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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手不释卷二】宵禁之前 ...

  •   “阿浅,厨房里有股人血的腥味,叔叔先去看看。”月光清寒,穿过众人飘进厨房。

      “先生,你不可以翻弄尸体。”裴行俭掀帘跟进。

      还未到掌灯时分,厨房又有厚厚的帘子挡住,光线略为昏暗,一道月光顺着那人单薄的肩背倾泻而下,与他珍珠色大氅后摆一起铺洒在地,莹莹间照亮了斗室。

      “将军,你看这是什么花?”那人回过身来,一头奇异的月色长发被耳后发丝结成的辫子束住,露出一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

      “花?”裴行俭瞪大眼睛,这才发现那人的掌心中托着一片花瓣。花瓣色如裁下白云一角,掌心色似雕了白玉一块,花瓣与手,颜色如此相近,所以不容易辨认出。

      “是的,花,很新鲜的花。”那人和裴行俭说话时,眼睛却不看他,兀自垂下眼帘。他上下睫毛长且密,交错在一起绒绒的,让人看着觉得自己眼前都蒙了层雾。

      一阵风袭来,那人手上的花瓣随风而起飘到裴行俭身前,裴行俭顺势一把将它捉住。“奇怪,厨房没有开窗,哪来的风?”裴行俭暗忖道。不过,他确实感觉到有风,对面那人的长发在动,衣袖在动,就连搁在灶台上的萝卜绿油油的缨子也在晃动,可是,自己掌上的花瓣却不动。它稳稳的窝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每一条褶皱都那么饱满,依如生在盛开的花朵上。

      这――也太新鲜了,新鲜过头了!

      “这是在石重瑞殿下∣身上找到的花。”那人指指地上那具尸体。

      “先生既知殿下名讳,想必与他相熟。”

      “不是很熟,苏渡与他仅有同乡之情。” 苏渡说话很轻,轻得像蚕啃食桑叶的声音。

      “苏先生,您两个时辰前在何处?” 根据裴行俭判断,石重瑞的死亡时间应在两个时辰以上,四个时辰之下,故有此一问。

      “同太史令谈一笔买卖。”

      “谈了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那在此之前呢?”

      “邀国师到在下的书斋中,共赏几本新到的杂记。”

      “苏先生还经营书斋?”

      “有什么不妥么?”

      “十分不妥。”

      “啊?!”苏渡一愣,下意识睁大双眼,浅栗色的瞳中朦朦胧胧,映不出光影。裴行俭完全能体谅苏渡说话不看人的不礼貌行为了――他是个瞎子。

      一个异族人,在长安开酒肆,开书店,还能和太史令、国师攀交情,这需要八面玲珑的手段,况且苏渡还是个盲人,这让裴行俭很佩服。

      “苏先生,裴某是指我们该离开此处,验尸是仵作的活。”

      “还是裴将军考虑得周到。”苏渡起身,与裴行俭擦身而过,裴行俭突然发现苏渡发丝间也有片月白色的花瓣。

      “苏先生,你头上也有片花瓣。”

      苏渡身形一顿:“花瓣?裴将军,能否帮苏某取下来。”

      “等一下,得花些功夫。”花瓣卡在苏渡脑后的发辫里,裴行俭小心翼翼的将花瓣拽出。

      “叔叔,你怎么进去这么久?”

      帘子被人一掀而起,探进一张娇俏的小脸。那双金栗色的眼眸盯了贴着苏渡的裴行俭半响后,少女上扬的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叔叔,你的口味啥时候变的,竟然玩起断袖来了!”

      “啊?!”裴行俭一下子后退了十步。

      “阿浅,你……你今晚要吃什么?”苏渡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冬笋炖猪脚,凉拌胡瓜,水晶羊羔冻,还有乳酿桂花鱼……”少女挽着苏渡的胳膊离去。

      裴行俭捏着花瓣长叹一声:“我没有龙阳之好!”

      “凭什么他们可以走……”待苏渡叔侄出去后,外面一片吵闹,“裴将军,我们是否可以走了?”

      “其他人都离开,西迪小姐留下。”裴行俭出来说道。

      西迪碧色的眼眸泛起一丝幽怨:“为什么我要留下?”

      “西迪姑娘两个时辰之前在干嘛?”

      “我在和牡丹坊的长颜赛舞。”

      “那时何人在酒肆招呼客人?”

      “无人。酒肆未时才开张,而我到的时候,门口就围着一圈客人了。”

      “然后姑娘开了门,便忙着招呼客人了。”

      “聪明。”西迪去拉裴行俭的手,“我也算是这个店半个老板,不如一起去县衙报案吧。”

      “好。”裴行俭极为自然的握住西迪的小手,两片花瓣被他随手抛到了地上。

      当二人手挽手出现在西市大街上时,着实吸引了不少眼球。裴行俭有着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而一双柳叶状的眼眸却如西子湖般氤氲柔和,刚与柔,山与水,在这个男人的容貌上得到了诠释。身旁的西迪几乎与裴行俭同高,体态秾纤合度,更妙的是她的眼波。她那双浅碧色如水般通透,眼底深处却透出一丝浓翠,仿佛水中孕育着一块翡翠,引人采撷。这对组合使人想到名剑和美酒,男子是匣中剑,人未舞剑已歌,女子是杯中物,尚未饮先已醉,可因有长剑相守,无人敢饮这一杯。

      “裴大哥,这么晚了,县衙还有人么?”西迪漫不经心地看着过往的人们,殊不知她那一眼,已让人永生难忘。

      “老孙头刚去县衙报到,不敢不恪尽职守。”裴行俭丝毫不介意西迪如此亲昵的称呼自己。

      “老孙头是谁,看门的大爷?”西迪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年近花甲、面如菊花的驼背老者,他佝偻着背警惕的望着县衙大门外。

      “老孙头是长安县尉孙伏珈。”

      “欲把相思托海崖,冰轮起时最无暇。春来笑对十方界,秋去悲吟九陌花。”对面走来的男子拖着一把剑,用梦呓般的语调吟诵着一首诗。

      “老孙头,你不在县衙!”

      那人正是裴行俭提到的老孙头,长安县县尉孙伏珈,不过他没在衙里守着,而是带着一身酒气幽魂似的飘在大街上,天子赏赐的隋剑“出云”就被他一路拽着,剑鞘上端的云纹眼看要被青石路面磨花了。

      “老皮……老裴!”孙伏珈瞪圆眼睛望了裴行俭半天后,立即扑了过来。

      老孙头并不老,朗彻如玉的容颜也就二十来岁,即使一副浑身酒气的样子,也颇为倜傥不群。可他当弓起竹般修长的身子,把头蹭到裴行俭胸前哭时,路人皆避之不及,狠狠啐道:“龙阳!”

      裴行俭无奈的拍着孙伏珈的头,再次长叹一声:“我对龙阳没兴趣。”

      “我真的好想陛下啊……”孙伏珈哭得直咳嗽,“老裴,你说他是不是有一天会招我回大理寺的。”

      孙伏珈在天子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追随他了,直到玄武门事变,天子登基后,封长安县法曹孙伏珈为大理寺少卿,后来孙伏珈因判错了一件案子,又被打回原形。“从九品”升到“正四品”,再降到“九品”,一朝平步青云,一下跌回谷底,这样的大起大落,确实让人受不了。

      “快了,你只要破了石国王子之死的案子,也许陛下会再次重用你。”

      “什么?!石国王子死了!老裴你别告诉我,他死在长安县内。”

      “老孙头,你真是未卜先知,他就是死在长安县西市,这位姑娘的酒肆里。”裴行俭很高兴孙伏珈不再贴在自己身上了。

      “完了!我要因治安太差被吏部革职了……” 孙伏珈一个机灵,完全吓醒了。

      “替人开运,替人渡劫,若是不灵,分文不取……孙伏珈,你需要本尊帮你算一卦么?”一块麻布,被挂在竹竿上,布上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在夜风中鬼魅似的起舞。

      “什么……卦?”饶是孙伏珈是开朝第一位科举状元,也只能勉强认出其中一个是“卦”字。他凑到桌前,不解的道:“国师,您怎么亲自出来摆摊算命了?”

      “废话!”国师如去壳白煮蛋般光滑的脸上,一对柳叶形白眉高挑,“我不摆摊,你养我啊!”

      “你不是有太史令养么?”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国师袁天罡自己家不住,喜欢跑到他师弟李淳风家蹭饭、蹭床,而每次他一去,李淳风只能在太史局过夜,原因无他,袁天罡太自恋,总以大唐第一美男子自居。不过国师有自恋的资本,一头晶莹剔透的雪色长发,衬得他眉目如仙,连天子赞他风姿“昆仑雪,沧海月,恍若瑶池仙”。而眼下,“瑶池仙”慵懒的靠在桌上,手中扣着枚龟壳,凤眸含笑,朝路人发出无声的邀请——“来光顾我吧,光顾我吧。”

      “国师,您这样……似乎有辱大唐国体!一国之师,怎能随意抛头露面。” ”在裴行俭心目中,国师应当清华自矜,在百姓心目中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形象。

      袁天罡不理裴行俭,他摇摇龟壳抖出三枚铜钱,然后一瞥卦象:“孙伏珈,你的钱袋被人摸走了。”

      孙伏珈一摸,发现钱袋子确实出门一游,顿时面如死灰,心道:“自己辖内的长安县治安委实很差。也罢,不用吏部罢免,引咎辞职落得清静。”

      “国师,您能算算石重瑞殿下是被谁杀的么?”

      “不知道!我只算谁家丢了鸡,谁家婆娘偷人,谁家姑娘被采花贼惦记……”

      “可您是神卦啊?”

      “你哪个眼睛看见本尊写的是神卦?”别看国师胳膊纤细,手劲却奇大无比,一把将裴行俭揪到竹竿前,掰过他的头,“看清楚,我写的是‘八卦’!”

      “那师兄有没有算出今天你要挨揍呢!”伴随着咬牙切齿的话音,一条十尺长的七星鞭蛟龙出水般漫卷而出,准确的绕过孙伏珈,将袁天罡的摊位击得粉碎。

      “师弟,你听我说,石重瑞给你的星图是赝品?”袁天罡把裴行俭挡在自己身前。

      “所以你就撕了?! 你知不知道即使是赝品,那图也是详尽无比。”太史令李淳风清秀的娃娃脸气到完全扭曲,手中长鞭自木桌碎屑上弹起,凌空一个回旋——

      “啪!”“撕拉!“

      传说中,李淳风的七星鞭是隋朝太史令袁守城取东海孽龙背筋炼制,一鞭下去,鬼神开路,而凡人挨了,则立即魂飞魄散。可袁天罡只是掩住被打散的衣襟,缩到墙根嚎道:“大伯啊,你为什么要把鞭子传给师弟啊。老天啊,你浇醒这个欺师灭祖的李淳风吧。”

      酉时已过,最后一缕落日余晖消散在西方的地平线下,天幕上没有一丝云气,不大像要下雨的样子。西市街旁都是商铺,既是商人,必然重客,往来行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家客人,若是随意泼水,损失的是生意,所以排除了楼上洒水的可能。

      “叮铃叮铃。”一辆驴车拉着两只木桶晃了过来,车前一个幼童粉嫩可爱,藕节般的小手提着根长杆,长杆另一端挂着个萝卜引毛驴向前。

      “小宝,快点!阿姆在等大宝回家吃饭呢,家里的猪也在等咱们把吃的带回去呢。”孩子叫“大宝”,驴子叫“小宝”,这对人兄驴弟拉的是车泔水。

      蓦地,小宝蹄下一歪,车子侧翻撞到一家店前用来拴马的青石墩上,车上木桶震得斜飞而出,这个砸落轨迹朝向正是李淳风腾起再扬鞭后的落脚点。

      “哗!”

      李淳风头上顶着白菜梆子,身上挂着人家吃剩的面条,浑身颤抖的指着袁天罡:“袁天罡,你个乌鸦嘴!”

      “师弟,我这次没用言灵,真的……”

      “太史令大人,您刚才似乎提到了石重瑞殿下,请问,您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两个半时辰前。”即使李淳风的紫色朝服上满是泔水,但他怒火只对袁天罡一人而发,还是很客气的回答了裴行俭的问题。

      “哦?!”西迪和裴行俭相视一眼。

      “小宝,你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将木屑乱丢。”大宝查看小宝伤势,发现它蹄子上扎了根木屑,而这木屑正是被李淳风震碎的算卦桌飞出的碎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手不释卷二】宵禁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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