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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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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林离离,爸爸妈妈以及周围要好的朋友,他们都叫我,阿离。
听起来,就好象《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的表妹,练千毒万蛛手的那个殷离。
顾易经常拿这个取笑我,他说这个名字和我一点也不配,好象“葡萄的滕蔓上长出西瓜一样”,殷离任性骄慢,而且有一点小狠毒,而我,绝对的木讷,而且胆小,“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好象动动手指世界就会毁灭似的。”这也是他说的。
顾易是我从小的朋友,交情可以追溯到我出生以前。
原本两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我妈妈和他妈妈在同一家医院待产。他的预产期比我早十几天,结果偏偏我在我妈妈的肚子里闹得很不安分,提前两个星期出来了,他紧随其后,没有抢占到有利时机,比我晚了三个小时,在同一天。
后来小时候我们就经常一起玩,每次我妈妈总是会在楼道里扯开了嗓门叫,“阿离你是姐姐要让着小易一点啊!”,他妈妈就会紧接着喊,“小易你是弟弟要听阿离的话……”
好象约好了一样。
等我们都长大了一点,再听到这样的话,除了喏喏地答应以外,更多的是不耐烦。顾易的不满表露得比较明显,有时还会和他妈妈顶一句,大概总是“不要当她弟弟”之类的话,说得飞快。
到后来我才知道,男生原来都有所谓的英雄情节,比如顾易,从小屁孩开始就讨厌被别人保护。
幼儿园和小学,因为是划区的关系,我和顾易都在同一家,而且不能幸免的每次都分在同一个班。
小学的时候,我敢说,顾易一直都处于我的阴影下面,就像初中我开始被他的光芒所覆盖一样。不同的是,这种所谓的压力,他从来不在乎,而我,总是耿耿于怀。
小时候我很懂礼貌,成绩很好,是那种很能出风头的小学生,而顾易的顽劣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一览无余。常常是他在外面玩,我在家里做作业,弹钢琴,背古诗。
我记得自己一直都很羡慕他可以很自由的玩耍,直到天黑才回家,因为这对于我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还很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六年级的时候,他妈妈让他送一些时鲜的水果到我们家,那时我正在弹钢琴,听到他在外面客厅里很有礼貌的问我妈妈,“阿姨,阿离在里面,我能不能送一点水果给她吃?”然后他就被我妈妈领进来,穿着藏青色的背带裤,手里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樱桃。
我和他并排坐在地上,靠着我的小床,樱桃被摆在中间。外面是满天的星空,好象是灯光下水花溅在深色的天鹅绒上一样。
我指着窗外对他说:“小易,我最喜欢那个了,有那么多星星。”
他点点头,问我,“阿离你刚才是在弹钢琴吧。我听到的,真好听,是什么曲子?”
我告诉他,是理查克莱得曼的《秋日的私语》。然后我跟他说:“小易,以后你经常来,我都会弹好听的曲子给你听。”
他很认真的答应了。
结果是有一段时间,顾易真的经常跑到我们家和我玩,我自然很高兴,因为他一来,就意味着我不用再练枯燥的练习曲,而是可以和他一起坐在地上,随心所欲的吃东西,说话,看外面的星星,这样消磨时间。
但是这样的消遣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因为后来我得到了能够考一中的机会。
一中是我们这个城市最好的中学,每个小学只有一个名额进入它的初中部。
我周围的人都为我要考一中这件事情变得异常忙碌起来,那个时候甚至是我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和平常有一点不一样,紧凑的,有些迫人。
周围的人都对我希望很大,毕竟夸张的说,能够考到一中的初中部,就好象是提前六年进入了大学一样。它诱人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我让他们都失望了,我没有考上。
妈妈告诉我的时候,眼里的失望是那么赤裸裸的。让我知道,原来低落的情绪也可以有那么刺眼的光芒,要忽视都很困难。
而我自己,却似乎没有什么感觉,甚至都没有嚎啕大哭一场的欲望,面对我人生之中第一次巨大的失败。
一夜之间我好象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大人们看到我,都会异常可惜的对我说:“阿离啊,不要太难过了,初中的时候努力一点,再考回一中去好了,不要紧的。”
这时候我都会很乖的点点头,然后离开。
那个夏天在我眼中变得格外无趣。上课,放学,毕业考,一切仿佛和之前一样,但是我知道的,明明有什么东西从此截然不同了。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我跟顾易渐渐要好了起来。或者说,是他和我渐渐要好起来了。
其实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和顾易,却是渐渐疏离了的。起初是不分彼此的两小无猜,然后,在我变得光芒四射的同时,他依然在属于自己的轨迹里生活着,和每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一样,经历各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正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出彩,偏离了他周围的那个圆圈。顾易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和我一起上学,在我因为无休止的练习几乎崩溃的时候,借送水果或者其他的名义陪我坐一小会儿,聊聊天。除此之外他对我几乎一无所知,而我的圆圈被夸赞和褒奖围得太过拥挤,他进不来。
那场失败就好象一根针,刺穿了所有的假象。
事实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顾易的安慰与众不同。并不是说他的特别有效果,而是说,他给的安慰尤其的直接。
在我知道结果后的第二天,他跑到我家来。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没有考上,阿离,你有没有想要哭?”
我面无表情的摇头。
然后他松了口气一般地在我身边坐下。我听到他轻轻说了三个字。
“那就好。”
在很久以后他告诉我,他觉得,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只要自己不在乎,不难过,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后来我和顾易一样,因为划区的关系被分到三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校。
上初中之前的那个暑假,我记得自己玩得很疯。因为没有了压力,原先的一切都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我可以随心所欲的玩。和顾易一起。
白天就去附近的公园,撒了欢的到处跑,一直到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才拖着一身的汗水回去。晚上在他家或者我家的阳台上乘凉,看星星。
印象最深的是路口一家卖棒冰和饮料的小店,店主是一对和蔼的老年夫妇,每次我们都会在那里买五毛钱一支的盐水棒冰。
棒冰总是化得很快,我却吃得很慢,任由它化成了水从棒子流到我的手上。顾易是吃棒冰的能手,在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根的之后,总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问店主爷爷要一张餐巾纸,让我把棒冰换到另一只手,然后他拉着我另外一只手,细心地帮我擦掉手心里粘答答的液体。
九月一号开学那天我和他一起坐66路去学校。
车子很拥挤,他好不容易才帮我抢到了一个座位,靠窗的。
我坐着,手上拿着我们两个人的书包,顾易就在我旁边,因为吊环实在太高,他够不到,只好拉着我的椅背。车子颠簸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晃。
在一个红绿灯口,我看见了一中的校门,那里也有很多人,大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神情,孩子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美好的好象天使。
忍不住想,如果我考上了一中,那么我也会站在他们之中,妈妈牵着我的手,骄傲得神采飞扬。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轰”的响了一声。有很多来不及释放的情绪一下子全都冲了出来,包括眼泪。
才意识到,因为我没有考上一中,一切都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在这个时候那么深刻的印在我十二岁的脑海上,好象一直在追一只很好看的蝴蝶,眼看手指就要碰到它的翅膀了,却在关键的时刻摔了一跤,眼睁睁地看着它飞离视线,全身,从骨头到神经都在硬生生的疼着。
顾易被我汹涌的眼泪和涨红的脸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问我,“怎么了怎么了,阿离?”
我抽泣着,不说话,目光却一直锁着一中的大门,直到红灯变绿,车子重新启动。
他顺着我的目光,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笨拙地靠过来,一只手托着我的后背,小心却坚定地把我的身子转到面向他的方向。
另一只手,直接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说,“阿离,不要看,不要看。”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流满了他的手心,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像一朵云一样冉冉地腾起。
终于,我拉开他的手,看着他,绝望而嘶哑地说了一句话。
“小易,我再也不能做最好的了。”
是的,我再也不能做最好的了。不仅不是最好的。
在顾易变得像钻石一样出挑的同时,我依然是那个平常到平庸的小女孩。
爸爸妈妈大概也意识到了我不是天才这样的事实,他们的期望也渐渐降到了一般人可以想象的程度。
事实是,我放弃了画画,放弃了钢琴,连成绩也只是徘徊在十名左右。再也没有幼时强烈的好奇心,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或者睡觉。
和顾易几乎成为强烈的对比。连身高也是。
他像是吃了什么药一样,迅猛的长个子,很快就比我高出一个头来,有少年特有的削瘦的骨架和清秀的面孔。
随着脱胎换骨的是他的性格,竟然一扫小时候顽劣不已的作风,变得礼貌而沉着。
还有他的成绩,尤其是理科,在得了全国竞赛的一等奖以后,俨然已经和我不可同日而语。
同样是变化,他的却可以那么让人欣喜,连妈妈也经常对他称赞不已,好象十三年前从她肚子里历尽艰险才得已见天日的不是我,而是顾易。
奇怪的是,在所有对于我的赞扬全在一年之间转到他身上去的情况下,我对顾易,丝毫没有一点嫉妒。
大概是在我面前,他还是原来那个顾易,仍然没有一点变化的缘故。
人人都说他变了很多,可是我不觉得。
我的思维停留在最简单的地步,只要在我面前,对我没有变,那么这个人就没有变。
顾易依旧对我很好,仍然叫我“阿离”,只是我不再叫他“小易”。
顾易,我这样唤他。
他一开始不悦的皱眉,在我一再央求才答应我像别人一样叫他。
我记得自己那时说,“顾易顾易,你没有觉得这样很好听嘛!”
然后费力地勾着他的肩膀笑得谄媚。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就叫做任性。有人答应你,他会永远这样对你,不会改变。
这才是最珍贵的承诺。
因为无论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是会改变的。
半点不由人。
就像西瓜放久了是会坏掉的。
可是那时候的我,竟然连西瓜是会坏的都不知道。
就这样,在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的洪流挟裹着越过我的头顶的时候,我依然像一只乌龟那样,慢吞吞的,背着自己的小房子爬着。
只是,后来顾易也离开了我的生活。
他爸爸在我们都是初二的那一年被派到其它的城市去,所以全家都要一起搬过去。
爸爸妈妈们都有些不舍得,碰在一起都要唏嘘半天。
我和他就不一样。
有一次我问他,“顾易你马上就要走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
我又问他:“以后看不见我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很难过?”
他想了想,笑着打了我一下,“想什么呢你,我要回来的啦,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难过什么。”
我想也是,于是学他那样,笑咪咪的做了个鬼脸。
心里觉得理所当然,是啊,顾易会回来的,不用难过。
到后来回忆起来,才觉得原来自己真的是没有大脑,他是搬到别的城市去,不是搬到另一条街去。
连地址电话都没有,又怎么能肯定他会真的回来。
就算回来,在几年以后,谁能够保证一定能够与我相遇,谁能够保证我们还能够如当初一样相亲相爱?
可是当时就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就算后来,事情发展的方向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因为两年以后,顾易真的回来了。
而且他找到了我。
最最让人放心的是,他真的是当初那个与我一起长大的少年,根本一点也没有变化。
在我又考回一中以后,他回来了,并且和我在一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