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四十四章 束缚 ...
-
玄罡的山紫冥的峰,奇、险、峻。若非有一定的功夫底子,想要上得玄冥教着实不易。
裴冷枢自五岁时第一次陪师父下山起,已不知走这条山路走了多少回。初时也走得颇吃力,要上官洌德在前头不时得停几步,呼哧呼哧地才上去。后来也不知何时开始成了自己一人上山,施展开轻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从山脚下上到紫冥峰。再后来,次数也不多,只是那么三两次的样子,自己却是又走得慢了。因为冷玄也跟着在自己后头。
可现在想来,只怕那时是自己多虑了吧。冷玄既可战胜教中其他数人仅输于杨冷云,又怎会这段山路上不去呢!
这回,裴冷枢上山却没再用轻功,只是一步步迈着。自己已不算玄冥教弟子,按理这功夫是不可再用。身在夜刹之时终日无事拿来练,也没想到这层。现下离玄冥教仅百丈距离,心下则是惴惴。
自己回来的情景想过许多次,有时是对着院中那方池塘,有时是闭上眼睛听窗外风声。翻来覆去想了数次,均是想自己还没走到时便能遇上冷玄,两人无话,自己再转身离开。
似是心中害怕重新踏入玄冥那扇门,踏入那个厅堂。可自己却是一路走到了那扇门前,什么人也没遇着。
看看天色也渐渐灰蒙,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远方飞回门前的一棵大树,隐去了其鲜艳的身子。
裴冷枢握住剑柄又松开,再握住。
剑柄上有些湿濡,是掌心不知何时沁出的汗水。可他身上,却始终觉得寒冷。
轻巧一个“鹞子翻身”,从一边的围墙上翻入其中。落地无声。
玄冥教中的格局裴冷枢再熟悉不过。此时正是众人用完晚膳各自回到房中的时刻。他避开了人多的几处,悄无声息地潜到自己曾经所住的屋子下。
若传言不假,冷玄现在应还住在隔壁的那屋中。
裴冷枢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许是因为思念一点熟悉的味道,又许是迫于寻找到某种答案,他轻轻推开窗。
如他所料,屋内空无一人。再看床上桌上的东西,似乎都没变过,甚至连自己离去时放于桌上的那封信也在原处躺着。
这屋,现下应是无人住的吧。他这么想着,却也注意到屋内并无积灰,也不知心中那顿时的一阵轻松是为何。
再小心地掩好窗,他背贴着墙根,迅速地移动到了边上那间屋子下。
屋内没有烛光,却有人的气息。裴冷枢凝息而听。
初时只闻一些“悉悉索索”的衣物之声,正纳闷,却突然一声女子的娇喘传出:“教主……”
“荆舒,叫我玄!”这声音,曾在脑中回响过无数次。最多的,是那声轻柔的“师兄”。
那女子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玄”,尾音变得模糊不清。随即又另一个单音传出,是一声“舒”。
裴冷枢的身形不由得颤了颤,没握剑的那只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肉中。
忽然,那女子一声惊呼:“不!不要!”语气中听得确实痛苦至极。
裴冷枢一个激灵,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右手又紧了紧。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开房门,随即一招“沧海无冥”向记忆中床的方向使出。
沧海无冥,“幽冥剑法”三十六式中的最后一式,也是变化最多的一式。无冥,既心中无所思无所想,剑势可随对方变化而变化,是反守为攻的极佳的一招。可此刻,裴冷枢确是心中无思无想,然以此招做攻击的第一招,却是极不明智之举。堪堪第一招就易落于下风。
然而,屋内的景况却与他所猜有所不同。那女子伏在床沿轻微地啜泣着,而冷玄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窗前桌边。而裴冷枢这一招,却恰恰是冲着他俩中间去的。
裴冷枢意识到不对,立刻伸出左掌轻拍床栏,身子便向右侧倾斜。右手再一个斜刺,一招“神笔破空”,认准了冷玄胸前膻中穴刺去。
冷玄却似刚认出眼前这突然闯入的人是谁,没来得及说什么,眼见剑锋已至,身子先于脑中反应向后退去。
然而他本就站在桌前,只退了两步便已无路可退。他迅速对上裴冷枢的双眼,轻易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苦涩,出声叫道:“师兄!”
裴冷枢身形一晃,剑尖停在冷玄胸口前半寸处。
冷玄又叫了他一声,声音更低了些。他看到眼前的剑微微颤抖着,却是没再往前分毫。
一边那叫做荆舒的女子似是被眼前所见吓着了,脸上兀自挂着些泪水,却张大了眼睛嘴巴看着他们。
冷玄斜瞟她一眼:“荆舒,你下去。”又迅速转回对着裴冷枢。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裴冷枢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剑:“我竟还是下不去手。你若要我性命,便动手罢。”
冷玄往前走了几步。黑暗中裴冷枢还是看得出他摇头:“师兄,我怎么会要你性命呢……你终于回来了!”
“我已不是玄冥教人,何来‘回来’之说。”裴冷枢说道,声音却抑制不住有些颤抖。
“师兄你错了。被逐出玄冥教的是裴冷枢,跳崖而死的也是裴冷枢。你不是他。你只是我的师兄,我一个人的。”
裴冷枢才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许是带着笑的,可自己眼眶却有些湿润。
冷玄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就贴着他站在他身前。
“师兄,我说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不回答我?”冷玄轻轻地说着。
裴冷枢刚想开口,却突然胸前几个要穴一痛,人已不能动弹。
冷玄拿出火石。昏黄的光飘忽了一下,稳稳地亮起来。
裴冷枢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很英俊,很潇洒,也很妖魅。
眼角的一点殷红,不因烛光的微弱而不再惹人注目。
冷玄将他移到床上,凑近了说:“师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委屈你一下。”说着竟是拿出麻绳将他手脚绑了个结实。
裴冷枢静静闭上眼,再睁开:“为什么?”
冷玄抬头,勾着眼角看向他:“师兄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这一切……”
冷玄嘴角也勾起:“以后你会知道的。”
裴冷枢不知道冷玄口中的“以后”究竟是何时。可当晚,他却被禁于此房中,也没再见到冷玄的影子。
胸前膻中穴被制,只觉气海空空,连缚在手腕处的绳子也挣不开。他尝试了几次发觉这身子绑得颇紧之后,也就没再费力挣扎。只是这样的姿势自然睡得不安稳。
眼皮乏得很,重重抬不起来,头也有些痛。可却始终清醒着。
他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经过,顿了一会儿又向来时的方向离去。他想睁开眼看看,却终于屈服于一路的长途跋涉和心弦紧绷。
待他再次睁开眼,天已大亮。屋外人声络绎,却都像是他的住所不过是间荒废已久的屋子一般,莫说有人敲门或是询问些什么,就是连经过都有特意加快步伐的嫌疑。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晨起的人都已散去,应是各自练功去了。屋外这才稍安静了些。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出去冷玄不作他想。
冷玄走进两步,便反手将门重新掩上。
他踱步至床边,兀自寻了条边儿坐下:“师兄,昨夜睡得可好?”
若是冷玄说这话时语气稍多些讽刺或是嘲弄,兴许裴冷枢心中还能舒坦些。可偏偏冷玄说得还像数年之前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师弟跑到大师兄身边,对着他的黑眼圈心疼关心的模样。
裴冷枢不经意皱了皱眉,稍稍把眼光撇到另一边,声音不轻不响地应了一声“嗯”。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冷玄。冷玄的各种举动都太难捉摸,他猜不透。只想着自己尽量回答得轻,听不见便算自己没说,听得见也就听见了作罢。
冷玄却是凝息而听,自然这样的声响不会被错过。他一手捋了捋耳畔的发丝,眼角勾起。
他一笑,眼下的那里殷红就分外明显。裴冷枢盯着看了许久:“你怎么没炼‘霜绛’?”
“师兄可是生我的气了?”冷玄却没急着回答他,而是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按在裴冷枢眉间,“莫生气呀!我这么绑着你,不也是没办法吗?否则你若还是念着那比生意,我不就危险了?”
裴冷枢心中大惊,身子一抖。可因为被绑得结实,没有那么明显。然而冷玄却没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
只听冷玄又叹了口气,悠悠道:“昨年我头一次炼成‘霜绛’,兴冲冲地拿去给师兄,师兄却不要。”说到此处,冷玄顿了顿,侧过头去看裴冷枢的反应。末了又一笑:“既然师兄不要,那我费那么多心思去炼不也无用。你说呢师兄?”
冷玄说这话的时候透出了浓浓的戏谑与狠毒。裴冷枢却察觉出,他的侧脸流露出了一丝阴霾,一丝落寞,一丝忧伤。他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