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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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如果不快乐，就不要勉强自己微笑了！”
我默默的看着胤禩，惊疑、冷冽、狠绝各种情绪从他眼底一一闪过，不知为何，我竟没有一丝害怕退缩，只是满眼柔软怜惜的与他对视。秋日的阳光透过随风起舞的金黄白果树叶，在胤禩的脸上印下斑驳跳跃的阴影，他眼底的阴影亦同样跳跃闪烁着，那是像一汪漆黑潭水那样深沉，却又像里面有什么怪兽寄居，翻滚搅动激荡着最深沉的东西，所以心情永远不平静。微风拂过，树叶低低的拍响着，胤禩盯视着我的目光渐渐缓和了下去，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中意味不明，面上疏离的微笑却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我亦自问。在见到他之前，我便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闻，聪敏好学，温文尔雅，亲切近人、风流韵致……在他人的言语中，我早勾勒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皇子，然而，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那种貌似温和的高贵疏离的微笑，温顺却复杂的眼睛，一看我就知道这人不能太接近。但是，心底却有哀伤的熟悉感，让我偏离了理智的警告，与他并肩而行，我更是直觉的感受到他微笑面容下浓郁的哀伤。他不快乐，我的心底似有个声音在轻叹。“如果我说，”幽幽的，如太息一般：“只因为是你，你相信吗？”
胤禩目光不明的看着我，似乎要一直看到我的内心深处，又是一阵沉默。今天我或许是魇怔了，尽做些不着边的事，自嘲的牵牵嘴角，这个答案太荒谬，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吧。但是面对他，我真的不想找一个经过修饰的合理答案，我微微的垂下头有些黯然的想到，还是回去吧。
“我相信。”声音温润如一股清泉，缓缓的，虽然不高，但很坚定。
“啊？”我惊讶的抬起头，微张了嘴傻傻的看着胤禩，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又清澈起来，我发觉从前他的眼里总有一层纱幕，而现在纱幕没有了，我一眼看见他的心。那是像水晶杯中盛着的无色透明的白葡萄酒，放置在阴暗的角落却斜斜有光线穿过，是平静的明亮，黑暗中的光，我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见我傻愣的模样，胤禩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挑眉笑：“回魂了！”
见着胤禩海一般深邃清澈的眼眸，平静的明亮里漾起畅快的笑意，一挑眉之间尽有无限的风流。我回过神来，抿了嘴，有些讪讪的笑着，心底却有小小的欢欣在雀跃。抬步跟在胤禩身旁，一起慢慢向前走去。“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胤禩不经意的淡淡说了一句。
“以前么？”我略挑眉，想起第一眼看到他时莫名的熟悉感，“你对我过去熟悉吗？我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了。”
“过去你来宫里请安的时候曾见过几回，我与你说话不多，那时你总是安安静静坐着，淡淡合礼的微笑。”胤禩缓缓回忆，慢慢的描述。
“哦，”我有点失望，又有些奇怪，“我对那时没印象，但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确实挺好。”胤禩低低重逢了一遍，像是有些解脱，面容沉静而幽深，“不用戴着微笑的面具，自在无拘的说话儿，在这宫里却是极难得一件事。如果不快乐，就不要勉强自己微笑。”轻微到近乎无声的叹息，胤禩的语气很平静，不急不慢的像是低声说给自己听：“在这个宫里，即使是这种简单的自由，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你说我总是笑，不是因为我喜欢伪装，不过是因为天家就是如此，必须永远带着这样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
我静静的凝望着他，这个人，这些话他闷在心中有多少年了，他又能向谁说去。在这样一个不自由的地方长大，真实的情绪竟也成了奢望，心头没由来的一恍，想起了总是冷着面却曾经隐瞒身份和我一起自在欢笑的胤禛，他也是如此吧。不自觉怜惜的看着胤禩，静静的倾听他的低语。
“我的额娘，是辛者库罪籍出身。在这宫中，人人都有双富贵眼，谁不是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像我这样的阿哥，等闲的奴才都可以欺侮，若不是自己陪小心，学着逆来顺受，那就落得和十三弟一般处处受人刁难。”胤禩的语气还是平静，却再次让我感觉到了平静下深沉得不能再深沉、翻滚在黑色深潭最底下的隐忍的痛苦，“自己努力向上，却还是要担着错。太子背不出的书，代受罚的只会是我这样没背景的阿哥。讨喜受奖的事，永远都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来。一般都是天家的阿哥，有的生来就是众星拱月，有的却被所有人遗忘到角落里去，在背后多少膑手砥砺才能得皇阿玛的一个眼神……”
胤禩一直都说得很平静，我却觉得凄凉，心里沁凉的，像被一点一点的浸入冰水中，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胤禩没有回头，只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干燥，不轻不重的将我的手包在他的手心里，让我本想安慰他的心却因此而安宁下来。由他牵着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就好像一直是这么被他牵着手走来，任秋风从我们之间穿过，掀起片片衣角，时光也跟着凝练。
经过启祥宫外的甬道时，胤禩放缓了脚步，慢慢站立住。我被他的手握的有些发痛，抬眼看去，他双眼定定的看着启祥宫高高的宫墙，似要将其望穿一般，流露出深深的渴望、孺慕、思念，我亦好奇的向内眺望，可除了红墙后高高翘起的金黄琉璃瓦檐角，什么也没有。内里安安静静的，也不闻什么声响，这园子内原来住温僖贵妃在去年没了，皇上也未再让别的妃嫔迁入，胤禩是在？我有些犹疑，突然想起他的额娘卫氏至今尚未有封号，应该是和某宫主妃同居一宫的，莫非就是启祥宫？
“我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额娘。”没有回头，胤禩低低的说道，只是平静的陈述。我眺望着启祥宫内殿的檐角，遥想当年能以罪籍之身吸引当今圣上的那个女子，能够诞下胤禩这般优秀的皇子，不知她是怎样一个出色的女子？又是如何忍受这十几年的寂寞，被薄情的帝王遗忘在深宫，难见亲子一面，她，可曾后悔？我的思绪飘飞，胤禩却已恢复初时的淡定，转身欲走。
“你，”我有些迟疑，停在原地牵住胤禩的手，“不进去看看么？”
胤禩只微不察觉的顿了一会，继续向前走去，注意到我还停在原地，他低声说了一句：“额娘，不会见我的。”
为什么？我被动的跟着他，心中还有些奇怪，看着胤禩寂寞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卫氏是不想牵累儿子，这也是她这个做娘的唯一可以为儿子做的了。鼻头略有些发酸，心底益发厌恶这座牢笼似的紫禁城，脚底加紧两步，与胤禩并肩而行。
斜倚着临溪亭内的朱红亭柱，抬头遥望清冥长天，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将整个寂寂夜空照的纯净一片。随意的晃荡着双脚，看着如水月华落在翩翩裙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得近乎寂寞的光泽。轻轻叹了口气，向东北方向扫了一眼，绛雪轩那边应该正热闹着吧，皇上在那儿举行中秋家宴，慈宁宫的太后、太妃们都去赴宴了。我今日自见了胤禩就有些郁郁的，便借口额上的伤有些不舒服没有陪苏麻妈妈去宴上伺候，倒是唬得胤裪差点要留下来陪我，再三哄着他说没什么大碍，又想到可以见到他的额娘定嫔，这才乖乖去赴宴。想着胤裪郑重叮嘱我好好休息的小大人模样，不由轻笑，在这座皇城内，唯有这个弟弟是最贴心的。
低头看着亭下的池水，唯有几片菱叶飘萍静静浮在水面，往日竞相乞食的锦鲤也都沉入水底睡下。这样安静寂寞的中秋，都说人月两团圆，我却只身一人，对影成双，听得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不觉生了孤凉之感，自见到胤禩后的抑郁益发浓厚。想起见到他时莫名的熟悉，我似乎遗忘了很重要的一些事情，对着他，亲近中带有隐隐的心痛，又岂是简单说过几句话的过往能够留下的。熟悉得仿佛是最为亲近的亲人，便是对着阿玛、额娘也不过如此，我不禁有几分犹疑，我与他不可能有太深的交集，为何却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无意识的把玩着系在腰间的平安节，莫名的记忆，遗忘的记忆，第一次对失忆感到如此无力，“唉！”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忘都忘了，收回双腿侧身坐在扶栏上，更舒服的靠着亭柱，任由清风拂面，微眯着眼仰望皎皎明月，下意识的低低哼着：“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
“你躲在这儿好生逍遥啊！” 一个略带着低低磁性的声音从背后突然响起，“啊。”吓得我不禁身子一歪向水面栽了过去，心中正大喊倒霉，胳膊就被人攥住，一阵天旋地转，猛地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心怦怦的一阵急跳，好容易才平静了些，抬头定神看去，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带着淡淡的笑意映入眼帘，“胤禛？”我有些惊讶。
“吓着了，嗯？”胤禛微微弯了弯嘴角。
“哼，还说呢，没声没息的突然冒出来，害得人家差点摔到水里，到现在都还心怦怦乱跳。”我撇了撇嘴，不满的抱怨，收回右手轻拍着胸口，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的靠在胤禛的胸膛上，啊？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被胤禛抱在怀中，而且自己的左手还环在胤禛的颈脖上，刚平静了一些的心跳又急促起来，强自镇定的说道：“好了，我没事，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胤禛并不松手，反而抱着我向前走了两步，“你，你快放我下来！”我有些紧张的抓住胤禛的衣襟，他却径直走到亭中的石桌旁，将我轻轻放在桌上，才轻笑道：“我看你倒很享受啊，都舍不得松手了。”
“哼哼，”我皱着鼻头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抓着他衣襟的手，“臭美，谁希罕了。”
“呵呵，那是谁第一次见面就抱着我不放的？”胤禛挑眉轻笑，一双眸子乌亮亮的盯着我。被他看得脸有些发烫，我微微调转了头，强自否认：“谁抱着你不放了。”
“是吗？小顺子可也在场的，可要问问他？”
我看向提着食盒站在亭外的高顺，他听到提及自己名字，连忙机灵的看向亭内的我们，乖巧的笑着。我尴尬的冲他点头笑笑，回头却见胤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低声嘟囔：“我是抓错人好不好？记那么久，真是小心眼。”他却一挑眉，作势要叫小顺子，我连忙抓住他的手，就像素来在家对着哥哥一般，一边摇晃着，一边连连娇声讨饶：“胤禛，好人儿，是我抱着你了，你最帅啦！好人儿，饶了我吧，别叫小顺子了。”
胤禛却是没想到我竟拉住他的手撒娇，反而一愣，“那就饶了你这回。”我顺着他的视线落在我们相牵的手上，才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姿势太亲昵，脸上愈发热起来，就欲松了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有点凉，又有些硬，修长宽厚，正好将我的手完全包住。我亦愣住，看着握在一起的双手，那么契合，好像注定就该这么握在一处，不由微抿了唇淡淡笑着望向胤禛，他也凝望着我，两人都没说话，然而目光里隐隐的都是极柔软。
良久，胤禛先回过神，清咳了一声，淡淡说道：“怎么还坐在桌上，快下来吧。”
“才不，我就喜欢坐在上面。”我自在的晃了晃双腿，任性的娇声说道。胤禛无奈的看着我，我却调皮的眨眨眼，冲他做了个鬼脸，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长袍下摆撩起，纵身也跳上了石桌，与我并肩坐着。
“你怎么也上来了？”我侧着头故意笑问道，风吹过，一缕秀发轻轻拂过面上。胤禛宠溺的笑看着我，并不答话，修长的左手抬起，挑起那一缕顽皮的发丝，帮我挽到了耳后，顺势轻轻扶住我的肩头。似乎是霎时间，身旁的空气只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温暖起来，只觉得莫名心安，一夜的空落落就此踏实起来，完全是安全的感觉。我不自觉微微翘起了嘴角，向他身边移了移，将头靠在他肩上。胤禛身子微微一僵，旋即放松，略微调整了坐姿，左手略用力圈住我，我感觉到他的变化，心中有隐隐的欢欣，轻蹭着在他的肩头找到最舒适的位置靠着。
就这么并肩坐着，静静的看着天上明月，心中突然冒出“天长地久”四个字，有点儿窃喜，又有点儿娇羞，我微侧了头，凝视着胤禛的侧脸。月华柔和了他素来冷俊的线条，坚毅的下巴，双唇紧抿着，只有嘴角微不可觉的略向上翘起，挺直的鼻梁如玉石刻成，就和他的人一样倔强，我在心里偷偷嘀咕，视线却片刻不舍的紧紧落在胤禛面上。长长的睫毛下那双乌亮的眸子，让我怀疑天上最明亮的星辰落在了他的眼中，又好像是最幽深的大海，让我不小心就沉溺在其中。
“在看什么？”胤禛突然转过头对我问道。
“看你啊。”我呆呆的回答，“胤禛，你真好看。” 这话说出来，是清醒过来的我没有想到的，我自己一呆，问话的胤禛也是一呆。两人互相对视着，半晌，胤禛大笑起来，笑声从他的胸膛震出，我不由懊恼起来，怎么又发花痴，还被抓个现行。然而，抬头看见笑得那么开心的胤禛，所有的懊恼都不见了，好久没有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了，我不禁也跟着开怀而笑。亭外的高顺不明所以的看着开怀大笑的我们，也傻乎乎的跟着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中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