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湿道记事薄》易琼玖

14、我是谁

　　“师兄，是我。”
　　林以仁有生之年第一次听到师傅和四叔通过电话，白术更是热泪盈眶，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久违的陶三的声音。
　　“我只是打电话过来通知你，白术那小子随便你怎么处置。”
　　白术和以仁对望一眼，眼神交流：你确定那是师傅在讲电话？

　　四叔仍旧没有说话，拇指挪动到红色按钮，随时准备挂断电话，电话那头突然又传来陶三的声音，或者说是歇斯底里的吼声。
　　“不好意思，前面说的是客气话。老娘现在就在你的老窝，如果你敢动白术一根手指头，老娘就一把火烧了莲清浅，让他给白术陪葬！我陶三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陶三站在冷冻库门口，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多希望听到四叔满不在乎的来一句，有本事你烧啊你烧好了，结果四叔还是一如既往的情深似海，对谁都可以，为什么是对莲清浅？

　　算了不想了，陶三一撩青衫，露出白花花地小腿上楼，陶三的性感准则是，有人没人都要像行走在聚光灯下一样的销魂。

　　楼上四叔的四位爱徒相聚一堂，当然还有被定住的乔行云和伏灵。陶三旁若无人地斜倚在沙发上，随意瞥了眼昏迷不醒的钱钰一眼，又扫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苏遮幕。心想这次为了救白术一条小命亲自出马，家里的精怪也不知跑了多少，造成了无比巨大的损失，怎么好意思不给四叔找点不痛快呢？

　　陶三抬眼瞥见大厅边上摆着的鸳鸯柜，红漆碗柜在夕照之中泛着浅浅光芒，这柜子原是一对，名为鸳鸯也像鸳鸯一样分公母。公的这一只在四叔这儿，专门用来炼化穷凶极恶的妖怪，关进去七七四十九天便会灰飞烟灭。母的那一只在除湿道摆着，陶三只当是个摆设，妖怪关个几天净化劣性传播真善美之后便可以在宅子里自由活动，直到哪天陶三心情好了，便放归大自然。所以在对待妖魔鬼怪的问题上，同是以太平江湖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陶三和四叔，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理念。一个抓了放放了再抓，另外一个只想着处之而后快。

　　鸳鸯柜里的妖精被关了大半个月，妖性也去了大半，陶三只勾了勾手指，一碗柜的妖精跑了个一干二净。
　　被定在原地的四叔弟子顿时脸色惨白，那可是大家伙费尽心机才抓回来的妖精。

　　陶三满意地收回手，又瞟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苏遮幕，随意挥了挥手，解了苏遮幕的咒，眼神示意他过来。

　　苏遮幕知道抵抗无用，四叔又不知何时归来，也想求一求这位四叔的同门，看在同门的分上救一救钱钰，便乖乖靠近。
　　陶三的声音很是蛊惑，仿佛染了罂粟香气，“眉眼像了七分，可惜是个男儿身。”
　　“什么？”苏遮幕似懂非懂。
　　“你家四叔，为了冷库里的那位，也算是耗尽毕生心血。你同她生得这样像，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做到的。。。。。。”顿了顿又说：“我在你身上，不论是灵气还是生气，通通都嗅不到。”
　　苏遮幕恍恍惚惚，知道自己已经极接近真相，却始终隔一步之遥。

　　“阿幕，小心他用媚术！”王垚眼看着本来还清醒得不行的苏遮幕目光迷离，忍不住出声提醒。
　　苏遮幕登时清醒。
　　陶三大笑三声，从起身到出门，苏遮幕竟然没能跟住他的脚步。
　　只远远有声音传来，“伏灵，还不走，还等什么？”
　　“乔先生他。。。。。。”伏灵谈个恋爱像是没了骨头，声音里透着说不尽的哀求之意。

　　缠缠绵绵一声叹息过后，乔行云和伏灵先后走了出来。

　　“白术他。。。。。。”
　　陶三打断，“我信任你才把他交给你，结果你差点让他落到四叔手里，还害得老娘亲自出马，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乔行云果断闭嘴，目送陶三师徒二人远去。
　　陶三走得飞快，倒是那个凡人小徒弟，回了一回头。

　　以仁一行回到除湿道已经是黄昏时分，林以仁从进门甩手把怀山扔给白术再到瘫倒在沙发上挺尸完全是一气呵成。
　　留下当人肉拐棍的白术扶着气息奄奄透心凉的林怀山。开灯以后的宅子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就像是有五十个人开了一场盛大的化妆party，白术简直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原本好好放在沙发上的一只抱枕在以仁靠下去的瞬间突然凭空弹了起来，然后飞到林以仁的正上方，又陡然落下。
　　白术看得目瞪口呆，林以仁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沙发里，嘴里碎碎念，“今天本大爷不跟你们计较，下次小心点别让我见到你，不然见一次赏你三爪子。”
　　林以仁的威胁起到的非常明显的效果，整个沙发突然一百八十度翻滚，把林以仁埋在下面。
　　“白术，我先睡一觉。”沙发底下传来以仁闷闷的声音。

　　“一点都不好玩！以仁这么快就认输了！”又一个尖细的声音，紧接着满屋子都是这种细细碎碎的声音，有些近在耳边，有些又远在厨房，各种东西乱飞，阴风阵阵，吊灯摇摇欲坠。

　　白术很想掉头就跑，但是苦于身负重担，挪不开步子，只得硬着头皮迈着小碎步前进，好不容易挪到怀山房间门口，本来开着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嗤一声笑，然后灯也灭了。

　　一股凉意冉冉升起，进而透进骨子里，白术牙齿默默互相攻击，抖着手放下怀山。
　　此时此刻，不会再有人突然跳出来帮他，像今天的以仁和怀山那样。

　　人被逼到绝境之后，反而会无所畏惧，狐狸也是如此。
　　白术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窟之中，然后听到冷冰冰的说话声。
　　他说：“凭你们这些精怪，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寒气陡然消失，灯突然又亮了，以仁好端端躺在沙发上，怀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到自己的床上。屋里的一切突然恢复原样。
　　白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也许，他真的是妖，也许，他的身体里面，住着一只妖。

　　陶三一推开门就发现整个房子里除了白术，什么都不正常。伏灵一个箭步站到白术身边，“大师兄，你怎么了？”
　　陶三在后面翻了个白眼，他这副样子在正常不过了好不好，四叔为了内丹下落才一直没对他痛下杀手，不然哪等得到老娘围魏救赵。

　　老娘出去办事，怎么这一屋子精怪竟然这么老实？一没有掀了屋顶玩，二没有趁机打击报复林以仁？陶三顺手踢了一脚厅内的红漆木碗柜，尖叫四起，陶三满意地颔首，竟然一只也没少。

　　陶三转头，刚好撞上濒临神经错乱的白术泫然欲泣的小眼神，然后白术问出了一个连陶三都要答得支支吾吾的问题。
　　白术问：“我是谁？”
　　陶三张口结舌，顿了一顿，故作深沉地转身，“这个问题，要问你娘。。。。。。伏灵，抬以仁回房间。老娘我要去补眠了。”你比老娘还年长三百岁，回答你是谁这个问题从今年说到明年都说不完，那还不得耽误老娘睡美容觉！

　　楼梯上到一半，陶三转身摆了一个POSE，伏灵面部抽搐着扛走林以仁，啊咧，师傅您老人家玩回眸一笑也要看观众啊。
　　“虽然你曾经是谁严重影响到了你现在是谁，但是你还是只需要管好你现在是谁就够了。”沉思状停顿三秒，“其实老娘的真实身份，是涅葳最后一个哲学家。”

　　可惜白术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哲学家，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场美梦。
　　伏灵运送完重得要命的肥猫以仁回来，刚好听得哐当落地的白术，哀叹一声，“男人唔易做！”

　　楼上，陶三旋开密码箱，静静地看着里面的长明灯，渺渺如豆，白术确实是命悬一线。今天为了他险些赔上怀山和以仁，怀山是受过砚之恩惠，以仁是大脑不发达，那自己呢？一月一碗半仙血喂灯，吊着他的命，又是为什么？

　　因为几千年来，周围的人和妖老死的老死，飞升的飞升，只剩下我和你，固执地留在人间。一盘棋下完，也只有你能跟我聊聊往事，前提是你得活着。

　　所以老娘是不会让你死的，就算要你死的那个人是傅临逸也不行。

　　一觉醒来，房间内水雾蒙蒙，寒气萦绕，乔行云一开始还以为是冷气开过头了，抬头看了一眼空调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开过。摊上一个那样的老爹和两个不正常的师叔，乔行云从小到大就是在各种灵异事件中打滚，于是异常淡定地起身，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西服，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落在地毯上，乔行云伸手捡起来。

　　“鬼岩！”

　　林伏灵那小子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塞在我口袋里了？

　　在当过□□老大的乔行云看来，往口袋里塞东西而不被发现的性质非常严重，严重到他忘了思考为什么林伏灵会给他这么一个东西。

　　这东西阴气极重，普通人带着身上不出一时三刻就会有风湿关节炎发作的反应，但乔行云以前做的是人肉买卖，戾气太重，只出现了轻度反应。而且只要把这东西带在身边，阴气盖住本身的气息，发丘开墓，畅通无阻。这也是当年自家老爹费劲心思想要拿到这块东西的原因。

　　乔家老爹拜在师门的时候是疯狂炼丹，四处搜罗些不成气候的精怪，一心想着要得道飞升长生不老，被逐出师门之后，炼丹还在继续，只是原材料锁定在了整个涅葳的各大古墓群里。有古墓的地方必有乔家老爹的足迹。

　　父亲的执念是可以不用死，我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江边，双目无光，他走过去，他也像是没看见。
　　他只想，有朝一日，笑是为他，哭是为他，甚至心如死灰也是为他。

　　电话铃声适时打断乔总的意淫，所以乔总接电话的语气不是很友善，就算是隔着信号塔，拨打电话的小弟也能感受到这边的低气压。

　　“乔总，鸿运大厦又出状况了。”
　　“什么状况？”
　　“大厦的墙内挖出了死尸。。。。。。还是活的死尸！”

　　乔行云简直要笑出声来，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深夜打电话来打扰本大爷休息，活腻了吗？
　　“找除灵事务所处理。”

　　乔行云在挑地方建大厦之前就知道地基几百年钱是个殉葬坑，所以在建成大厦之后会出现点儿什么灵异事件也不觉得有任何出奇。至于活的死尸，乔行云敢打赌乔家堡的地下室里一定屯着不少，而且是来自各朝各代，各族的粽子。

　　老爹有这么个嗜好，做儿子的当然不便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