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字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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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溪山的泉水自山间流下，汇成桃夭池，山风掠过，无数桃花零落其间，万千芳华，尽在池中，别有一番风流意趣。
池水流过苏漠颜的臂弯的时候，她眉间的火焰印记闪着熠熠的微光。她就这么穿着蓝绿色的薄纱裙站在那池粉红色里，美得仿佛天上的仙子。
岸上那个男子微蹙峰眉，忽而又展颜微笑着看她。漠颜仿佛想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他：“玄影，今天我见着他了，在醉香楼的时候。”
“你终究会见着他的，只是早晚罢了。”他淡淡地说道，不带任何感情。
“我只是没想过会这么突然，这么快。这一个月来，我每天都想着把他当初给我的一切还给他，还给那些逼得我走投无路的人。”漠颜把头埋进池水里，心里的疼痛仿佛火焰一般，烧得她生疼。
“难道，你对他还有情？”玄影剑眉微挑，仿佛是难以置信一般。
漠颜从水里直起身来，水珠顺着发丝不断淌下来，衣服上的蓝绿色被水浸染得更绿更蓝：“我只怕我自己，狠不下心来。可是我知道的，他是我应该恨也必须恨的那个人。”
“你知道就好。”玄影抿了抿唇，抬眼看满山零落的桃花。
“一切都回不了头了”漠颜拼命地拍打着水花，眼里突然满是戾气“都是他们，我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们，他们怎么对我，我就要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
玄影薄削的唇微微上扬：“够了，上来吧，水太凉。还有2个月了，2个月之后，什么都会过去的，只是你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们的誓约。”
漠颜从池水里爬起来，粉色的花瓣贴在她薄薄的衣衫上，她的长发湿漉漉的，玄影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又替她把头发上的水拧去。
漠颜任由他宠溺地为她做着一切，眼神似乎有些游离，那些冰凉的水，仿佛能渗进心里。上午发生的一切，和曾经那么多泛滥成灾的回忆一遍遍地炮烙着她的心。
“漠颜”那个熟悉的带着怒气的声音喊出那个很久都没人喊的名字的时候，苏漠颜怔住了。
她微微把头一转，那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衫的男子，就这么站在那里，腰间带着一块和田白玉，皮肤白皙的如同女子，那双眸如同最深最寂寥的夜色。
可是她的眼神没有再多的停留“吕太尉，小女子以后还得仰仗您多多关照。”她把手按在身旁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粗糙的大手上，娇嗔道。
吕太尉显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喊着一个陌生名字的男人。他色迷迷地勾起漠颜的下巴，想要一亲香泽，漠颜半推半就着答应了。
突然，一双大手用力地把她拉开“苏漠颜，你究竟在干什么？”她直视他的眸子，眼睛里仿佛有把尖利的刀。
“苏漠颜？原来叶公子还记得她？那个不知自爱的下贱女人，难为叶公子还记得她。如果她知道了，不知道是该激动得辗转反侧呢，还是天真得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呢？叶公子，哦？”她用那种极尽嘲讽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给眼前这个怒视她的白衣男子。
“呵，你是在怪我么？就算我当初再怎么对不起你，你现在，在这里，这个肮脏龌龊的地方干这种最为人所不齿的勾当，又算什么？”叶轻寒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些话，他简直不敢相信，曾经的那个漠颜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叶贤侄，你不在相府同你的木弦琴瑟和鸣，跑到这里缠着紫袖姑娘做什么？”漠颜刚想说什么，身旁的吕太尉就把她拉到身后。
“小侄只是拒绝不了同僚的盛情，过来当个陪客，谁成想竟在这里遇上了故人。”叶轻寒强压着怒火答道。
“故人？莫不是紫袖姑娘？”
“不是，紫袖姑娘怎么可能是小侄的故人呢，她只是长得同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相仿罢了。”叶轻寒瞪了漠颜一眼，他分明知道她是她的。
吕太尉看了漠颜一眼，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贤侄和紫袖姑娘之间有什么纠葛呢。”
漠颜知道叶轻寒是在恼她跑到这种烟花之地做了人尽可夫的妓女，可是他完全没有理由恼她，她苏漠颜之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相国公子，一直只是个自作多情，诡计多端的贱人。对，像相国夫人骂得那样，就是贱人。
而，叶轻寒，自从那天起，之于她苏漠颜，只是这一辈子最恨的人。只要完成了那个誓约，他们两个，就从此再无瓜葛。
玄影轻轻拍着漠颜的肩膀，低声唤她，漠颜这才回过神来。玄影不做声了，只是紧锁着眉，像在思索一些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漠颜不知道。她从来就不敢去问关于玄影的任何事情，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来到自己的身边并且愿意帮她，玄影就像一个千年寒潭，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有多深，他有一天是不是会把你吞噬。
他们就这样并排走着，直到出了幽溪山，玄影才停下脚步：“你快回去吧，如果遇上什么事，就到桃夭池畔来找我。”
他帮她解下斗篷，幽溪山里弥漫着的独特香气侵袭过来，仿佛有魔力一般，刚刚还湿透了的衣服瞬息之间就变得干爽妥帖。
漠颜刚走出几步，玄影就在后头喊道“等等”她疑惑地回头，玄影微微俯下身，帮她取下落在青丝上的桃花花瓣，动作轻柔得让漠颜微微脸红。
他待她那样好，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缘由来。若是他喜欢她，当初又怎么会同意自己去醉香楼那种地方呢？不知怎么的，漠颜的心里头充满了疑虑，仿佛漫天的乌云，要将晴朗吞噬。
漠颜回到醉香楼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夜黑得没有一抹亮色，漆漆得仿佛要压下来，把人逼至窒息才罢休。醉香楼上挂了很多灯笼，那么亮的灯火，却很讽刺地照亮不了漆黑的夜，就好像那么热闹的醉香楼，却除不去漠颜心里的孤寂。
漠颜一走进醉香楼，香妈妈就迎了出来：“我的小祖宗啊，你总算是回来了，客人等了你好久了。”
“是哪个客人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每日的这个时辰，我是不接客的。”漠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个客人不一样，我们得罪不起。我的小祖宗呀，你就当帮帮你妈妈我吧。”香妈妈脸上的皱纹扭作一团，堆满了虚伪的笑容。
“究竟是谁？”
“你上去了就知道了。”香妈妈边说边推着漠颜上了楼梯，漠颜无可奈何，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楼。
打开门，一抹白色跃入了眼帘，那白色不掺杂任何泥淖，纯净得似乎想把岁月染黑的一切都冲刷干净。像一年前的那次一样，那抹白色似乎能把她从无止境的黑暗里拖拽出来。
彼时的他们还相安无事。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那时的叶轻寒脸上还带着稚气，可就在那一年，他遇上了那个蜷缩在母亲尸体旁的苏漠颜。
她并不说话，只是掉下一滴灼热的泪来，落在叶轻寒的手上。
叶轻寒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他从不知道他生活的世界还有这样的疾苦，自小他就在相府被爹娘庇护着，被丫鬟家丁们照顾着，他不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有那么一大群人那么可怜地过活。
“我没有家了。”苏漠颜的浑身散发出一阵恶臭，蓬乱的头发由于太久没有打理结成一条一条，她抬起头看他，满脸的泪痕，眉心的伤疤缩成一团。
“那，我带你，回家去。”叶轻寒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会儿，向她伸出了手。
当苏漠颜的手触及到他带着温度的手的时候，他不知道她有多温暖。
只是后来，他时常看见漠颜倚着小楼的木窗，望着从桥上走过的他浅笑。或是在某天，和木弦去小楼找她的时候，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布料，一针一线地做着女红。开玩笑问她，她却把布料收了起来，调皮地附在他的耳边，说是秘密。
而今，只一年，便物是人非。
“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叶公子啊，怎么，刚和木弦新婚多久啊，就厌倦了？要来我这儿寻开心了？”
漠颜走上前去，伸出手，轻抚着叶轻寒的脖颈，柔软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叶轻寒微微后退了几步，深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公子，你是在说笑吧，来我这里的客人我见得多了，不都是希望我这么侍候你们吗？”漠颜说着，便要勾住叶轻寒的脖子。
“呵，苏漠颜，才一个月不见就这么自甘堕落了，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出卖自己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叶轻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不是个会出语伤人的人，可是现在却字字句句卷挟着怒火刺向眼前的女子。
漠颜背对着叶轻寒坐下：“叶公子抬举了，奴家这种风尘女子攀不上相府这样的高枝，只能坠进十八层地狱了。”
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叶轻寒才犹豫着问道：“你是被逼的么？”
说得好听，漠颜冷哼一声：“请叶公子告诉我，什么才算是被逼的？只穿着抹胸和底裤被人家硬是赶出了家门，算不算是被逼的？泪水流干了却没人来关心，又算不算？我连女子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一个人，那个人却视若无睹，这样子，算么？叶公子，你说，算么？”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叶轻寒有些木然，他慢慢地转过身，俯下身去拭她脸上的泪滴。漠颜的心头微微一颤，他从来没有离自己那么近，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掉不掉眼泪。
从她对他说出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用那副千年不化的寒冰脸对她，就算她再怎么对他好也无济于事。
就算她冒着滂沱大雨去把他最爱的那盆兰花搬进屋里来，他也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他甚至不曾看一眼狼狈不堪的她。
“你这是做什么？是施舍么？”她打掉他的手。
叶轻寒愣住了，仿佛自己也在为刚刚这个反常的举动纳罕。屋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异常，漠颜直视着叶轻寒，或许此时的她还怀抱着些许她不该有的奢望。可是下一秒，她就明白了奢望永远只是奢望，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也是。
她看到叶轻寒把头微微低下来，避过她凌厉的目光：“所以，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心字成灰，一次又一次，那疼痛仿佛要将漠颜挫骨扬灰，还好她已经习惯了。
“作践自己？在你叶轻寒的心里，我不就是贱到了骨头里么？为了得到你，用尽卑鄙的手段？你见识过的，不是么？”
“那不一样。”叶轻寒的语气软了下来，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对漠颜。
漠颜怒视著苏漠颜，她永远也忘不了过去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对她的：“今时今日，我苏漠颜怎么样都与你无关。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是，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跑来招惹我，你叶轻寒不是最擅长对我冷若冰霜的么？”
“漠颜”他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来，外面隐隐有琴声传来，他突然觉得一阵愧疚。
他知道，家里有个人在等着他。
“漠颜，对不起。”他转身离开。
漠颜怔住了，眼泪顺着双颊滑落，仿佛流进了心里，可是心上有伤口，眼泪就这么渗透进了伤口，伤口里就迸出血来，好疼好疼。对不起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么？对不起能把她从万劫不复里拯救回来么？
叶轻寒，我恨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心字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