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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小厮领命下去后,不久,便看见个身穿一袭黑衫的男子,正大步流星的向指兰亭走来,老远的还不忘招手高呼:“怔毅,我回来啦”

      袁怔毅眼中闪烁着难掩的欢悦:呵,十年了,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怔毅,”钟离霍一来便毫不客气地坐在离袁怔毅最近的石凳上,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这十年在延安我可想你们了,终于盼到爹娘放我回来一次,延安虽说是好,可我毕竟觉得少了点什么”

      “咳咳……是么?”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白衣男子微笑着说。

      钟离霍稍微脸色一变,“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公子他……”

      “筱叶!”白衣男子及时的打断了婢女的话。有些急促的咳嗽着,咳声空洞而轻浅,终于喘上了一口气,微微对钟离霍笑“没事,只是染上了风寒”

      “怔毅,真的只是感染风寒而已?”钟离霍看了看低下头的婢女,她双手紧握住衣襟,眼中有复杂难懂的神色,然,对着挚友一本正经的问。

      袁怔毅没有回答,他只是想一笑带过。如果隐瞒不了这件事,那么接下来会让钟离霍痛不欲生的悲剧便会不攻自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公子的病了,很严重很严重,钟离少爷,你一定要帮公子啊,你一定要帮他啊……一定要……不然他会死,会死的”黄衫婢女啪的跪倒在钟离霍面前,扯着他的衣角,声音近似乎哀求,眼角的泪痕又增添了几分。她把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她只知道现在只有钟离霍有能力帮得了袁怔毅,所以也顾不得主子是否会不高兴了。

      钟离霍顿了顿,他惊讶的不是婢女夸张的举动,而是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

      “筱叶……咳咳……咳……”袁怔毅一边抱怨,一边不停地轻轻咳嗽——他咳嗽的时候全身都在抽搐,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得了很严重的病?”钟离霍压低着声音,眼神空洞的望着咳嗽不休的袁怔毅,仿佛灵魂出窍般。

      袁怔毅脸上写满了忧愁,眼中有着复杂的变化,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向远处假山旁的那颗桃树。

      十年前,袁征毅还是个俊逸儒雅的少年,转眼间竟有如此大的变化,指兰亭依旧是指兰亭,却没有昔日的欢声笑语,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布局摆设依然是十年前的样子,但现已物是人非。那么在他离开的十年里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钟离霍也不由地望向了那棵拔地而起的桃树,连它也变了么,当初临走时,它还是棵齐腰的小树苗,孱弱得只要风再大点就能把它刮走,但如今,它却比自己高出几百倍,还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预兆。

      筱叶将手伸入袖口中,摸索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张陈旧得微微发黄的纸,上面还有破碎的痕迹,半响,她将发黄的纸递给钟离霍,话语中还带着少许的鼻音:“钟离少爷,这是白仙医开给公子的药单,请您过目”

      钟离霍用颤抖的手接过那张纸,登时,心中竟有种不详的预感悄悄萌发。小心的打开那张药单,里面琳琅满目写满了字,然而,有些字已看不出墨迹来,这张药单大概也有几年了罢?终于,他注视到了那一排字,是些药材的名字:鬼切草、血色茶花、天青地白、月见莲、仙狐涎、白露为霜、餐风饮露、臼离蓝迷。钟离霍突然睁大眼睛,这些都是稀有罕见的药材啊!!

      臼离蓝迷?!

      好生疏的名字,这是药材名吗?为何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药材,钟离霍虽是武林中人,但对药材也是颇有研究,五岁便跟着爹爹寻访各地药店,多少也了解部分药材的作用,凡是能叫出名来的药材,他基本都能认出,可……臼离蓝迷这种药材他实在是闻所未闻。

      “其他七味药材我们都找齐了,可就差最后那一味药,五年来,我们寻遍了大江南北,和一些知名的药店,可药主都说从未听所过有这味药……钟离少爷,你从小便对药物有深刻的所了解,您一定知道它是什么的对不对?”筱叶渐渐提高音量,湿润的眼睛里渐渐燃起希望之火。

      “我……我也没听说过有这味药……”怔怔的,他还是吐出了令筱叶失望的字眼,眼里有千变万化的光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怔了怔,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来:“会不会是白仙医他写错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不可能的,怎么会写错,他不可能写错的……”筱叶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净是不可置信的目光。如果真是白仙医写错,那她这五年来的奔波劳累不全白费了么?

      “算了,找到也罢,找不到也罢了”袁怔毅把视线转向纠缠不清的二人,静静的说道,他此时仿佛是一只快要死的小动物,不懂得做垂死的挣扎,眼中带有绝望的神色,好像一切已与他无关,一切都无所谓。

      语一出,连筱叶眼中最后的光芒都抽走了。一个不再珍惜生命的人,她为他做的再多到头来也只是枉然。

      “放心罢,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钟离霍按住白衣男子脆弱的肩膀,眼中充满对挚友的怜惜。袁怔毅笑了笑将手搭在了钟离霍的手上,无比感激的望着多年患难与共的好友。筱叶用手背轼干泪水,重新站起身来,悄悄的享受着二人的喜悦。

      “对了,我都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素憬,不会是又躲着不肯见我了罢?”钟离霍这才发现少了什么——那女孩的欢声笑语。他在亭内外看了看,丝毫不放过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生怕那瘦小的人儿就躲在那儿,偷偷的笑他。

      啪的一声,丫鬟手中刚斟完茶的茶盏,应声落地,在接触到冷硬地面的瞬间迸裂成无数片。然而她并没有立刻拾起跌落满地的碎片,而是浑身抖动的利害,脸色瞬间变得青紫。袁怔毅的眼神忽然一便,凝结得越来越沉重:

      “怎么了,怎么回事?素憬她怎么了?”只听见啪的声清脆的响声,钟离霍豁然回头,却看见两人眼神凝重,对他的问题都默不作答。

      他急切地看向袁怔毅,白衣公子却转过头去,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

      “他妈的,素憬她怎么了?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陡然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钟离霍跳上去一把扯住了昔日好友,几乎一拳就打了过去,“她现在怎么了?”

      钟离霍抿紧嘴唇,眼中依然流淌着骇人的忧伤。然而,他越是避开他的眼睛,钟离霍就抓狂似的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仿佛要将他脆弱的骨头震碎才肯罢休,他疯狂的摇着,眼中就快要喷出火来,怒吼着,问,“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了……你说呀……说阿……”

      白衣公子单薄的肩膀快要碎掉,瑟瑟的发着抖。

      忽然,一种猛烈的力量猝及不防地把他推开,他的后背重重跌坐到石凳上,几乎喘不过气来,筱叶在刻不容缓的时候推开了他,一边将快要虚脱的袁怔毅搀扶起,一边对钟离霍厉叱:“你的素憬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死了……这不能怪我们公子,是她……是她自己失足跌落鬼谷……我们公子已经难过了整整十年……你不该再责备他,这根本不怪他呀……不要再挖起他的伤口了,不要再这样做!!”

      钟离霍来不及感受腰身的剧痛,也来不及惊讶丫鬟怎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将她推开,他只感觉到一个响雷在他脑门炸开,抽干了他所有的思绪,然,此时在脑中瞬息演变的却全是那六岁的小女孩,她的笑、哭、怒、喜、悲……这一切却象玻璃一样破碎掉。

      呆若木鸡的钟离霍,忽的笑了起来,不敢相信的摇摆着头,似乎想将这场梦摇醒,瞬间苍白的嘴唇微微抽动“你骗我,她怎么会突然就死掉呢——十年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死去了?怎么可能……你一定、一定是在骗我”

      半响,袁怔毅深吸一口气,用忧伤空洞的眼神宁望着昔日的挚友,轻声道:“筱叶没有骗你,素憬她的确……”他忽然不说了,尽量避开着会让彼此伤心的字眼。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回事!”渐渐恢复了知觉,钟离霍心仿佛要炸开,但他却异常的平静,让人不由悚然,他喃喃的,问了一句。

      “都是那棵桃树的果实……都是它惹的祸!”袁怔毅眼神越来越凝重,久久的才吐出一句话,然而嘴角却一瞬不瞬的苦笑。

      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正是桃子丰满熟透的时候,那颗深深扎在假山旁的桃树亦是如同类般结出香甜饱满的桃子,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要狠狠咬上一口。那是桃树结下的第一批桃子,也是素憬期待已久的一天,她让筱叶替她摘来最大最好的桃子,兴高采烈的请最疼爱她的哥哥吃。拳头大小的桃子个个都晶莹剔透,就像素衣少女笑脸一般,随时都会幻化。

      他只挑最小的吃,大的全留给了妹妹,只要看着妹妹幸福的样子,他口中略微青涩的桃肉也有了甜的滋味——事情像是突然间发生的,毫无预兆的,第二天,妹妹忽然生病了,像是很严重,令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病床上的妹妹安静的睡着了,均匀的呼吸,被子上只露出一张苍白如死的脸,安详宁静。若不是嘴唇和眼睫毛微微颤抖,她便已是个死人。她握住妹妹的手抓得更紧了,眼神凝重得越来越深,自从昨天妹妹吃下那颗桃树的果实后便觉得身体不适而回房歇息,谁知——就一病不起,而妹妹多少次天真的安慰他:没事,只要休息会就好……没事的,哥哥你别担心了”

      回想起那惨淡却仍极力隐藏内心针扎般撕心裂肺的微笑,袁怔毅胸口仿佛炸裂般疼痛,刚想开口,却被咽喉中瞬间涌上来的东西堵噻了满口,胸口剧烈的绞痛,他终于明白那液体是什么……拼命想把液体咽下去,却反倒被呛个正着,疾速的弯下腰,终于咳嗽着汹涌而出。鲜红的液体如雨点般密密麻麻溅了一地,喷洒在他和她纯色的衣衫上。

      “公子——”那一瞬间,时间停滞了,筱叶来不及思索其他,闪电般的冲上去抱住了瞬间便可能倒下的白衣公子,一边担心的呼唤,一边用衣袖为他轼去白唇边的血“公子——公子,怎么突然吐血了呢,不要吓筱叶,不要有事啊,不要有事……”这是她看他吐得最厉害第一次,筱叶有些手忙脚乱的,眼中涌上一层薄薄的白雾。而一直安静的坐在石凳上的黑衣男子,却是一动不动的,怔怔出神的望着地上血迹斑斑,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吐血的不是自己的忘年之交。

      “为什么——为什么我早不知道那桃子有毒……为什么我那么愚蠢……我、我为什么不早些死去呢……不公平……不公平阿——老天……这不公平啊……”吐了一口血的袁怔毅,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怒倾刻间爆发。肆无忌惮的指着苍天破口大骂起来,血顺着脖子流入衣襟,他已完全麻木,根本感觉不出疼痛,反而更加大声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声音,穿破空气,直捣云霄,惊得枝头的鸟儿受惊齐齐飞出,惊得树上的叶子也振落了好几片。

      筱叶似乎被吓着了,从未见过公子会如此失态,她停滞在一个动作,像块没生气的木头,唯有悬在眼角那一串串泪珠滑落面腮才证明她是活的。

      桃树仿佛也随之抖了几抖,身上落下好几片翠绿的树叶——同样是开花结果之际,可桃树明显异于同类,树头翠绿一片,连开花的意思也埋没在泱泱之绿中,只有袁府的人才知道,十年前,那是桃树第一次开花结果,也是……最后一次。一年又一年,那棵桃树四季皆是如此,无有过半花半果。从那以后,那棵桃树也被背负上“邪树”的偏称。没有人敢靠近它,给它浇水、给它施肥,甚至所的有人都用鄙视的目光看它,任由它自生自灭。它也只能孤零零的独自面临风吹日晒,但它却一如当年顽强的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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