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一弯白月光》阿貔

1、第一章

　　白晓婉嫁入黎家之前，她大嫂把她拉进房门，细细地叮嘱她各种事项，无非是一些三从四德的旧条款，她妹妹晓柔硬要挤进来与她一同听讲，听到半路都皱着眉嘟着嘴嗔怪道：“大嫂，现在已经是民国啦，前清的东西还要得个啥？”
　　陈佩芳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咱们晓柔还是小孩子呢，姐姐就要出嫁了，怎么能不把这些个交代清楚呢？更何况，黎家是个大家，规矩更重。咱们娘先去，我这个长嫂，怎么能不尽职尽责呢？”
　　白晓柔耸了耸肩膀，将双手靠在脑后，“哗”地倒在床上，满不在乎地说道：“大嫂啊，你太落后啦，大家又怎么样，黎家也有人是留过洋的，也是先进家庭，更何况姐姐本来就是淑女一个，还用你念这么多回？”
　　陈佩芳慈爱地看着她的小妹妹，说道：“你们这些女学生，念的书多，大嫂是说不过你们咯！到时若是让你大哥来看，这规矩肯定还是要先教的。”
　　“嘿嘿，那是！”白晓柔自得地抬起下巴，来回翘着腿，又偏头看白晓婉，“姐，你见过姐夫了吗？”
　　白晓婉温和地笑着摇头：“这是父亲去结下的亲事，你姐姐就是你嘴里的旧时代女性呀，可比不得你们这些新时代的女学生，要‘自由恋爱’呢。”
　　白晓柔“切”了一声，无聊得继续翘着脚。耳边大嫂的碎碎念更像是催眠曲，她抬头看白晓婉，弯弯的眉眼，微微的单酒窝，不知怎么的想起“美人如玉”的由头，又觉得这样的美人，真应该是君子们“寤寐求之”的，想来想去又开始替姐姐不值，那黎家的姐夫，听说身体并不是特别康健，只是在政府挂了个闲职，这半年似乎深入简出，连她这个白三小姐都探不出个究竟，可真是奇了怪了。
　　她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觉得父亲看中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正说着就见门外李妈过来说：“大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还带了个朋友。”
　　白晓柔“啪”地弹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开了：“大哥回来了？！太好了！”
　　陈佩芳摇了摇头，叹息道：“看看这野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也就是他大哥能管事。”
　　白晓婉笑道：“这可是好事，父亲宠着她，总也要个人来管管。”
　　陈佩芳见她笑得温婉，欲言又止：“若是大夫人还在，老爷也……”
　　白晓婉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轻道：“大嫂，以后这些事便勿要再提……毕竟是长辈，却不容我们小辈乱嚼舌根的。”
　　陈佩芬面色不渝，见白晓婉坚持也就不再多说。

　　白家老爷子白锡雄十八年前打天下打到凉州，遇到了白晓柔的母亲赵嘉妍，一见倾心，生下了女儿白晓柔，兵荒马乱里，原配夫人刘素香死于战乱，还未过孝期，便扶正了这赵姨娘。白晓婉的大哥白亦峥与他争执一番，却被马鞭子抽了一顿，一气之下逃家十年，闯了一番天下出来，才带着兵认祖归宗，也带回了大嫂陈佩芳。
　　时隔多年，白锡雄又老来得子，添了个儿子，取名白亦嵘，简直疼到了骨子里。原本各家定下来的心，似乎又暗涌浮动起来。

　　白晓婉管不了那么多，虽然她什么都一清二楚，她心里自有一面明镜，一把标尺，偏了半分也是不得的。
　　老爷子戎马半生，他的儿女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白家兄妹对白晓柔，也是真的好，一是她天真烂漫，二则，虽然血缘上隔一层，但亲生兄弟姐妹，又有什么好膈应的呢？
　　父亲虽然扶正了赵姨娘，但好歹也是在母亲去世以后，算是给足了面子，只是母亲命苦，跟着父亲闯荡，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她从前也觉得不平，但到最后也就豁然——自从她十六岁之后，家里上下已交给她打理，赵姨娘，不，现在是白夫人，好似是渐渐被削了权——她知道，这便是父亲少到可怜的愧疚。
　　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只待她嫁出去，便慢慢交还给大嫂了。
　　她在内心里苦笑，却不点破，只是默默跟着陈佩芳出了门。
　　白家还是个旧式的家族，她也是个旧式的小姐，一切依旧是顶好的是，为何要去谋求什么改变呢？

　　白亦峥与他父亲极像，长相英挺而有杀伐之气，原本是个顶淘气的主，十年归来后，性格依旧是开朗而豪爽的，但总觉得像是一片浑水，让人摸不清头脑。初时，就连白晓婉也无法认出，这个脸上带疤的男人，竟是自己出走多年的亲哥哥。
　　即使已“认祖归宗”，通常情况下，白亦峥也是不在家里的，难得回来，家里人自然是格外开心的。他此时左边站着个陌生男人，右边则正被白晓柔贴着不住地撒娇，他捏了捏白晓柔的脸，逗了她几下，见白晓婉和陈佩芳来了，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待到大嫂走上前去取了大哥的衣服，白晓婉才迎上去，柔柔地低头，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声道：“哥。”
　　“哈哈！我的好婉儿！”白亦峥摸摸她的头，声音爽朗，连忙拉着她的手，朝旁边的青年人说，“来来来，让大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白晓婉抬头看那个男人，一时只觉他眼神锐利，像是一把让人不寒而栗的刀，唇微薄，虽然相貌堂堂，却总让人有些害怕。
　　“这可是我过命的好兄弟，黎云飞，表字越安，你们便叫他越安哥好了。”
　　男人微点头，对白亦峥笑道：“毅山，想必这便是大嫂、二小姐和三小姐了。”
　　白亦峥道：“那是。”
　　待白晓婉回过头来，男人已朝陈佩芳抱拳问候，又朝他伸出右手：“刚才已与三小姐互相认识了，想必二小姐也与三小姐一般是进步人士了，我们还是依西礼？”
　　白晓婉几乎没与什么男人有过接触，此时蓦然地要行握手礼还是有些怯然，但她并不胆小，只淡笑地递出右手，声音温和地说道：“越安哥哥，你好。”

　　男人的手虎口有茧，是拿惯了枪的，极大且温暖，像极了大哥的手，暖炉是的，似乎能把她的手整个抱在掌心一般。这样薄情相貌的男人，竟有双结识坚固的大手，声音亦是低沉深厚，颇有力度。
　　不知为何，她觉得双颊有些发烫。

　　待几人坐定，白晓婉张罗着上了茶点，李妈端上来时，白晓柔道：“哥，你这出去三年，快来尝尝姐姐新作的甜品。”
　　白亦峥便笑道：“我家婉儿能干可是有名的，晓柔，你这鬼机灵有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给你大哥长长脸。”
　　白晓柔嘟了嘟嘴：“没有咯，人家可没有姐那么能干哦！”
　　白晓婉笑着打断她，朝白亦峥道：“可别这样说，咱们晓柔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还是什么什么社团的骨干呢。”
　　“姐！是凉州学社啦！”白晓柔做做了个鬼脸，转头跟白亦峥邀功道，“怎么样，大哥，越安哥，我可不是窝在家里玩乐的纨绔子弟哦！”
　　白亦峥和黎云飞相视一笑，白亦峥打趣道：“这骨干成员都这么孩子气，这凉州学社，看来也就你们几个学生闹越着顽顽罢了。”
　　白晓柔见反被嘲笑，连忙转战白晓婉处：“姐！你看看大哥他们！”
　　白晓婉适时插进来：“快用些茶点甜品吧，这些事晓柔平日里喜欢的，我学着做了一些，西洋的东西，或许不太正宗吧。”
　　白亦峥也颇有兴致：“这可好，你越安哥从前可是留过洋的，让他来鉴赏鉴赏。”
　　黎云飞笑道：“鉴赏可不敢当，二小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细尝下来果真不错，水果配着牛奶冰沙，在炎炎夏日里却是沁人心脾。白晓婉得了众人的夸赞，也不见大喜，仍旧是温婉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