,应龙收回了手。
鑫赑起身,略略犹豫,还是问道:“应叔可是打算把其他的遗骸也一并取出?”
应龙不语,但意为默认。
鑫赑眉间露出忧色:“遗骸散落神州大地,封存之地均有我八位兄弟镇守,可不会个个都与应叔相熟而不予阻扰,似睚眦、狻猊,要他们尊长敬贤那是绝无可能……”
应龙却是笑了,扫过去的眼神竟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霸道:“你们这群小辈,个个无心成龙,却去给凡人当看家护院,本座倒希望他们不要似你这般乖顺,正好敲打敲打,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才称得龙族威仪!”
鑫赑苦笑,龙生九子,确实均不成龙,凡人依其所好,塑其形,以求驱邪镇宅,或求吉祥平安,可算是凡人对龙族的一种敬仰之意。
不过喜好各有不同,所用之处也就各不相同。似狴犴好讼,便被铸于狱门之上,以令罪者慑而生畏。又似睚眦好杀,镂于刀柄剑鞘之上,以增利刃腥杀之险。
这也还说得过去,可那大哥囚牛却因喜乐,故常饰于胡琴之上,以闻其巧。蒲牢惧鲸好鸣,便造作钟纽,以鲸鱼为形的木杵撞击之,以专声独远。
像他,就因为身强力壮,能负万斤之重,便就被丢去驮石碑了不是?
他们也极是无奈啊……
“应叔教训得极是!”鑫赑显然不想被应龙结结实实地敲打一顿,于是连忙点头称是,想了想,复又多嘴问道,“应叔何不让贪狼星君相助,若你二人协力,想必事半功倍!”
应龙瞅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了蒲牢那般好鸣多舌?”
“……小侄失言,应叔莫怪……”
半晌之后,便在沉默之中,鑫赑听到应龙的话,话中竟带了几分柔软,几分无奈。
“好不容易卸下重责,本座不想他再牵挂太多……”七元能解天厄,天枢所负之天命过于沉重,以他那刚直脾性尽管担当,从未放松,然而管他肩能擎天,责任如山,多了,亦难堪重负。
此时一道阳光穿破云层落在峰下,仿佛让墨玄的颜色多了几分暖意。
“更何况……”应龙看向山中方向,嘴角笑意莫讳如深。
鑫赑忽然有种四肢加脑后勺发冷的错觉,心想还是变回之前的模样,脑袋不用伸那么长的比较好。
“欠本座的帐,岂可如此轻易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