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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序
      本来我是不想写什么的。虽然当年这件事闹得谣言满天飞,但我心里清楚,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再说谣言这种东西像鱼汤一样,越搅越浑,你不管它它反而沉淀了。例如几年前传出关于我和巴斯蒂的谣言,仅是因为巴斯蒂抖出了我睡觉打呼的小道消息。随国家队出去踢比赛时和队友同房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居然也被炒得满城风雨,某家小报还打出了 “代斯勒笑谈爱侣睡相”的标题。天啊,这是哪里跟哪里啊。我和巴斯蒂给了个冷处理,那些八卦记者也只得不了了之。所以说,根本不要去理会什么谣言。
      此番动笔,不是想徒劳地澄清什么,而是因为《德花报》硬要我交稿。这是一家奇怪的报纸,总编据说是宿德的名记,只是她从未公开过自己的身份,也许是为了便于作案吧。不过我的说客不是她,而是一个外星人,就是斯彼尔博格电影里的那种小外星人。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踢球踢糊涂了,忘了当天是万圣节,但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以为我是来讨糖的,我是真正的外星人。”
      外星人上门,除了交稿外我再没第二条路可走。

      高尚的友谊
      外星人的第二句话就是:“谈谈诺伊维尔先生吧。”为此我不得不诧异于这名记者敏锐的观察力。是的,奥利弗可以说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当一个操着支离破碎的南部德语的半德国人和一个一口谁也听不懂的东萨克森土音的傻小子在一个盛产高雅的高地德语的地方走到了一起,他们再怎么样也不得不生出同舟共济的想法。正是由于这点,所以当我和奥利弗频繁来往时没有一家八卦报纸看出了苗头。他进球后我将他一把抱起来的镜头也上了报纸,但人们都把此举当成了高尚的友谊的体现。当外头正热传我和巴斯蒂偷会的小道消息时,我却正安逸地躺在奥利弗的公寓里。
      高尚的友谊终究敌不过天生的妒嫉。我接受了拜仁的合同后,他如火山一般地爆发了。我一直不知道那个比我矮十八公分轻十余公斤的小小躯壳里居然能盛下那么多怒火。
      “你和巴斯蒂的那些绯闻,原来都是真的了?”
      “当然不是。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去拜仁与他无关。”
      “噢?那就是与我有关了?你怕你我的事传出去后,会毁了你的前程?”
      “若我怕的话,最初就不会和你来往。”
      “少废话了!以前每次邦德说你是叛徒时,我都会为你辩护,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但如今……米歇尔·巴拉克,我对你彻底地失望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要为拜尔留下一座奖杯的誓言不是一句空话,于是我开始发疯似的为拜尔进球。球迷们是第一个原谅我的:久违了的“巴拉”再次在我的耳边响起。球队也渐渐原谅了我;或者说,他们暂时不再提不再想转会,只为我目前的状态兴奋。但奥利弗始终没能与我和好如初。我体谅他的感受:邦德他们都只是恼火我背叛了球队,奥利弗却坚信我背叛了他。
      如今回想起来,我当初确实不该离开拜尔。且不说拜仁只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留下了一座德国杯(德甲冠军我已经有一个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就光是奥利弗的眼神也足以让我愧疚后悔上很久。
      转会后我就再没和奥利弗通过话。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发过几次电邮,他都没有回。过去的就不再想了,这也许是他的聪明之处。
      我跳得太快了。我还是谈谈韩日世界杯吧。外星人所感兴趣的一切都发生在那期间。

      家乡人
      我和鲁迪之间也没有过什么。鲁迪说过:他和我的年龄相差太大,所以还是师生、父子这种关系比较适合。再说鲁迪也不乏追求者。虽然他的老锋线搭档只顾和洛塔尔没完没了地纠纷,克里斯托夫·道姆也被逼去了土耳其,但鲁迪这种极具魅力的成功男人的身边从来就不会缺人。就是在国家队里,他也总有奥利弗·比尔霍夫陪着。
      德国队算是很团结的,但是再团结,球员间好歹也有个东家的差别。由于那个色拉盘的归宿问题,拜尔帮和多特帮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外加冷言冷语。我想我该加入拜仁帮,但那些老大爷们只顾着相互窃窃私语,说些这可是你我职业生涯中的最后一次洲际比赛啦但前景真不容乐观啊类型的丧气话。若没有奥利不时怒吼一句“你们都在扯他妈的淡!”,我想托马斯延斯他们真会给对方说睡着。唉,若去了拜仁就是这样子,我还怎么活呢?
      好在我的铁哥们迪特马也是无帮无派的,所以没事我们就常坐在草上聊天。迪特马说他在英国呆得挺闷:英国人都是歪瓜裂枣,稍微有个鼻子眼睛,身后的队伍都够从利物浦排到纽卡斯尔了,怎么看都还是家乡人顺眼。我说我想我是因为出生地点太靠东了,所以看捷克人比看西德人亲切。迪特马扁扁嘴:你是说帕维尔·内德维德?那你怎么不去尤文?我摇摇头:莫吉那个老抠根本就不要我啊,不然我早去都灵吃正宗的意大利面了。迪特马耸耸肩:不是说莫拉蒂对你感兴趣么?你去国际也行啊,反正米兰离都灵又不远。对了,你老家离波兰也够近,你看他顺眼么?说着,手便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孤单的身影,可巧他正好在看我们,也看到了迪特马这很不礼貌的一指,于是白净的脸上开始发红。可怜,是个新人,还是个无帮无派的。我站了起来,走上去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是啊,说的就是你。我们仨一起去买汽水吧。这天热死了。”
      其实我和米洛早在凯泽斯劳腾就认识了,但一直没大交往。这次同去买汽水,是第一次。

      血缘论
      和米洛的正式交情便从一瓶汽水开始。他始终是那么青涩和怕羞。这也难怪。虽说这届国家队是十几年来最年轻元老最少的一届,但他毕竟是个新人,一个无帮无派、无亲无故的新人。
      其实半年前的我的处境也不比他好多少。虽然那时我已是国家队的常客了,但一提起我,大家总念念不忘我于两年前对阵葡萄牙时做的布郎运动以及和洛塔尔的冲突。其实天知地知他知我知,一切冲突都缘自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为了保护他和另外某个人的隐私,那句话我就不再复述了。一言概之,我和洛塔尔之间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大致上能体谅米洛的心情,所以我故意当他的面摆出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大哥相。其实即使对乌克兰进了三个关键球,我的底气仍不是很足。世界杯毕竟是世界杯,巴西阿根廷英格兰意大利没谁是好惹的。尽管在那时候的德国,人人都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连“新贝肯鲍尔”的称呼都出来了,但是我很清楚:我一个不小心,立刻就会滚回“混帐巴拉克”的角色里。如今回想起来,我的演技绝对差劲,但米洛很友善地没有揭穿我。也许他宁愿相信我是个大哥,因为我这个大哥好歹不大可能为难他。其实并没有谁为难他,包括那个连上帝都敢为难的门神队长:即使是奥利,对米洛说话的音量也往往会低上数十分贝,估计是因为米洛的脸上常会浮现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的表情,让人觉得对他粗声大气是暴虐的行为。
      为此我常开导他:别老是瞻前顾后,活像个受气包小媳妇儿,日耳曼大男人就是要放开点,堂堂正正的。听到这里他睁大了蓝眼睛看着我,十足是一只半夜穿公路时被车灯照进了眼睛的鹿:“我之所以放不开,是不是就因为我不是日耳曼人呢?”我被我自己难住了:“这个这个……血统算不了什么,我还是半个土耳其人呢。”他蹦了起来:“真的?”我耸耸肩:“谁知道啊。”
      我是不知道。这个一半土耳其血统的谣言也是无出处、无凭据的,不知怎么地就飘遍了四海,把我也搅糊涂了。其实这玩意本来就挺虚的。你就是抽了我的血拿去做核酸化验基因分析,把我的四十六条染色体都解码了,也不能证明什么。长臂猿和人类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基因是一模一样的呢,德国人、土耳其人、白人、黑人之间又有多大区别呢?
      这就是我的血缘论。当晚熄灯之后,我和迪特马躺在各自的床上晾着酸疼的腿,在黑暗中我抒发了我的理论。迪特马猛地从他的床上翻了下来,像羚羊一样纵到了我身上,拳头砸在了我的肩膀上--疼!在我奋力将他掀下身的同时他还动情地大叫道:“米歇尔,你简直是个天才!”
      第二天集体早饭时,迪特马逼着我简单地复述了我的理论。大家的反应很有分寸:鲁迪默默点头,奥利拍了不多不少三下掌,克利斯托夫·梅策尔德和塞巴斯蒂安·凯尔优雅地眨着以纤长细密的睫毛修饰的漂亮眼睛,向我竖了竖大拇指。只有杰拉德没听到一半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黑炭一般的脸上淌满了泪水。鲁迪低声安慰他,不料他越哭越起劲,只有在我答应让他请我吃晚饭后他才停止。
      饭桌上我和杰拉德说了很多。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杰拉德似乎把我当成了德国版路德金,我不得不没话找话地说下去,而他如闻纶音地竖着耳朵,连我的咳嗽他都奉若圣经经文,细细咀嚼。因而菜上来时我感到如卸重担:终于有借口堵上我的嘴了。
      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晚过后便是第一场小组赛。顶着封闭式体育馆顶的耀眼的灯光,我们首发十一人走了出去。

      德甲德比
      小组赛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庆攻宴上,头号功臣米洛出够了风头,不过宴会的高潮绝对是当亲爱的鲁迪宣布今晚不查房的时候。“但是,”他再三申明,“但是,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呆过凌晨三点,而且任何去向必须及时向我汇报。”
      我们欢呼着回到房间,立即换回了便装,打算出去疯一疯。我一边向头上套套头衫,一边兴高采烈地对迪特马念叨哪家迪厅好,丝毫没注意到他脸上古怪的表情,直到他清了清嗓子:
      “米歇尔,我有必要向你说明,今晚我和奥利弗、克里斯蒂安真的打算就三个人泡个通宵。”
      “你说什么?就是因为那个愚蠢的玩笑?”
      玩笑是托斯腾·弗林斯那个倒霉蛋开的。这家伙平时少言寡语的,好端端的偏要讲笑话。讲就讲吧,他偏偏讲了一个讥笑其他四大联赛的笑话,笑话的潜台词就是出自非德甲联赛的球员全都是泡菜。这立即触犯了那三位效力于英超和法甲的家伙。尽管全桌的德甲球员都道了歉,他们仍然誓言旦旦地表示今晚不会和我们同行。
      迪特马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然后丢下一句“再见米歇尔,祝你今晚玩得开心”便走出了房门。门重重地关上,我一脚踢起的球鞋正好砸在其上,发出“哐”的一声,似乎在控诉我的暴行。
      踢鞋总不是个办法,我还是趁早拉几个人出去逛好。
      换好了衣服,在镜子前摆摆样子,对自己的形象基本满意,顺手修饰一下头发,然后打开门。
      虽然我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而奥利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但穿越了十余间双人标准室的摇滚乐的声波仍然足以令我后退了一步。仁慈的上帝!除了奥利,估计这整条走廊里就只有我一人了。
      我顶着噪音的巨大压力,向楼梯口走去。奥利啊奥利,你为什么偏偏选了这间下楼必须路过的房间?难道是唯恐我们的耳膜还相对完整吗?难道身为队长就有这种特权?难道……
      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左边就是奥利弗·诺伊维尔的房间,里头隐隐传出流行音乐的旋律。我将一只耳朵压在门上,用手指塞上另一只耳朵,努力去听,还是听不清在唱什么。换只耳朵,再听,才注意到邦德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邦德,你好。”我说,但是声音被摇滚乐无情地盖过了,只好半吼着复述了一遍。
      “米歇尔,晚上好。”即使在这种噪声背景下,邦德中气十足、低沉的嗓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我和奥利弗、卡尔斯腾、汉斯他们正要开派对,你要不要加入啊?”
      “在这里开?你们不怕给震聋?”
      “嘿嘿,就是要在这里开。”邦德一副鬼精灵的样子,顽皮地眨着眼睛。
      我沉吟片刻,突然意识到了邦德他们要干什么。“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罢,我飞快地逃离了战场。
      跑得还是不够快。奥利弗房间里的音响突然被调到了最大的音量,于是楼梯道里稍微宁静一点的空气也迅速翻腾了起来。缠绵的流行乐和狂暴的摇滚乐迎面而击,感觉简直要将人的脑袋压碎。我不得不庆幸鲁迪将整家旅馆包了,不然其他愤怒的客人非要敲碎那两扇门不可。
      据可怜的接待员日后的汇报,那天晚上的音乐较量持续了足足两小时又三十八分钟,直到鲁迪吃夜宵回来才中止,双方不分胜负,这场拜仁与拜尔的对决再次以平局收场。

      “我是清白的!”
      故事讲到这里,该讲讲那天晚上我和米洛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其实真相远没报纸编造的故事曲折精彩。说白了,就是我逃出旅馆,冲进楼后的花园,看见米洛一个人仰卧在草坪上看星星。
      初夏的夜晚,精心修整的草坪,空气中弥漫着草泥的清香。我在米洛的一米开外坐下,明知故问道:“在看什么呢?”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神情一反常态的平静,笑了笑,没有说话,回过头继续看天。我也学着他躺下。日韩的天空并不很清朗,但正好给了我一个放松近视眼的机会。于是我闭上了眼睛,任思维天马行空。
      “米歇尔,谢谢你。”
      我微微一惊,睁开了眼睛,看见米洛正侧卧在草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喔,你不是早就谢过我了吗?我跟你说过了,我传球是本行,最后进球还是你的实力体现。”
      “不是的,我不是谢你这个,我的意思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黯淡的灯光照见他的脸上泛起的红晕:“我的意思是,没有你,就算有人助攻,我也进不了那么多球。”
      那霎间我的脑袋有点糊涂,但米洛的眼神澄清了一切。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不行,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我问:“你今晚为什么躺在这儿?”
      难得见他咧开了嘴,脸上绽出了可爱的笑容:“我小时候本来从未想过要当足球运动员,就想着当个泥瓦匠,就可以成天在屋顶上看天了。”
      想象着他一身泥瓦匠的打扮,我笑出了声。
      “不过如果我真当了泥瓦匠,大概就见不到你了。”
      我还是笑个不停:“没关系,我会请你来修我家的屋顶的。”
      “这不一样。如果我真当了泥瓦匠,你就不会像现在我每次进球后那样来拥抱我了。”
      再糊涂的人听到这种话、这种语气也会恍然大悟,但是很抱歉,电影里常见的场景并没有上演。我们只是躺在草上说了三个小时的话,直到凉得不行了才起身。抬腕一看表,时针已近十二的刻度,难怪那么寒气逼人。我把米洛从草地上拉了起来,二人一起步入旅馆。上楼梯时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今晚就在我房间里睡吧,横竖迪特马要通宵,最多就是早上溜进来拿训练服。”
      “啊?”
      “没关系的。你别看迪特马那么大大咧咧的,其实他的床收拾得很干净,绝对没有异味的。再说卡尔斯腾不是跟拜仁帮通宵去了吗?你一个人……”
      米洛狠狠地捅了我一肘。他自以为他和卡尔斯腾·杨克尔之间的事被他们隐瞒得天衣无缝,但媒体的力量是无穷的。传言中卡尔斯腾甚至一度打消了去意甲的念头,还是米洛坚持他为事业着想他才和乌迪内斯签了约。签约的同时卡尔斯腾向米洛保证,三年内一定转会去凯泽斯劳腾。我们当时自然都不知道两年后他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而米洛却恰好转会去了不莱梅,给这个平凡的故事加上了一个苦涩的结局。
      米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上了迪特马的床。连挑剔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张床确实洁净,气味也很香。我窃笑:迪特马每晚都神经质地向床单上泼香水,好象想借着香水味来驱走白天床上积累的灰尘,然后第二天早晨再拼命地冲去身上的余味。我常常嘲笑他把床弄得那么馨香也没人欣赏,现在总算有了一个知“味”。
      脱衣,洗澡,躺下,熄灯,我和米洛隔着床头柜继续聊天,聊到将近三点才入睡。快沉入梦乡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喃喃道:“米歇尔,我真的不大敢相信你我这一个晚上居然什么都没做。”“喔,我也不大敢相信。”“那你说,明天他们发现了,会相信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吗?”我略微清醒了片刻:“我想他们是不会相信的。”“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不怎么办吧。他们相信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再没听见什么了,不知是他先睡着了没回复,还是我先睡着了没听见他的回复。总之,我一头栽入了梦乡,可惜这安宁只维持了两个多小时。
      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迪特马他们原本打算泡上整整一晚的巴,但不到五点克里斯蒂安·齐格就烂醉如泥了,迪特马和奥利弗·比尔霍夫只得将克里斯蒂安架回了旅馆,然后各自溜回房打盹。我一向睡得死,迪特马的动作又轻,所以他溜回房时我半点没察觉。但米洛被惊醒了,惊恐不已地缩进了被窝里,默默地祈祷迪特马只是像我所说的那样来取训练服。迪特马没开灯,直接脱了外衣就走到床边。也许是由于黎明的黑暗,也许是由于他的醉眼惺忪,总之他大概把米洛和覆盖着他的被子当成了一大团被单。也许是因为初夏的凌晨仍有些许热度,也许是因为他酒喝多了,总之他大概觉得不穿衣服不盖被子睡觉是最凉快的,于是不掀被子就向床上一蹦。
      两声惨叫同时打破了旅馆中宁静的气氛。睡梦中的我还以为是迪特马又做了恶梦,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还未张开便向他的床走去。不幸我踩到了迪特马仍在地上的脚,结结实实地滑倒在地。我和迪特马受痛兼受惊,同时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走廊里一阵骚动,门被一脚踹开了,“啪”的一声,我们被暴露在二百瓦的灯光下。这回轮到我们三人同时惊叫出声了。
      鲁迪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三个得意弟子穿戴清凉地在以种种古怪不雅的姿势歪在地上以及床上。走廊里响起更多脚步声。十秒钟之内,更多队友的脸浮现在了鲁迪的身后。
      迪特马不愧为球队的大脑,此时的反应格外之快:“鲁迪,我是清白的!我刚回房,我的床上却有人!”
      正确的选择。不按时回房和性袭击队友,显然是前一桩罪轻上一点点。
      “哦?”鲁迪犀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两转,仍然停留在哪里,嘴里却问:“米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我在这里暂睡的。”
      “哦?卡尔斯腾怎么了,打呼打得你受不了了?”
      我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卡尔斯腾标志性的光头,未果。
      “不……不是……我……”
      “米歇尔,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横竖今晚迪特马也不在么,所以我和米洛讲讲话……”多特那两个混小子已经偷笑出声了,来日训练课上我非要玩死他们不可。杰拉德一脸迷惘地看着我:自己的偶像、德国版路德金突然被卷入了桃色风暴中,这确实比较难以令人接受。
      鲁迪仍狠狠地盯着我们三人。即使我们穿了衣服,这眼光也能将衣料刺穿,更况我们当时都上半身赤裸。迪特马无声无息地捡起了地上的背心,无声无息地向头上套去。“不必了!都回房睡觉去!”鲁迪一挥手,驱散了身后的一窝蜂,转身而去。
      米洛不声不响地套上了衣服,下了迪特马的床。迪特马看看他,看看我,一个脑袋忙得不乃乐乎。“看什么看!”我恶狠狠地吼道,回床,一头栽进了枕头里。
      米洛出去了。灯关了。门带上了。

      尾声
      早餐桌上大家都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包括我和米洛,只有有心人才能注意到我们都在心不在焉地往咖啡里加糖,导致糖在杯底沉淀了厚厚的一层,我们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此时逃避疑问的眼光的最好办法莫如一头投入训练中,我就这么做了。
      在第一轮淘汰赛中,奥利弗和邦德苦练的搭档终于奏效了。一个不是金球的金球将我们送进了四分之一决赛。进球后他与邦德庆祝,与我忘情地拥抱,直到赛后我们才意识到,于是除了一个尴尬的眼神以外再没交换什么。
      在对美国的比赛中,我进球了。米洛扑了上来,像一只欢乐的小鸟。没有人注意,因为每个人都在欢呼,为德国的胜利而欢呼。
      半决赛,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比赛。赛后我强忍泪水,和每一个人微笑着拥抱。奥利弗走了过来,我像以前在拜尔那样把他一把抱了起来。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对他对我都是久违了。
      场上是美好的,比赛是纯粹的,心只为德国、为荣誉而跳动。而场下呢?场下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世界杯结束了。携着一块沉甸甸的银牌,我去了慕尼黑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时常会回想起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但时间隔得越久,就越觉得那一切不过是个梦。初夏的夜晚是宁静的,也是诡秘的。在那种夜精出没的气氛里,还有什么幻象是不可能的呢?
      这个初夏之梦属于更大的一个梦,那个梦叫做世界杯。曾几何时,我们离最终的辉煌只有一步之遥。站在亚军领奖台上的我踌躇满志,一闭眼仿佛已身临四年之后复仇的决赛场地,梦醒之后,金杯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世界杯后,奥利弗和卡尔斯腾走了;欧洲杯后,迪特马和鲁迪走了,曾属于奥利的袖标也不知几时在我的胳臂上安了家。看着身边的往来人,我也说不出我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感受。
      随国家队出征时,我偶尔有空,仍与米洛躺在草地上看天,看天上的白云飘飘,看天上的繁星闪闪。还记得那个远东的初夏吗?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他,但是没有问;他想问我同样的问题,同样没有问。
      一直想回勒沃库森,去看看雷蒙,看看鲁迪,再去土耳其看看克里斯托夫,看看他们被岁月染白的鬓发。也许他们,也许他们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人生的东西。
      是的,也许我现在就该上路了。

      二零零五年四月二十七日于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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