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冬小猫

7、伤

　　夜凉似水，浓浓的化不开的黑色充斥天地，铁铸的神殿之下，雕栏玉砌之前，一个孤冷的亮银色铠甲默然而立，厚重中透着沉沉的疲惫，手指尖轻扣一枚耳环，抬头望向那抹清冷的月光。然而今夜，没有清辉漫洒，竟被一片阴云遮去了光辉。汉白玉介下，没有了幽光，没有了月影，剩下的只有漫无天际的黑暗与冰冷。
　　孤独的身影融进了黑暗，默默的感受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份自由与放纵，骄傲的心不允许他在人前流露丝毫脆弱，真实的情让他把那份伤，那份痛，那份苦全部承受。痴心迷茫中透着淡淡苦涩，凄楚的滋味爬上心头，那种难以言表的钝痛好像是心在滴血。仙子，你想必已经对杨戬失望透顶了吧，现在竟然连一抹可以抚慰心灵的月光也不肯施舍下了吗？抓不住，看不破，放不下，爱不能。如果我的感情对于你而言真的只是一种负担，那我将永远将那份情感放在心里，或许我爱的只是那抹温柔圣洁的月光，那份活在梦境中的美好，而我又太过清醒。
　　空旷的神殿异常冷寂，只有背后那点点柔弱的灯火在袭袭的夜风中摇曳着□□。泛黄的灯芯如柔嫩的花蕊轻易便可破碎，只是为了坚守内心的那份信念与执着，在风中挺立，在夜中前行，只要油还在便不会熄灭，陪着主人一直走下去，直到油尽灯枯，走到生命的终结。
　　思绪如天马行空，忆起曾经，也在心底默默的问着自己，真的不曾后悔吗？一步一步走来，其中的艰辛与无助或许只有自己才能明白……
　　“杨戬！你给我滚出来……”
　　“你不能进去……赶紧把他给我抓起来……”
　　“你可知此地是什么地方，岂容你等乱闯……轰隆隆……”
　　殿外一阵嘈杂喧闹扯回了纷乱的思绪，苦涩的摇摇头，耳环没入掌心消失不见了。今日这一天的事情还真多啊，竟连这短暂的空闲也不肯留给我吗？也罢，既然已经选择便不会再后悔，什么样的误解没有承受过，无非就是再做戏而已。
　　重新收拾起离乱凄惶的心绪，正要回转大殿，迎面就见哮天犬飞扑了上来，杨戬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才阻住了他那强劲来势。哮天犬鼻青脸肿，哭丧着脸不住的痛苦哀嚎着“主主人，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我，我是被仍进来的，您看我这这张脸被人打的，哎呦，疼死我了！”
　　杨戬面色阴沉，甚是不悦，打狗还要看主人，欺负人欺负到我真君神殿里来了，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杨戬走回大殿，正看见两个相貌怪异之人猛然挣脱开梅山兄弟的钳制，扑到几案前，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一股脑的扫到了地上，口中还在不住的骂骂咧咧，形容癫狂愤恨，简直不可理喻。
　　杨戬缓步走到近前，冷冷的看着两个闹事的家伙，讥诮似的冷哼一声。
　　这时有几天兵上前来禀报“真君，这两个人像疯了一样，硬要往里闯，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啊！”
　　杨戬一挥手，几个天兵躬身退下。“我当是谁，原来是镇守灵霄宝殿四圣大元帅王魔和杨森的坐骑狴犴和狻猊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真君神殿还打伤了我的人。”说着哮天犬已经把脑袋凑了过来，矮着身子，颇为享受的感受着主人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乱揉。并龇牙咧嘴的瞪着狴犴和狻猊，口中不住的发出低低威慑的呼呼声，颇有一副狗仗人势的嫌疑。
　　两人心头一颤，竟真的被杨戬的气势所震慑，感到丝丝的惶恐与不安。杨戬的阴险狠辣在天庭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此刻若不是为了自家主人，他们宁愿这辈子都不要招惹这个修罗，现在才想起，这里毕竟是天上的地狱，也是众仙恐怖的根源。攥紧拳头，仗着胆子，硬着头皮，让自己表现的更加强悍一些。“杨戬，你少要在这里装腔作势，我主人到底身犯何罪，你竟要将他削去神籍，打入轮回。今日你要不给我们兄弟一个交代，我们拆了你的真君神殿。”
　　“哼！”杨戬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公文和撕毁的碎片，竟然耐心的解释起来。“有灵官来报，王魔与杨森勾结下界妖魔，阳奉阴违，玩忽职守，意欲犯上作乱。”一指地上一片狼藉“这里面就有他们的罪证，你们要不要亲自看一看。”两兄弟面面相觑，还未及反应，只见杨戬手指一勾，瞬间向外一弹，两卷文书从地上飞起朝两人射来。两人堪堪接住卷宗，却被那强劲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更加惊惶。
　　两人急匆匆将文卷展开，迅速浏览一遍，只气的面色铁青，双目尽赤，浑身发抖，一怒之下将文卷撕了个粉碎。
　　“你们这分明就是诬陷，诬陷！我主人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们”
　　杨戬似乎并不介意，反倒是嘴角浮起了一丝诡异的冷笑。“是不是诬陷，本君自有决断，可是你们却撕毁了罪证，这就为你们的主人坐实了罪名。”
　　“你……”狴犴怒发冲冠，指点杨戬“你是故意的，你诬陷我主人，将他押入天牢，因为苦于没有罪证才迟迟未曾定罪，你就是要激我们撕毁罪证，陷入你早就设好的圈套！你好阴毒啊！”
　　杨戬不知可否的冷冷一笑，缓缓的转过身去“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是本君设下的圈套？反倒是尔等擅闯真君神殿，撕毁罪证，这里所有的人皆可为证。”
　　“你！杨戬我们跟你拼了……”话音未落，两人如饿虎扑食般猛扑过来。早有准备的梅山兄弟、哮天犬、以及众多天兵一拥而上，将他二人制服。
　　“杨戬，你个卑鄙小人，我恨不能生啖汝肉……”
　　“闭嘴！”哮天犬第一个冲上前来，抬手便是一拳，直打得他满口充血，目眦尽裂，好不惨烈。
　　杨戬不为所动，只是轻轻的一挥手，哮天犬乖乖退下。
　　“你们的主人早已被削去神籍打入天牢，而你们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介妖魔。未经天庭许可，擅闯真君神殿，并撕毁证物，以下犯上，罪在不赦。不过念在尔等的主人都曾与本君同为封神旧部，你们也是因为一时气愤才铸成大错，其情可悯，闯宫犯上之罪本君可以不与你们计较。但撕毁证物，其罪难恕。”豁然转身，眼底闪过一道冰寒。“来人啊，将这两个畜生推出去，重责一千天棍，轰出南天门！”
　　“是！”众天兵答应一声便将人往外拖。
　　两人心中不甘，强自挣扎，破口大骂。“杨戬，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你不过就是周兴，来俊臣之流，小人得志，天庭的爪牙，迟早有一天你会比任何人死的都惨。”
　　杨戬面如表情，依旧一脸冰冷。“是吗？哼！”缓步来到他二人近前，低声道“因果轮回不过是神仙的游戏与好恶，王魔与杨森到底种下了什么样的因才结出了现在这个果？至于我杨戬有什么样果，杨某拭目以待，不劳二位多心。”直起身，高声令道“拖出去！”
　　“杨戬你不得好死……”
　　当沉闷阴郁的神殿再次复归于平静，杨戬将自己身体全部的重量交给了身后的宝座，沉重的铠甲压得人透不过起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羽遮住了深邃的瞳仁，也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再次将自己融入黑暗。沉沉的疲惫袭上心头，忽然觉得身和心都是那么的累。只有身边的点点晃晕的灯火在俊逸的面庞上打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寂寥，萧索，黑暗，疲惫，酸楚，所有的一切一切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忽听身边有什么响动，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黑影在桌前忙活，正是哮天犬在收拾散落一地的公文卷宗。忽而一阵夜风吹进，只将那散落的纸张吹的漫天飞舞，宛如鬼魅夜游，白帆扯动。“哮天犬，不用收拾了，时间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
　　哮天犬答应一声，将已经拾起的公文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并用镇纸压好，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神殿。见哮天犬已经走远，杨戬突然说道“老大，出来吧！”
　　凭空的一声唤竟真的从远处的石柱后转出一人，正是梅山老大康越石。“二爷，你……”
　　“有什么话，说吧。”
　　康大爷有些支支吾吾，但一咬牙，终究是下定了决心“二爷，本来做兄弟的不该多嘴，可是……哎！王魔与杨森两人本无大错，二爷又何必定要针对他们，兄弟一直就觉得很是不妥，可今日您又……二爷，您这样做真的有损您的英明，更违背天理道义啊！您这样做跟那两个上位者又有什么区别……”
　　杨戬沉默了许久，甚至让康越石觉得他因为疲惫已经睡着了，再次开口，不复平日里的决绝冰冷，却有一种难言的酸楚与无奈，幽幽的缓缓地吐着每一个字，好像每一个字都格外沉重，说出时又多了几许谨慎与不舍。“老大，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接下司法天神之职，也知道我为什么死扒着这个位置不放，杨戬并非贪图富贵之人，只是为了三界更多无辜的生灵免遭玉帝王母以及天条的荼毒。只有当你的手中拥有了权利，你才能做更多事，才能救更多人。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因此我必须确保我所用的和知道这些事情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信任，不然的话就只能将他除掉。为了杨戬这个司法天神的位置，为了杨戬还能为三界多做一些事情，有些事我不能不做，也不得不做。更何况这又何尝不是她的意思……”
　　“二爷，我……”
　　杨戬一把扣住了康越石的手腕语重心长的说着“老大，你们是我的兄弟，整个天庭，除了你们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我希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能得到你们的扶持，不仅仅是为了我，更为了三界众生。取舍之间的道理我相信你能明白，杨戬何时让你们失望过……”
　　康越石回握过来，粗壮的手指钢筋有力。“二爷，是兄弟不该……以后二爷若有任何吩咐，兄弟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杨戬微微颔首，甚是欣慰“好啦，能明白就好，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二爷，您也早点休息。”说着，施礼后，躬身退出。
　　待得康大爷走远，杨戬又是一声喟叹，卸去了所有的伪装，便只剩下了一身的疲惫。要想维住身边这些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替自己做事，又谈何容易。他们毕竟太过实诚，天庭，暗流涌动，倘若心慈面软，迟早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疲惫过，原来不管是真话假话，只要心存算计都会累人，甚至说真话比说假话要有更大的勇气。真的该去看看三妹了，或许只有在亲人面前，自己才不会觉得那么累吧。
　　只是被轰出去的狴犴和狻猊并没有离开南天门而是被一个神秘的人引到了别处。
　　西岳华山素以奇险著称，而且是杨戬的妹妹三圣母的封地。桃花烂漫，独遗一块世外桃源，祠堂驻地，百姓纷至沓来，十分别致的一座院落里，香火鼎盛。祠堂之后便是一块清净去处，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正在摆弄着几枚棋子，神情看似专注却又两眼无神。忽听身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唤她“三妹”。女子无不惊喜的抬起头，只见一位面容俊朗，一头微卷的长发披于身后，身着黑色云纹玄衣男子正温柔的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如和煦的春风荡人心脾，令人心驰迷醉。
　　女子几步奔过去抱住了男子，略带惊喜与哀怨的说着。“二哥，你怎么也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连个可以交流的人都没有，都快忘了怎么说话了。”
　　俊朗的男子正是二郎显圣真君杨戬，而那女子便是三圣母杨婵。杨戬有些歉疚的拥住了妹妹的肩膀，抬手将妹妹耳鬓有些凌乱的发丝抚向耳后，动作轻柔而舒缓，好似在极力的享受着这种人间温情，而他的唇边带着好看的弧度。“对不起，是二哥忽略了你的感受，二哥答应你，以后一定会经常来看你的。”说着又轻柔的抹去了妹妹眼角处的泪痕。
　　杨婵将眼泪擦干拉过哥哥的手“二哥，你我兄妹还说什么对不起。我也知道你公务繁忙，怎能因为我一人耽误二哥的正事。”
　　杨戬欣慰的揽过妹妹的肩头一同来到桌旁落座。“最近过得可还好么？华山一带可还算平安？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与我讲明。”
　　杨婵有些苦涩的摇摇头“还好吧，就是有些个别闹事的也早已平息了。”
　　略略放心的点点头“那就好！”
　　“二哥……”
　　“嗯？”
　　“我前一段时间去了一趟西海，见到了三公主。”
　　杨戬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她……还好么？”
　　“嗯！整个人释然多了，也平静多了，看得出很多事她已经想明白了。我也听说了关于楠郡的事，二哥，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就算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你，我也会支持你！”
　　握住妹妹手，心底流露出丝丝温暖与欣慰，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有你这一句话二哥就心满意足了。”
　　杨婵靠在哥哥的身上幽幽的说道“二哥，我在西海时还发现西海水族都在为岁贡一事忙碌，赋贡繁重，他们都苦不堪言。西海龙王也因为此事愁眉不展，二哥，我知道玉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你，能不能适当的减免一些？毕竟水族也是三界子民啊！”
　　杨戬身形一僵，微微蹙起了眉头，却依然面带笑意的说道“三妹，二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不说这个好吗？”
　　杨婵坐直身体“可是二哥……”
　　不想再听她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急急出声打断“三妹泡茶的手艺可有提高？让二哥再见识一下？”
　　“好啊！二哥稍等！”说着，杨婵站起身离座进屋，时间不大端回来一个茶盘，放在桌上，便开始动手泡制。杨戬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妹妹的动作，眼底流露出无限的温柔与宠溺。
　　“二哥为了楠郡百姓，为了三界众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别人做不到的事，在婵儿的心目中，二哥才是真正的神！”说着推过一杯桃花茶，杨戬轻轻啜饮，细细品味，淡淡的花香自唇齿见萦绕，然听到妹妹这样说，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
　　“可是二哥，西海水族是无辜的，他们应该平静的生活，而不是被繁重的赋贡给逼死。二哥心怀大爱，我相信二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有办法的，是吗？”
　　杨戬放下茶杯，强自压下心中的烦闷，依旧平静的说道“三妹，二哥不想让你失望，但这件事情上，二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做出怎么的决定，也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三妹不要再插手了好吗？”说着也端起一杯清茶递了过去，无不赞赏的说道“三妹泡茶的功夫越发精进了，二哥是望尘莫及了。”
　　三圣母的脸色有些黯然，将那茶杯捧在手心“二哥公务繁忙，怎能与我这般闲散之人相提并论。”二哥对自己的请求想来都是有求必应，为何偏偏这次推三阻四？难道真的如其他人所说？二哥变了，变得不近人情，变得贪图富贵？
　　听出了妹妹口中的怨怼，不禁一愣也为之黯然。“三妹？”
　　“二哥！婵儿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虽然二哥与三公主之事不能全怪二哥，但你们的分开给她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而她毕竟还是爱你的，或许在二哥的心目中，也会觉得对她亏欠良多。虽然她本人不说，但二哥的秉公处理还是让西海上下对她充满了怨怼与非议。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二哥就真的忍心？”
　　眉峰隆起，杨戬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三妹，你的善解人意比敌人的明枪暗箭来的更加让二哥难以承受。玉帝、嫦娥、同僚、兄弟，再加上三妹你……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逼我至此，难道我杨戬已经天怒人怨到连在自己亲妹妹这里得到些暂时的宁静都不能了吗？三妹的请求让我如何回答？如果可能，二哥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失望。但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一步走错，你我都将万劫不复，为了你，为了我身边的这些人，为了更多的三界众生，二哥别无选择。豁然起身“三妹，二哥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如果你有时间不妨来天上小住几日，那里永远是你的家。”掩饰着极度的失落与疲惫，默默的选择离开。
　　望着哥哥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三圣母也觉得一阵伤怀。“二哥——”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你确实已经变了，变得冷漠，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