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哭》宁歇

1、百鬼夜哭

　　杀一个人有多简单？手起刀落，便能溅得满身血红，偏偏那人还毫无防备，不躲不闪。
　　而那一剑，到底是刺在了谁的身上？

　　听思台，安宁祥和风平浪静。棘岛玄觉寂然而立，斜倚窗边注视窗外崖下万里云海雾涛。只是本该俊逸无俦的脸上，一双眼却是浅浅的灰，淡如琉璃的颜色，没有焦距的落在远方。
　　身后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响起，这是元别多年乐此不疲的小趣味。屏住呼吸，不出声音的靠近，然后突然挽过太宫的手臂，现在亦是如此。
　　“元别……”沉稳冷静的声音道破元别的来到，摄论太宫也总是轻而易举的察觉到属于元别的声音。
　　挽过玄觉手臂，元别皱着眉心，笑得勉强，“太宫，我扶你过去吧，窗边风凉。”
　　元别伸手，玄觉依旧将手覆在其上，五指贴着元别掌心，这也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他们就这样，走过了多少日子，已经长到记不得了，好像元别就这样扶着他，一直亦步亦趋的追随左右，内敛安静。碎岛时光白驹过隙，十三岁的少年如今不再是当初那个惊惶怨愤的孩子，猛虎已然睁眼，自己，还能留得住他吗？
　　只是，那年那张怨恨的脸，时时浮现在眼前，视力渐渐淡去，那双眸子却不曾消退。
　　元别……你要吾如何做，才能放下？
　　元别，吾听见了你身上来自慈光之塔的喧嚣。无衣师尹的行动吾洞若观火。元别，你又要如何做?
　　耳边喧嚣又起，吵杂纷乱，哀嚎咒骂，阴谋功名，嘈嘈杂杂片刻不得安宁，甚至已经听不见耳边元别的叫声，棘岛玄觉表情依旧淡漠，只是，即使是一丝表情的变化，元别依然了然于心。
　　累赘的冠冕被轻轻摘下，一双微凉的手覆上玄别双耳，为他掩去这漫天的喧嚣。没有言语，听思台内寂静的只听风声流转，回旋着拂过元别头上白色羽饰，轻轻飘动着带来柔软的触觉。
　　“元别，元别啊……”，像是喟叹，又像是喃喃自语，摄论太宫心中纠结难解，想说什么，却早已言尽。温柔的元别，掩饰的元别，愧疚的元别，决绝的元别，这一切他都一清二楚，只是到底要怎样，到底要吾怎样做，你才能放下，吾只想让你平安，你可懂？
　　难道真要到决裂的那一天，才会清楚这个结果吗？要吾如何下手杀你，不要让吾失望，不可让吾失望啊，元别……
　　衡岛元别愁眉不舒，许是觉得太宫目不视物，这样的表情毫无掩饰。最近太宫耳觉不适，却总是不言不语，他相伴太宫多年，自然明白太宫每一个动作的深意。就像太宫对他的一举一动，一样了然于心。
　　背叛，他从未想过要背叛太宫，只是如今仔细一想，自己所做之事，哪一样不是在背离这个人，如此想法，让元别心惊，不，他只是在为衡岛千千万万无辜冤死的人报仇而已，他是对的。
　　听思台内，棘岛玄觉闭上浅如琉璃的眸，耳边没有了百鬼夜唱的哀嚎，只有元别手心之上脉搏的跳动，以及听思台呼啸而过的风声。明明互明的心思，却不会在此时点破，或许是知道即将来到的决裂，便只愿这样的宁静多一刻，再多一刻。
　　弦上之箭，不是一矢中的，便是万劫不复坠落深渊。
　　大殿之上，让衡岛元别震惊的不是王的判决，而是一向沉稳的太宫，竟也有如此慌乱失言的时候。
　　吾愿用八代功延，换得谅情一人。
　　“太宫，如此失礼的话，竟然也会出自你口呢……”，元别轻笑，笑的释然轻松。
　　婆罗堑，暗流汹涌血雨腥风。
　　当年那个十三岁少年现在就这样安静的跪伏在地。棘岛玄觉一手提剑，只觉得百鬼夜唱又起，哀哭之声更甚以往，衡岛被杀的千万亡灵齐齐恸哭，凄绝之声仿佛要撕裂头颅一般，棘岛玄觉捂住双耳，头痛欲裂，习惯伸出的手却不再有人一如往常的扶住，失衡的身体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元别啊，元别啊……
　　宏伟庄严的石像眼流血泪，为衡岛彻底的覆灭，或是为这两人之间难解的羁绊，此去经年，又岂是一句养虎杀虎能分得清楚的。
　　渐远的身影走向听思台，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换做棘岛玄觉领路，带着沉睡的少年回去。
　　跟吾回听思台，那里风平浪静，无风无雨。吾想听你奏船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