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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章 玉连环影(六) ...

  •   就在那一刻,火光中半天夜色灿若白昼,一袭白衣横空出世,夜色中穿梭犹如鸢鸟,纵身将弥儿一揽,又刹那间飞天而去。晏楦望见那人背影,心中一惊,手中长剑几乎脱落。时间有须臾停滞,待得他回过神来,却又咬紧牙关,腾空去追。
      她在虚空中铺开的长发比暗夜还要幽深,比月色更加寂寥,令晏楦胸中剧痛,几乎模糊眼前视线,他伸出手去,修长手指穿透宁琅发丝,用力收紧,向回一拉,而宁琅丝毫不理,单手抱住弥儿,另一只手抽出袖中流岚,只轻轻一刀,便将满头青丝齐肩削落。
      黑暗中如同一场丝雨,缓慢而又无声坠落,千丝万缕。
      却又有谁说过,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晏楦此刻已无暇他顾,扣住宁琅左肩,狠狠抓住,声音几乎颤抖,厉声质问:“你为何要回来?”
      “我若为了你而不顾家人死活,那与柳玉璃又有什么区别?我恨了她一辈子,怨了她一辈子,到最后,你是要我也成为那样的人吗?”宁琅回望晏楦,眼中已有清泪缓缓涌出,“我不能坐视不理,就算今日死在你手中,我也不能。”
      “你比我更加知道铁藜山庄的规矩,身为执掌拓兰之人,插手江湖事,不但会令你家祖上蒙羞,还会丢掉性命被押往长安洛家处死,你到底知不知道?值不值得?”晏楦顿了长久,终又缓缓开口,“还有你我十年之约,你也不管了吗?”
      “我说过我活不到那时候,你我心里都清楚,此时亦或彼时,又有什么分别?”宁琅话音清晰笃定,全无半分游移,只是死死抱住弥儿,不肯松手。
      “当然不同,”晏楦粗暴打断宁琅说话,深呼一口气,缓缓抬起双眼,夜色中竟是异常凛冽,“在众人登门之前,如果你把这孩子交给我,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你本来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放她一条生路的。”宁琅眼中忽现期待之光,令晏楦刹那清明,而后深深皱眉。
      “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来要挟我。”
      “我并不怕死,如果你要我死,我活不过明天,也根本不用去什么长安洛家,此时、此地,你就可以。”
      “宁琅,你逼我对你出手。”
      “我说过,你本可以放过弥儿。”
      “……”
      “……”
      沉默已是颇久,晏楦望着宁琅如雪素颜,终于缓缓抬起手腕,而那剑上清光,已瞬间斩断所有羁绊,所有美梦。
      “凤阳山、桃源溪,是我的故乡,那里漫山遍野桃花盛放,遍地清泉鱼戏蝉鸣,若能一起回去,该有多好……”
      话音尚未落尽,二人已飞身逼近,宁琅手中流岚一身青光涌动,虽短却巧,只是寻常横劈,便能斩水断歌、破云惊雷;而晏楦仍旧只是那柄寻常铁剑,却好似东风吹酒、远日衔山,恰如人剑合一,更无一丝破绽可寻。
      檐上酣斗已成定局,夜、舞二人才来,便见院中早已人头涌动,悉数皆是江湖中人,还包括了长安临王府的百里夫人洛桑宜,于是自知大事不妙。善舞更是心知这一场祸事已是避无可避,索性就要跃上房梁前去帮忙,却被莜夜死死拉住,只接过宁琅抛下来的弥儿,便专注于一旁观战。
      铁藜山庄向以轻功闻名,加之宁琅身形本就轻盈,此刻摆开架势,夜色之中只隐约一道长影,若随便换了别人,怕是只有眼花缭乱的份,却不想偏偏遇上了鬼魅一般的晏楦,步法上已是讨不到一丝便宜,而司徒家百余年来更是从无一人行走于江湖,铁藜十七式自然都是些只守不攻的招式,两相比对之下,顷刻便已失了先机。
      “宁琅,你不是我的对手……”百招过后,宁琅已是喘息连连,节节败退,而晏楦看在眼里,轻巧隔开她一招侧劈,稳稳的退至几丈开外。
      “……那却未必,”宁琅闻言,却只淡淡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方才握刀的手忽然一紧,“爷爷曾经告诉我,反用铁藜十七式,便就成了只攻不守的杀人之式……”
      话音未落,人已逼近,晏楦想要再退,却已是无路可退。反用铁藜十七式,果然凌厉异常,晏楦全力应战,竟无暇顾及其他。忽而宁琅一招虚晃,而晏楦侧身躲开,一瞬间已是窥见了她的破绽,当即翻转手腕,才恍然想起眼前之人是他心中所爱,想要抽身却已不及,长剑转瞬没入宁琅左肋,霎那鲜血滚热涌出。而宁琅身体素来羸弱,更加之从未受过重伤,刹那间痛及心肺,登时咬破下唇,一个踉跄便于半空中直直落下,晏楦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拉,却终于还是晚了一步,宁琅几乎是眼见着就要溃不成形,却在人群之中忽见一袭蓝衣横空出世,飞身而来将她打横接住,随后踏过廊檐,稳稳落于地面。
      人群中一片惊呼,而待得善舞莜夜看定,更是大惊失色,原来此人不是别人,却是数年之前那轻羽阁前来提亲的三少爷,当年明媚和煦如同三月暖阳般的少年,如今翩翩贵公子,沈玦。
      此刻他抱定宁琅,走至长安临王府郡主洛桑宜面前,朗声问道:“铁藜山庄中人,若有插手江湖事,该当如何?”
      “依祖训,当死。”这位寡居多年的百里夫人摇摇头,缓缓叹气。
      “那若有人冒领铁藜先生之名,以行招摇撞骗之实,又当如何?”沈玦点点头,再问。
      “若有这样的人,便该挑断手脚筋脉,使其再也不得出门行走,也令江湖中人引以为戒。”
      “好,”沈玦似是满意的点点头,转而面向众人道,“各位请听好,此刻在我怀中这个女子,并不是铁藜山庄的继承人,而是我沈玦的未婚妻。”
      此言一出,无论是在场众人,还是晏楦与莜夜善舞,霎时间一齐失语,丝毫不曾料到沈玦竟有如此说辞,而善舞缓过神来,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沈三爷你这是来拆台的还是来帮忙的,我家主子和你的婚事,早在多年前就已作罢了。”
      “是吗?”沈玦微微一笑,“我只记得那时司徒家陡生巨变,我与兄长便告辞返家了,可曾有过退亲或是类似之举么?”
      善舞还要说话,莜夜已拦在她身前,点头道:“不错,这门婚事,还当算数。”
      “是,”沈玦便又点头,将宁琅平置于地面,“司徒宁琅并不是铁藜先生,而拓兰真正的继承人早已背叛了家门,嫁入白家,我的未婚妻不过贪玩,蒙骗了诸位如此之久,沈玦代她向各位致歉。只是此等重罪,自然不能姑息,就请晏公子此刻下手,断其筋脉,他日来喝我二人喜酒,必当上座奉之。”
      晏楦手握长剑,悲愤已极,身后莫白上前,重重按上他肩膀道:“事到如今,已是势在必行,四弟你若不忍,就让我来。”
      伴着这话音,只见一道碧青色流光倏忽划过,如同夜幕上星子堕天,或是一道世间最凛最亮的闪电,转瞬静华,灿然而灭,恰似梦里一道幻觉,再看晏楦手中剑锋,已有深红点点斑斑。
      “主子!”善舞一声大呼,挣脱莜夜束缚,扑向宁琅,而眼泪已大颗跌落宁琅苍白面庞,见她缓缓一笑,终于失去知觉。
      而沈玦再度将宁琅抱起,走至晏楦面前,颔首一笑:“多谢晏公子,手下留情。”
      言毕,便擦身而过。莜夜怀抱仍旧说不出一句话的弥儿,与善舞一起,跟在身后。
      一时莫白站出,细数百秀门诸多罪状,从偷袭前任铁藜先生、将平凉梅林石窟窃为己有,到暗杀自己门人数名并嫁祸于燕子楼头等等,一一道来。
      而晏楦却再也无暇他顾,望着宁琅缓缓远去身影,犹如霎那万箭穿心,其中痛楚几乎不可言喻。

      宁琅昏睡三日三夜,请了世外名医秋水云天来治,勉强回过气时,却也虚弱至不成人形,更是断断续续连一句流利的话也讲不出口。
      这一日秋水先生叫沈玦一众人等前往偏厅众议,三人依言而去。而不多时,宁琅房门缓缓打开,一人踏入,立于宁琅床前,久久不语。
      “你来了……”宁琅气若游丝,并未睁眼,却只听得来人脚步声,便笑了,“多谢你自己动手,留下了我右手,今后还能写字,若换了别人,恐怕……没人有这样的胆子,我又欠了你人情,只是此刻已成废人,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还你了……”
      “……”
      “既然来了,我也正有话想对你说……从小到大,我以为自己一直很幸福,有爹和大娘疼爱我,莜夜和善舞陪伴我,得世人敬仰,享尊贵身份,直到十四岁那一年……不过一夜之间,一切全都变了,我知道我娘不要我,宁愿死于我爹剑下;姐姐离开我,投入了杀父仇人的怀抱;沈玦抛下我,连一句话、一个回眸都吝啬施舍……他们都是应该留在我生命里的人,可是他们都走了,我想,在我心里也许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他们……唯有你,我的生命中唯有你是走进来的,关心我,在乎我……不管别人眼中的你是怎样,对我来说,你是能够叫我心暖的人……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事到如今,一切都迟了,”宁琅一阵咳嗽,才又缓缓道,“但是我想,凡事都得善始善终……”
      说到这里,已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吐息都已凌乱,因此也就不再说话,缓缓抬起右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着床沿磕去,那支定情玉连环便登时碎成十几块,满地碎片。
      而宁琅因用力之故,手腕再度溢出血红来,瞬间晕开大片血泊。
      来人仍不说话,只是握起宁琅手腕,抽出一方白绢手帕,细细为她包扎起来,而后又缓缓拾起一截玉镯碎块,径自离去。
      那声音轻柔,动作舒缓,好似根本无人曾来。

      半月之后,铁藜山庄遭大批武林人士一举铲平,却终是一无所得,就连武林至宝拓兰笔也并未得见一斑,于是众人恼羞成怒,一场大火烧了四天三夜,江湖之中世代相传的人间化境终成一片灰烬。
      铁藜先生之名,从此作古。
      而司徒宁琅,也再无人介意,她究竟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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