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彼端（原名黑瞳）》画堂西

9、第八章 皇子

　　走过矮人族才能建造的宏大宫殿，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回到了精灵的都城陧罗利，然而这里的宫殿，是属于比陧罗利还要神圣的城市——仙度瑞。
　　在圣天族还未灭绝前的远古，精灵族的祖先和小矮人族定下了终生的契约，除非灭绝或是背叛，绝对不能抛弃仙度瑞。然而200年前，精灵族不得不违背了誓约，矮人族从此与精灵反目成仇。如今的魔之仙度瑞，只容许两种人出现在视野里，矮人族的红和蓝色头发，魔族绿色和黑色的眼眸。
　　我的黑眸，在此是多么平凡的颜色，可是看见所有人习以为常的眼神，心中的某个地方却慢慢撕裂。
　　艾特领着我走过宫殿的回廊，当年栩栩如生的壁画还昭示着精灵族的辉煌，黑色和金色的图腾将这些壁画遮掩了起来，有时会显出碧蓝色的眼睛和尖耳朵，我仿佛感受到，我曾经的族人，正怒视着我前行的脚步。
　　艾特玄色的铠甲闪着难以让人侧目的幽光，绯红色的披风，仿佛是日暮女神的召唤。他带着一柄银色的宝剑，那是属于精灵族才能铸造的剑，是他的战利品吗？是他手刃了多少精灵族人才得来的战利品。我的眼睛再也不能离开他的身影，他是我的噩梦，引导我通向黑暗的身影啊。
　　我忘不了我40年的生命，所有的爱和欢笑，难道是因为身份就能抹杀的吗？摇着头，挣脱不了他碧蓝的眼睛，挣脱不了银色头发的束缚。珐殒死了，真的死了吗？为什么心还会痛，身体还在挣扎呢？
　　艾特似乎感受到我的颤抖，他慢慢回过身来，冷眼望着泪水就要出眶的我。从那次杜沦河边，我们就再没有眼神交接的一瞬，连开口说话也没有。他比所有的精灵族人都要冰冷，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让我明白，他身上溅上了多少外邦人的血。
　　“魔族人从不哭泣，眼泪是懦弱和胆小的产物。”从他嘶哑的声音中，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我挺直了身子，用我最愤恨的眼神向他注视，握紧了双手。不再懦弱，抛弃了我的信仰，我绝对不会在魔族的土地上落下哪怕任何一滴眼泪。
　　他黑绿色的眼眸将我的目光全部接受，无所谓地耸耸肩，轻轻说：“这就对了。”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金色图腾的大殿，辉煌地展现在我面前，我的第一瞬就看见了那坐在中央的男子，白银色的皇服灿耀着我的双眼，红枫的头发夹杂着一丝淡茶色，红金的皇冠上镶嵌着黑耀石，绿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魔族人眼中的英雄，他带领着魔族冲出黑暗的栖息所，创造了魔族的神话。我也知道他的神话使精灵族受到怎样的磨折，使精灵族的愤怒，充斥到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而我，就是他和这片原属于精灵的大地不幸的产物，我是被他抛弃又被他拾回的，一个小小的胜利品。

　　我大胆地与他的绿眸对视，我知道这以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是他的子女，还是这片土地上的臣属，望向魔皇的眼睛，竟如此炽烈，只怕没有人能够逃过惩罚。大殿内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从得到消息到我进入大殿，这短短的几天时间，所有人都了解了一部分故事。而这个故事，我也是在前往仙度瑞的途中才听到的。200年前，刚刚成年的魔皇带着魔族的步兵和魔剑客，闯入了月之土，在攻下仙度瑞后被奉上的第一件战利品，是我的母亲，也是蓝发精灵族长的女儿。蓝发精灵，已经在战争中全部被歼灭，而唯一的族人，竟成了魔皇的妃子。
　　魔妃的第一个孩子，是有着淡茶色头发绿眸的男孩，他的身上流着精灵和魔族的血，不幸在未过成人礼就夭折。而第二女孩，出生在耀日大战，在耀日战役结束后的第三年，消失在杜沦河边。她的名字，叫都宾列•冯•加也。这个女孩一生下来，就受到被关在仙度瑞地牢的精灵族祭司的诅咒。她将摧毁魔与灵的平衡，破灭所有的誓言，成为魔族的叛徒。
　　叛徒吗？我？已经是精灵族的叛徒的我，还能成为魔族的叛徒吗？
　　“艾特殿下，她就是加也？是桑•让德作为条件寻找到的魔之女？”右首穿着祭司服饰的魔族忍不住出列，向艾特谦卑地问。我的跳动的一颗心，有了些许的安慰，他们并不知道，作为珐殒的一切，他们也不知道，作为珐殒对精灵之王的恋慕。
　　艾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望着坐在王座上的父亲：“是的，她的名字是都宾列•冯•加也。”
　　有的魔族站了起来，四周忍不住有交头接耳的琐碎杂音。艾特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无视了这些不安分的臣子。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因为人们发现高高在上的魔皇，也对这些声音皱了皱眉头。那他们称为神的魔皇，慢慢站了起来，银色的皇袍拂过王座。他望着立在中央的黑眸少女，许久都没有说话。众人的心都提到了节骨眼上。

　　我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魔族会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如果魔皇不承认我是他的女儿，我就会作为通婚中最卑贱的人，归为奴隶，度过悲惨的一生。然而如果我是作为战利品的女儿，我就是魔族的公主，精灵的血不是我的耻辱，相反的，是作为征服所遗留下的象征。然而对于这一切，我已经失去了兴趣，无论作为奴隶还是公主，我命运悲惨的本质不会改变。

　　半晌，魔皇抽出了剑，顿时殿堂上光芒闪耀，在一片光晕中，我好不容易才看清银亮的剑上，是红色的图腾，这是魔族的噬血之剑，剑本身吸食剑下亡魂的血，变得更加锋利耀眼。
　　“我，魔族之王，都宾列•冯•莱茵库撒，宣布遗失之女，都宾列•冯•加也的寻回。”
　　殿堂上没有任何声音，所有的人都谦卑地低头跪了下去，一片光晕中只有我和魔皇。
　　“吾之女，都宾列•冯•加也，受封为耀日公主，作为精灵之后裔，进入神殿担任祭司——”
　　“不！”一声清亮和坚决的声音，打破了虔诚和庄严的一刻。众人惊讶地把目光投向竟敢反抗的耀日公主。魔皇的眼睛眯了起来，深不见底的绿色闪烁着凛冽的光。
　　“陛下，耀日公主并不是——”艾特本来是半跪着聆听圣昭，此时也有了一丝慌乱。
　　“我没有问你，魔之子艾特。”只用一句话，就让艾特住了声。“精灵之女，你想要说什么？”
　　明晃晃的殿堂，美伦美幻的建筑，精致虔诚的壁画，以及闪耀着胜利光辉的帷幕。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我跪了下来，竭力用自己最平稳的声音，说出心中盘算好的一切：“加也，接受魔之女的身份无比荣幸，但加也不希望成为耀日公主。加也希望作为魔皇的女儿，参加试炼，成为魔之剑导，游历四方。”剑导，是所有魔职中最卑微的，剑士们终年飘泊不定，在各地成为佣兵，而一旦有战争就会被召回，为国效力。除立有功绩的剑导可以成为魔剑客，其他剑导默默无闻，连魔的士兵也不如。
　　大殿又再度喧哗起来。他们的公主，魔之公主，不愿意成为祭祀大典尊贵的祭司，却愿意去做下等卑微的剑导，而自动放弃了公主的封号，甘心作为魔族的平民生活。
　　“这就是你的愿望？”魔皇并没有惊讶，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少女，盯着她美丽的黑眸。
　　“是的，我伟大的父。”桑•让德，雷诺奶奶，芮娜，精灵上王，还有无法磨灭的那个人，我要证明自己，我要找回属于我的天地。我的光芒只有我自己才能了解，我属于大地而不是殿堂。
　　得到了魔皇的允许，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我慢步退出了大殿。
　　众人只顾着迷惑不解地望着那光芒中瘦弱的影子，就连魔皇也没有发现，魔之子艾特英俊精致的脸上，勾起的一丝赞许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