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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室的耻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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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母亲什么时候回来?”这天清早,我往嘴里塞了一块久违的白面包,突然想起了远在喀尔维的奥德莉亚女士,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你母亲有一段时间没写信回来了。”安斯艾尔先生悠闲地喝了一口牛奶,“不过我情愿她在那里多待会,巴黎的情形会把她吓坏的。”
“您倒是不怕把我吓着。”我愤愤的又咬了口面包,区别对待呀,这就叫所谓的重色轻友。
“我一直觉得你的心理承受力比较强。”
“哼。”安斯艾尔先生你是在暗示我的神经比较大条吗?
“老爷,内克大人要见您。”就在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时,索菲匆匆进来行礼道。
“内克大人?他没去日内瓦吗?”我有些奇怪,这位支持召开三级会议,并且促成第三等级代表人数与特权等级代表人数相等,主张各等级纳税平等的大人物在两年前就再度辞职了,没想到他还在巴黎逗留。
“他明天动身。”安斯艾尔先生拍拍我的脑袋,示意索菲请内克进来。内克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老态龙钟的拄着拐杖。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却是精光四射,透出常年和财政打交道的人特有的精明算计。
“内克大人。”安斯艾尔先生立马发挥了一下尊老爱幼的品格,亲自扶着内克坐到了椅子上。我也跟着行礼。但是说实话,内克的眼睛让我感觉毛毛的。
“安斯艾尔,出事了。”内克一说话,我就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哀嚎,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内克大人你说你到那个啥岁数了,早就该退隐江湖了,你还操心巴黎这档子破事干啥?回你那山清水秀的日内瓦清闲清闲多好。干吗跟我家安斯艾尔先生过不去?临走了还给他找点事干。
没想到安斯艾尔先生还挺吃这一套,马上很配合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内克大人?”
“巴黎现在有足足五千人在游行,看样子很难保证它会和平的结束,如果他们一旦冲击王宫••••••拉法耶特现在又不在,王室那边没有人能保护他们•••••••”
内克的话还没说完,安斯艾尔先生就一溜烟的冲进更衣室,在关门之前还不忘给我派个任务:“兰斯,你陪内克大人说会话,我换了衣服就来。”
我哀怨的瞪了紧闭的大门一眼,只好转过头面对内克。不就是唠嗑吗?我就不信搞不定你:“内克大人,久仰大名。”
“呵呵,你就是兰斯?真是风度迷人。”内克露出了惯常的,贵族间对女人献殷勤的微笑。我背后汗毛噌的一下全乍起来了。六十岁一老头对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这么笑,搁谁谁发毛!
“谢谢您的赞赏,您真是过奖了。内克大人,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是否能不吝赐教?”我用甜得可以腻死人的腔调甜甜的说。不就是比发毛吗?我也不差。
“哦,不知道小姐有何见教?”
“内克大人,您在担任财政总监的时候采取借贷办法弥补财政赤字,在复任财务总监的时候支主张各等级纳税平等,因而触怒国王和大贵族,似乎您和国王的关系并不很融洽,为什么您现在却对王室如此上心呢?”
内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果然不是一个等级的。就在我快忍不下去的时候,内克轻轻笑了:“小姐的问题很尖锐。我的确不喜欢国王和大贵族的特权,尤其是财政方面的特权,这让我的工作很难办。但这并不影响我出于私人感情对国王的崇敬和希望保护这个古老王室的想法。更何况他们现在是一个落难的王室,这更值得我们同情。”
“大人,如果一个人拿刀杀了另一个人,有罪的是刀还是人?”
内克看我的眼神这次又多了几丝凉意和探究,我突然很想披件衣服。好在安斯艾尔先生终于拯救了我。他已经从更衣室出来了,正急急忙忙的整理着领结:“我马上赶到杜伊勒里宫去。谢谢您的提醒,内克大人。”
“这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内克终于收回了对我的探寻,起身告辞。我一边送客一边凉凉地吐槽:内克大人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有道是“祸害活千年”嘛。
“兰斯,乖乖在家呆着,我去一趟杜伊勒里宫。“送走了内克,安斯艾尔先生就想把我哄回卧室。
但是我可不是那种乖乖就范的贵族小姐,我毫不犹豫的就拖着了安斯艾尔先生的衣摆,死不撒手:“要么带我一起去,要么谁也别去。“
“乖孩子,别闹。”
“我才没空跟你闹呢。”
“那还不松手?”
“您带我一起去。”
“兰斯。”
看到安斯艾尔先生终于变了脸色,声音也严肃起来,我就知道我该出杀手锏了:“您说说您也不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都有白头发了还往那里凑乎啥赶紧给我呆家里要不就带我过去我要不把您看好了母亲回来非剁了我不可您说个话呀您?”
安斯艾尔先生看着我咕噜咕噜说了一大串,连气都不带歇,估计怕我噎着,赶紧给我倒了杯水。我拿起来一口喝干,这才扭过头看了一眼安斯艾尔先生:“您自己选吧,是您带我去呢还是我带您去呢?”
“这么说我是没得选了,”安斯艾尔先生瞪了我半天,大手一挥,“换件男孩子的衣服,我带你过去。自己小心点。”
于是我终于获得了穿行在巴黎的大街小巷的权利。我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服饰,黑色鬈发被梳起来,覆盖在撒了香粉的假发下,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孩子。大概在下午将近四点的时候,我和安斯艾尔先生赶到了杜伊勒里宫。这时的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虽然杜伊勒里宫门口站着不少已经拔出明晃晃的刺刀的士兵,但他们显然是没有接到命令,因为他们没有采取任何的抵抗措施,而是任由疯狂的群众涌入了王宫的各个入口。这些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上了二楼,沉重的木门都已经被挤坏了,被砸烂的古色古香的铜锁无助的躺在地上,遍地都是狼藉。一群激动的人拥在国王的周围,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沉静的回答着他们那些明显挑衅的问题。甚至顺从的接过了一名无套裤汉从他头上摘下的红帽子戴上。当看到这一幕时,我感到安斯艾尔先生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他的脸白得惊人,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去看看王后。”我听见了他极低的声音,于是我们悄悄地,不引人注意的溜到了王后的卧室门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只见王后怀里抱着小王子,狼狈的缩在一个角落,在她的面前挡着一张宽大的桌子,至少三排士兵乱哄哄的挤在桌子前,挡住了那些乱哄哄闯进来的女人和男人。每个人都在用最尖酸刻薄的话咒骂和威吓王后。这时一个领头的人走上前去,从他那破旧的打扮和浓烈的酒味上判断,他该是一个酿酒工人。他向那些男女摆摆手,他们终于安静了下来,这名男子晃晃悠悠的走上前去,似乎试图稳住王后:“夫人,我们让您失望了。其实,民众对您并没有怀着恶意。您如果愿意,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像爱这个孩子一样爱您。”
他指了指被吓得缩成了一团,伏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王子,继续说:“再说,您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您的。”
王后先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仰起了高傲的头,看上去无比傲慢,她的口吻格外坚定:“我没有失望,也没有被引入歧途。我用不着害怕,正直的人从来是不会害怕的。”
不得不说,王后的表现要比国王更像一个男子汉。她一直坚强的面对着这些可怕的人。只有当那些人试图把一顶红帽子戴在小王子的头上时,王后才抱着孩子转过了身,对着保护她的军官说:“这太过分了,超出了人所能容忍的程度。”
“我们走吧。”安斯艾尔先生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沉默的牵着他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宫殿。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来过。国王和王后不会再受辱太久了,因为在大街上我们的马车与市长佩蒂翁的马车擦肩而过。
在回家的路途中,安斯艾尔先生一直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双眼直视着前方,脸上的细纹像是被刀刻过,一下子加深了许多。嘴唇微微颤抖着,但始终一言不发。当马车停在门口时,我终于从他的嘴里听见了一句犹如金石坠地的话:
“法兰西王室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