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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几何 ...

  •   “你要的是什么?”白衣少年问。
      “我看得出来,你有很远大的志向,你想得到很多。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
      他把剑和剑鞘泡在水里。那柄剑杀了很多人,匆匆忙忙间,他没有清洗过就把它插回了剑鞘中。清水冲过剑身,冲进剑鞘又涌出来,干涸凝固的血溶在水里,淡红色慢慢溢散开。
      那个白衣少年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的,交叉着一双手臂,怀抱着一柄古旧的长剑,剑鞘上的一颗明珠已经变成了淡黄色。
      “我要什么?”这个问题让他笑了。天边发亮,太阳升起,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脸色憔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目光炯炯。
      “我要这天下的清平!”他望着远方,声音斩钉截铁:“我要杀尽天下乱臣贼子!”
      “那好,那很好。”少年也笑了,低头看着怀里的长剑,忽然走过去,一脚踢开了他那柄佩剑。
      他微微眯起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猛兽伺机而动。
      白衣少年将怀里的剑掷在了他的面前:“你这么远大的志向,这一柄剑才适合你。它叫倚天。”
      他抓起少年的那柄剑,缓缓抽出来,那是柄好剑,比他的佩剑好得多,绝对能够很轻易地切断人的颈骨,或者捅进人的身体。他的佩剑已经被将近十个人的骨头硌出了数个小缺口,相信这一柄剑绝不会那么无能。
      “好好干吧。”少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草地上的人,然后大笑着转过身,很快就在他眼前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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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手持长矛的将领问。这是一支疲惫的军队,无论人还是马,都无精打采。这种疲惫并不是起源于不久前的那次大败,而是源于他们的首领。
      “……”他没有说话,受伤的手臂和肩背还在绷带下隐隐作痛。他的左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剑柄上金丝嵌就了两个篆字:倚天。
      “我知道孟德你在想什么!那群王八蛋,让我们孤军深入,好像董卓就只是我们的对头!”另一名魁梧的将领恨恨地开口。
      “子廉的伤势如何了?”他问。
      “哦,他没怎样,都是外伤,不深。”先说话的将领回答。
      “那就好。”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突然扬鞭催马,带队向前疾驰。
      这一天安营扎寨之后,那个白衣少年又出现在他面前,和前一次一样,交叉着手臂,只是没有抱剑。
      “你现在要的是什么?”少年问,声音和目光里都带着一丝嘲讽,似乎在取笑他的自不量力。
      他的手抓在剑柄上,握得很紧,以至于剑柄上的花纹都在掌心留下了印子。
      “我要杀尽天下乱臣贼子!”他冷冷地看着白衣的少年。
      “和原来一样吗?”少年眨了眨眼,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都要被看穿了。“那很好。”少年向他走过来,站在那张书案前面俯视着他铺开的地图。“这一次你要杀的乱臣贼子,似乎比前一次的多许多。”少年弯下腰,伸出右手在地图上点划。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眼光随着少年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少年的手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几乎把所有都包括进去了:“你想杀了他们所有人,对吧?”一只手按在地图上,少年放肆地大笑起来:“本来还是联盟,一转眼就成了对手,你不觉得这很可笑。”
      他只是目光森冷地盯着,一直到少年自己停止笑声。
      “好吧,让我看看,你是怎样杀尽天下乱臣贼子的。”少年站直了,看了一眼他腰畔的那柄名唤“倚天”的宝剑,然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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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之后,该死的大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不少。他的鬓发也有了星星的斑白。
      北方送来了两个锦缎包裹的木匣子,里面是两颗用石灰腌过的年轻人的首级,扭曲半腐的脸孔上满是恐惧的表情。
      “司空大人,这是袁熙和袁尚的首级。”送木匣子来的官员谄媚地笑着。
      不久,他就成了“丞相”。天子在他确定的都城许昌里住着,那既不是长安也不是洛阳,那个年轻的皇帝很高兴地离开了一片废墟来到这里,只想得到个平静的、同时拥有无上尊严的生活,那年轻人穿上了龙袍,就想统治天下所有的人,掌握他们的生死,就像他处于盛世的祖先那样。可是真正掌握了权力的是他,他有最大的军队,最广阔的领土,最多的谋臣和将军,最忠诚的手下,他的手下根本就忘了这个天下还有天子的存在。
      当然,他也拥有最大的敌人——天子,以及南方的那些想和他一样的人:一个凭着姓氏成为宗亲的男人,和一个借着父兄打下的基业割据为王的青年。
      那个白衣少年再度出现的时候,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曾经和他见过两次面。那柄倚天剑被安置在剑架上,多锋锐的剑都不能胜任沙场攻战,他马上用槊,步下用手戟。
      “你现在呢,要什么?”白衣少年问同样的问题。
      他呵呵地笑着,背靠上绘画华丽的屏风。“我要杀尽天下乱臣贼子。我要天下清平。”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白衣少年拂衣在一边坐下,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个重复多次的答案。“乱臣贼子,现在谁是乱臣贼子?那个姓刘的……他是皇叔吧。”
      他抚了抚胡须,面带微笑地看着少年。
      “你是想要这个天下吧?”少年旋转着坐席前食案上的一只漆碗。
      他但笑不语。
      少年忽然叹口气:“我不喜欢去看人类的内心,无论那种情况都一样。”他按停那只漆碗:“你太老了。”
      “那么,试试看吧,看看你能不能一直成功。”少年站起来:“一个清平的天下,是个很不错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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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是乱臣贼子?
      假使这个天下有一万个割据的诸侯,那就会有一万个不同的答案,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答案里都没有自己,有的是其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他仍旧有着最大的军队,最广阔的领土,最多的谋臣和将军,最忠诚的手下。他的手下忠诚到可以为他冲进皇宫,从夹壁中拖出身怀有孕的一国之母,只因为那个女人企图谋害他。
      天子哭着说:天下宁有是事。
      这是他连续几场败战之后,那个姓刘的天真的男人以为这几场败战是翻身的契机,以为能把控制了自己几十年的权臣干脆地杀死。
      一点血气都没有的男人!他嫁给那个男人的三女冷笑着对自己的长姐说:他根本就没有作拼死一搏的准备!
      他的次女成为了皇后,很奇妙的,他这个女儿十分同情怜悯那个被姐妹们鄙夷的男人。
      天子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希望和勇气,一夜之间衰老到比真正年纪大二十岁的地步。
      他也衰老了。
      “你还想要什么?”白衣少年又来了,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盘腿坐在榻边,问他。
      他的头上紧紧裹着宽阔的带子,这样,在他头风发作的时候会稍微好受一点。
      “和我原来的愿望一样。”他回答。
      “你还想……”少年不由失笑,“还想杀了那些乱臣贼子吗?他们都会活的比你长。”
      “当然。”他也笑了。
      少年“嗯”了一声,问他:“那么,你有遗憾吗?”
      “遗憾?应该是……”他突然皱皱眉,头又隐隐得疼痛起来。“应该就是没有办法完成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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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客人,你感觉怎样?”白衣的店主捻灭了那三支香。
      青年睁开眼睛:“什么?”他大梦初醒,还有点茫然。
      “你这一辈子啊,过得怎样?”店主微笑。
      “不错!”
      “是么?不过这样过下去,你的名声会很糟糕。”店主托着腮:“你会被说成是欺侮天子的权奸……”少年店主摇了摇头:“然后遗臭万年?你是不是想一想,选过一条路?我能够让你选择其他的道路。”
      “死人是不会管活人说什么的。”青年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
      “所谓的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你真的不要慎重考虑一下?”店主本着一种难解的原因执着地想说服他。
      青年狭长的眼睛盯着店主,谨慎地有些多疑。
      店主摸了摸鼻子,走过去把那柄古旧的、剑柄上明珠已经泛黄的长剑捧过来:“既然这样,那,这柄倚天剑就是客人你的了。”青年伸手要拿,他又多了嘴:“不过我还是希望客人你能够多想一想,毕竟……名声这种东西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实际上却很重要,比如说我吧,我就……”
      青年从店主手中将剑夺了过来:“我不在乎。这世道,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就藏头缩尾庸庸碌碌过一辈子。照你给我看的,那种情形,我要是不选那一条路,难道还能当个忠于皇室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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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头戴玉胜的美妇人斜倚在白玉的宝座上,抬起一只丰腴白皙的手,一羽青鸟便落在她的指尖,轻轻啄了啄修整的十分精美的指甲。
      “好吧,这次算你赢了。”琳琅居的少年店主懒懒地挥了挥手,手垂下,就抚摸了一把伏在腿上的天女凝脂般脸颊。
      “你这是什么话!”美妇人佯怒,“赢了就是赢了,什么叫算我赢了?”
      “因为如果我杀了他,就算改变了命运。对吧?而我没有杀他,所以说……”
      “那可不是你的处事方式。”美妇人笑道。
      “哎呀。”伏在少年腿上的天女忽然惊叫一声:“他知道了自己将会败在什么上面,那他就会留神,那事实上就应该不会败了吧?母后,这样的话,命运不是就要改变了?”
      店主俯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放心,我是个很诚实的赌徒。走出琳琅居的人,就不会记住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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