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书中事 ...

  •   24

      所有的梦,就在那瞬间破灭,而幼时恍若迷离的一次邂逅,却也同时在幽暗阴涩的牢房中明了。

      琅珃所持画幅中劲装少年,张扬了整个春日的异彩,灼灼生辉里耀痛了她的眼眸,那狂傲的面庞,与儿时记忆中徜徉在杏花雨里的朦胧,瞬间合一。

      他是琅珃的弟弟,人称琅三公子的琅珂。

      那之前的钟颜岫,但知道琅三公子,却不知道琅三公子究竟为谁,那之后的雪绯红,每每不自已触及这片凄艳残酷的回忆,但知琅珂为琅珂,却不知他魂归何所。

      放纵得一次任性妄为,只能换来父亲苛责无数,其后的数年里,直至她娉婷玉立,仍无机会离开闺阁,只数几多少听闻,京都里那些羡煞无数娇颜的佳公子们的名号。

      而关于琅三公子的逸事,最终定格在昭煌三十七年。

      听说他俊雅傲岸,年岁虽轻,却俨然一代风流少年,□□银鞍照月白鬃马,手绰丈八风飏枪,十四岁之时便随兄征讨北漠,独自将北漠千夫长一名挑下马来,此外琴棋书画均各涉猎,步马功夫样样精通。

      传闻多少有些许对皇亲贵胄的浮夸造作,只不过琅三公子所具备的却恰巧是帝都贵族少年的标榜,如今雪绯红也思量少许,琅三公子那些所谓的百万人中无人敢当之勇九成是三人成虎,然而他的俊逸潇洒、他的随性自然,却是浑然天成的无暇。

      在抄查毕广成王府后,钟晚阜总免不及回忆当初的情形,当他率兵冲入广成府时,琅家三公子正在后院水井畔汲水净发,一身明晃晃的银亮衣衫灼痛了他的眼睛。

      那之后,才知他的沉着、他的舍身之勇,以他之命,换了广成王三口的生还,却也换了日后钟家破败消亡。

      因果报应,着实不爽,只是无论雪绯红还是钟颜岫,都无力去追究琅珂的错。

      她可以掳劫琅衍,她可以威胁琅珃,若非琅珃在乎的众亲早已亡命地府,她不介意取数人性命相偿,冤冤相报实在难以结了,快意恩仇却难免是江湖行事的另一个矛盾所在。

      后来,便是琅温靖满门被斩于菜市口,血流漂杵;便是其女琅嬛于宫内泣血哀呼,终而投身于汀寰池,珠翠花钿、素颜玉骨,竟溅不起一丝波澜;便是琅珃于北地号召旧部直逼皇城,披发瞠目,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直登天子明堂。

      楼下说书人慷慨激昂,雪绯红蓦然苦笑了一下,俯身凭栏,索性去再听一次那谥号沁岚王的三公子昔年的琐碎,那深藏在两个稚子最年幼无暇的部分,因为其上覆盖了两家人无数殷红的鲜血,而每一处被触及都难免交织着血泪。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北地嵯峨山脉下,朔风已挟冷冬之威泠然而至,几个形似商贾之人蓑衣斗笠,其下黑衫隐隐,正靠在一辆马车四周歇息。

      其中一个汉子喝了几口葫芦里的烈酒,手微微一顿,斗笠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精光潋滟的眸子,他慢慢站起,虽是很不经意地立着,仿佛全身空门大开,真正懂武之人却都能瞧出他四下无处不是戒备,正因为处处可攻,便无处可下手。

      足下的枯草似乎都因为这个人周身散发的气劲而低低呻吟摇曳着,他左手依旧握着酒葫芦,右臂却隐在蓑衣之中,宁神所至,周遭百步内虫豸鼠蚁之窸窣微动无一不收入耳内,良久他缓缓伸手压下了斗笠,再次坐了下去,仿佛是确定附近并无威胁埋伏。

      不料,在他将将坐下之后,“锵锵”数声,竟连他的随从也听出四周声响不对而抽出了衣下隐藏的武器,那埋伏之人屏气凝神的定力方才明明能避开那蓑衣男子的审度,却在不久之后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动静,着实令人奇怪。

      这下,最初的那人反而不再站起戒备,他只是再次抬手掀开斗笠,露出苍俊的容颜和剑样的双眉,赫然便是当今武林执牛耳者,玄天楼楼主仲逸风。

      “我很好奇,”仲逸风向着一个方向缓缓说道,那里散乱着数块巨石,“以你之能,本足够瞒过我的耳目,却又为何故意露出行踪?”

      “仲楼主内力深厚早有耳闻,在下若是一味隐匿,怕是徒掩耳盗铃贻笑大方了。”石后转出一个素衣身影,双手交叠拢在袖中。

      仲逸风一直静如止水的衣袂微微动了一动,像是一阵轻风拂过,“让在下猜猜,”他凝声道,“若我所料没错,阁下便是那江湖所传‘一入幽冥谷,魂向黄泉行’的幽冥谷中池杳冥池公子吧?”

      “楼主见笑,”池杳冥抱拳为礼,“在下本是有些自负,以为可以一路跟随仲楼主,方才见过楼主听风辨物之能,便却了不恭之心,故特出来相见。”本是一番闪躲之行,池杳冥这番说来,不但给自己解了尴尬之围,还隐隐有夸赞仲逸风之意。

      “惭愧惭愧,”仲逸风也微微笑道,他不动声色地向身后动了动手指,武装戒备的手下便纷纷放下了武器,转而走到马车后面去了。“在下与池公子神交已久,今日甫一相见,公子果然风神如玉,气度非凡,”仲逸风续道,“也怪不得敝楼药医阁阁主要对公子赞誉颇多了。”

      “承蒙仇阁主高看。”池杳冥的语气依旧平平淡淡,而仲逸风话内虽暗藏机锋,面目上却同样是江湖同道相见的言笑晏晏,两人一站一坐,立者如临风玉树,坐者似空谷幽桐,其间竟也无端萦绕起一股俨然气流,连朔风到了那处似乎都要打个转折。

      良久,仲逸风撩起衣襟,也矮身坐了下去,手指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葫芦的丝绦,蓦地将葫芦递了过去,“池公子可能小酌几口?”

      池杳冥也不拒绝,接了葫芦对着双唇如饮茶似的呷了一口,“荒山野岭,这般饮酒谈笑,倒不甚应景。”

      “的确如是,”仲逸风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敲打着足旁的地面,看浮沉簌簌地低飞慢旋,池杳冥也低了眉睫,目光跟着他的树枝打量,一时俱自无语。或许只有在这两个人心中,才知晓面前那个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这次的突如其来又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交锋,会以一个怎样的结果收场。

      “池公子,不才这里倒想起一个好段子,”仲逸风停止了敲打,抬头笑道,“我是粗鲁汉子,也不会那些贵公子们吟诗作赋的高雅,便只能献丑说段书,请池公子品评品评,好的话,就应了这残冬萧索却不失画意诗情的景,浮上一大白可好?”

      “仲楼主何必自谦,”池杳冥依旧不动声色,“楼主说的书,江湖上可得一闻的人能有几个,在下有此殊荣,自当洗耳恭听。”

      “好极,”仲逸风幽黑的眼眸里泛起几道光芒,“这书得从昭煌三十七年说起……”他从眼角打量着池杳冥的反应,而后者却垂眉低目,一副聆听的模样。

      “话说那年,京都里有一场大火,烧得艳红刺目,照亮了小半个都城,却是广成王府被当时的圣上查抄,可惜了那些个画栋雕梁,一时间俱化作断壁残垣、瓦砾焦土。那广成王是个异姓王之封,却秉了皇家之姓,你道是为何?原来他祖父是昔年咱天朝的元帝,这元帝政事上马马虎虎,享乐上却一点也不含糊,许是那些个后宫佳丽颜色都不大如他的意,偶有一天喝得迷迷糊糊,同他兄长的夫人、他的嫂子暗通款曲,这不,一失足成千古错,生下了广成王的父亲琅温靖。结果元帝他兄长愣是不知道此事,还把这琅温靖当亲子养大,可惜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终究还是有人知晓的。元帝的皇后自然看琅温靖不会太顺眼,而元帝做了亏心事睡觉也不会太安稳,最后两人一齐想个法子,寻了个错处把他的兄长、琅温靖的养父给贬谪到边地驻军去了。不料刚到边地没几年,北方漠国来犯,他兄长本是京城里的安逸亲王,哪里懂得沙场争战之术,苦苦撑持了数年,战死疆场,却到死也没把自己的王爵给等回来。那琅温靖,性格和他父亲很像,颇有些儒弱,好在有长子琅珃,年仅十五岁就展示过人的资质,尤擅长摆阵布军,曾一举以数千人击溃漠国五万来犯。琅温靖体弱,边关气候又恶劣,上表祈求回都,但元帝的儿子、他的同父兄弟让帝不允,琅珃因此不再积极抗敌。两年后,那漠国连克我北境十一城,朝廷所派的将军因为不熟悉漠北地形,几乎全军覆没,让帝就与朝臣商榷,终不得要领,无可奈何之下,告诉琅温靖,只要他儿子琅珃挂帅出征,就允许他及妻子幼女、幼子回都城,另外还封琅珃为广成王。其实说起来,谁不晓得这样做一方面可以使琅珃感念皇恩用心克敌,另一方面却是只有召回琅温靖皇帝才更放心将兵权交给琅珃。那时虽然知道封的是外姓王的待遇,但这琅珃为了父亲的身体,也为了不让母亲弟弟妹妹再在极北苦寒之地受苦,便也应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