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爱》冰竹雪

88、番外（一）

　　唐怡雪是一个从胭脂堆里长大的女子，但她的性情，却非一般小女子那样的娇嫩，外表似水内心如火的她，骨子里就透露着一份倔强。怡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幸得她的叔叔唐卓疼惜，把她抚养长大。唐卓有一家胭脂店，怡雪自小跟着唐卓学习制胭脂，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怡雪在桐城平静地生活了十九年，然而，就在怡雪十九岁生日的那天，唐卓却因为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

　　那是一个梅花凌寒盛开的季节，冬日的旭阳为这冰冷的世界残存着一丝丝暖意。梅林中，怡雪和明韵踏着梅瓣，伴着梅香，享受着这冷柔的美。正当两人赏梅之际，怡雪忽见得地上有一张被梅瓣浅盖的锦帛，怡雪俯身捡起来，细细地端详着。

　　“怡雪，这是什么东西？”明韵好奇地问道。

　　怡雪只顾寻思这锦帛，竟没有听见明韵的问话，“浮生若梦！”怡雪表情深沉，嘴里只叨念着这四个字。

　　“怡雪，你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浮生若梦’？”

　　怡雪顿觉心扉敞然，脸上露出了可人的笑容，她把锦帛捧在手上，感慨道：“没想到在这梅林深处，竟巧见这样的锦帛文章。”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沉迷，给我看看！”明韵拿过怡雪手中的锦帛，若有所思地读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坐看庭前花开花落，仰观天际云卷云舒，时光飘飘然而过，留遗心中万般无奈。世间涅槃生死，生命轮回只在一瞬之间。浮生年华苦乐同在，然而，一世枯荣无异同，最终，依是百年哀乐又归空。净来净去，尘外之事潇潇变，唯有本来面目在。诚是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水自清净，石亦无声，两若缘结而激，合则声生。地闲花欲雨，窗冷竹生风，此应适缘而为，且如困罢便睡，饿罢便吃，不执著不能求之物，随缘随心，坦若一生。六祖云‘何其自性本自清静，何其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无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积之为浮生之念，喻之为处世之态，戒之为梦中求己。”明韵读罢，亦觉超然，竟恍恍惚惚愣了片刻。

　　“真想知道，这篇文章出自何人之手。想必，那个人一定特别善良，特别豁达，特别现实，特别随缘！”怡雪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念想，那是对一个陌生人怀有的憧憬，也是对人生的一种期许。

　　“你怎么这么多的特别，难不成你人未见，就已经春心大动了。我可告诉你，怡雪！这篇文章是雌是雄都不知道，况且，这锦帛多半是冷月庵的僧人不小心遗留在此处的，这种心思是动不得的。就算这篇文章出自君子之手，你也不能春心荡漾了啊！提醒你，我哥对你可是情有独钟，你若是伤了他，他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明韵，我只说了四个特别，你怎么拿这么多的话回我？还有，什么春心荡漾，我只是很欣赏这个人的品学罢了，这让你把我说的，我都成什么了。我看啊，你就是偏向你哥！从小到大，你是最懂我的，我对明志只有友情，没有爱情。”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懂我哥哥，他认准的人，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你还说我呢！司徒府的大少爷司徒行不是也对你有意思吗，他也是个执着的人，我看，他对你也不会轻易放手的。”怡雪话一转，反而将了明韵一军。

　　说起司徒行，明韵脸色黯然了些。她深知，她哥哥是司徒府的管家，即便她再不喜欢司徒行，为了不让哥哥断送前程，她也只能暂时接受司徒行对她的好。也许，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明韵的福气，但是，明韵却不这样认为。也许，是浮生若梦吧，富贵荣华总抵不过一场真情！

　　怡雪看着明韵低头不语，便知自己说到了明韵的伤心处，怡雪就只好作罢，不再拿她玩笑。此时，一阵微风拂过，飘起了层层梅瓣，远处依稀见得一身影缓缓而来。

　　“两位姑娘！可看见一张锦帛丢落于此？”一位男子迎上前来问道。

　　“你说的是这个吗？”明韵把手中的锦帛递给了男子。

　　男子看了几眼，说道：“我要找的就是这个，谢谢两位姑娘帮萧日寻回了失物。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来日定当重谢！”

　　“小女子江明韵，我旁边的这位是唐怡雪姑娘！敢问，这锦帛上的文章是谁写的，是你吗？”

　　“萧某不才，常看一些佛书，一时感悟，随意写了几笔而已！”

　　怡雪浅笑着说道：“我看萧大哥并不是随意，是由心而发！习佛的人没有随意，只有真诚。”怡雪痴痴地看着萧日，恍惚间，她觉得，生命中本该有的他，出现了。而明韵已寒的心似乎也燃起了一股火焰。

　　萧日就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外表的清秀，内心的高洁，无不让这两位在感情上不如意的女子，芳心暗许。又或许，在这样的民国乱世，那朵莲花是她们的梦，纯净的天堂。

　　一日，怡雪去给慕容夫人送胭脂，带路的下人忽然临时有事，便给怡雪指了路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谁知，当怡雪走到慕容夫人的门前时，竟意外看见萧日进了慕容夫人的门。怡雪见到故人，又是吃惊又是欣喜，正当她要敲门进屋之时，她忽然听见慕容夫人说：“萧日，今天我找你来，是有一件关乎慕容家声誉的事需要你知道！”

　　“夫人，您想要告诉我什么？”

　　慕容夫人沉寂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对刻有玉瑶和玉萱的玉锁，“这是你娘的遗物，是老爷在临死之前，让我在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交给你的。日儿，你本性慕容，你是老爷和一个戏子的孩子，你叫慕容日。”

　　萧日接过玉锁，片刻没有言语，苦涩的味道从他心里一直窜到眼里，然后化成泪，涌出双眸。怡雪在门外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格外的震惊，所以，一时失了神，竟惊动了慕容夫人。慕容夫人把怡雪唤进房中后，满眼都是辛辣、怀疑与不安，“你是谁？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怡雪看了一眼萧日，然后沉下头，回道：“我叫怡雪，是奉了府上的命，来给夫人送胭脂的。刚才，夫人的话，我的确是听到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会说出去？既然你已经听到了，谁能保证你会守口如瓶？”慕容夫人走到怡雪的面前，语气是那样的逼人，表情是那样的冷酷，好像要把怡雪吃了似的，怡雪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萧日忽然挺身挡在怡雪的面前回道：“夫人！我担保，她不会对外人提及慕容家事情分毫。”

　　“你担保？你凭什么给她担保，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给她担保！萧日，你应该知道今天我之所以秘密地告诉你身世，是为了什么？”

　　“夫人，我知道您的用意！您以这样的方式告知我身世，这表明，您并不想公开我的身份，让老爷名声有损。夫人，我知道，我和我娘的存在是慕容家的污点。如今，您既已向我坦诚了我的身世，这说明，您很爱老爷，而且很尊重您对老爷的承诺。现在，您对怡雪姑娘厉声厉色，无非是怕怡雪姑娘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毁了老爷的名声。我想，夫人是多虑了！之前，我与怡雪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懂佛的人。懂佛的人没有虚假，只有本真。怡雪姑娘既然已经说了她会保守秘密，她就会说到做到！”

　　怡雪听得萧日对自己的一番辩护，心里不由得生出万般滋味。他与她两两相望，无一言，但却早已心有灵犀。慕容夫人是一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她也没有过多为难怡雪，就听了萧日的话，放了怡雪出府。

　　怡雪出府没走几步，萧日便追了过去。当两人再次双目相对的时候，他与她已是情字满心。一见钟情梅林中，相知相守为佛缘。她说，习佛的人，没有随意，只有真诚。他说，懂佛的人，没有虚假，只有本真。

　　两人因一段佛论结了缘，可佛却没有怜惜他们的情。当明韵知道怡雪和萧日郎情妾意之后，心中酸痛顿涌而出，她常常看见萧日和怡雪牵手夕阳西下，散步梅林落花之中，她嫉妒怡雪，嫉妒萧日给怡雪带来的每一分快乐，但是，这种嫉妒，她只是深深地藏在了心里。

　　明韵依是怡雪的好姐妹，依是怡雪可以掏心挖肺的知己。明韵为了成全怡雪和萧日，直到怡雪和萧日成亲的那天，她才告诉她哥哥明志，怡雪心有他人了。明志和明韵的性格完全不同，他不会像他妹妹一样，把心爱的人拱手让人，他信奉的两个字只有占有。

　　在怡雪和萧日成亲的三个月后，明志以明韵的名义把怡雪和萧日骗到了桐城的一处崖壁。那日，寒风素裹，当怡雪看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人是明志而不是明韵的时候，怡雪便知该来的依旧还是来了。

　　明志派人把怡雪和萧日抓了起来，他没有多说，只问了怡雪一句话，“你有没有爱过我？”

　　怡雪毫不犹豫地回道：“没有！”

　　“那你是爱他了？”

　　“矢志不渝！”

　　明志苦笑着流下了泪，他没有想到，他从小对怡雪的呵护，换来的会是这句话。明志回想着，他与怡雪十年的相处，竟是昙花一梦。在怡雪不开心的时候，他为怡雪讲故事，说笑话。他还为怡雪偷东西，打架，流血，流泪，这一切的一切，留给明志的到底是什么，是回忆，还是梦魇？

　　明志抹去了泪，走到萧日的面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日笑着看了一眼怡雪，回道：“我爱怡雪，矢志不渝！”

　　萧日言毕，便被明志重重地在胸口刺了一刀，然后又被无情地推下了悬崖。萧日掉落悬崖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万般幻想，梅林，锦帛，怡雪的笑。浮生若梦，他很知足！

　　萧日死后，怡雪本要殉情，但她深知自己有孕，所以，暂且断了求死的念头。后来，怡雪被明志藏在一处宅院内，由她的妹妹代为照顾。并且，明志为了掩盖自己杀人的罪行，还特地让明韵捎信给慕容家，说是萧日怡雪夫妇已经离开桐城，去云游四海了。

　　七个月后，怡雪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她把萧日送给她的那对玉锁给了她的两个女儿，并以玉锁上的字为女儿取了名，大女儿叫玉萱，小女儿叫玉瑶。

　　半个月后，明韵为了她哥哥不得已嫁给了司徒行。又过了一个月，怡雪找到了萧日的至友胡磊，然后把年幼的两个女儿托付给了他。就在明志逼怡雪成亲的那个晚上，怡雪骗明志喝下了毒酒，她自己也殉了情。

　　明韵赶到的时候，只在桌子上发现怡雪留下的一副绣帕，上面写着：落叶归根，花凋何从，暂允天涯追影相随，生不离，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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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沉爱》的时候，曾一度中止过，因为心太累了，太苦了。但是，为了不让陌生的你们咬牙切齿，我坚持了下来。我感谢给每一位给我留言的陌生朋友，是你们给了我中肯的建议和强大的动力。以后，我会继续努力，也希望你们继续支持我的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