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侠一枝梅/[主严应]离应/纵相负》属下不敢

51、重过南楼

　　萧本跟应无求梁子，由来已久。
　　那时候萧本还不认识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算起来，也有些年头。
　　纨绔如萧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大街上被人暴打一顿，仅仅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
　　他嚣张跋扈惯了，走在路上鼻子一向是朝天的，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那人已经一脚踹过来，萧本哎哟一声，已经五体投地。
　　身旁两个随从愣了愣，正要捋袖子上前，已经有两人身形一闪，站到那人前面，严辞喝道：“大胆！敢对指挥使大人无礼！”
　　萧本气结：“指挥使？指挥使算哪根葱？！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嘛？！”
　　那人鼻子哼了一声，很显然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当他不存在，抽身边走。
　　萧本望着那不可一世的背影目瞪口呆。
　　那倒真是人自风中过，影过不留痕

　　萧大少爷回府之后四处打听，很快了解到，新上任的指挥使叫应无求，据说深受相爷器重，委以重任，风头一时无两。而很显然，指挥使大人就是那天那个不可一世的王八蛋。
　　萧本这样的世家公子，从小嚣张跋扈惯了，平日里哪里吃过亏，愤恨之余，报仇之心愈加茁壮。
　　巧的是，他那日去到严府，正和这应无求撞个正着。
　　而更令萧本开心的是，他远远看到应无求跪在严世蕃脚下，一手拉过严世蕃的腰带，动作轻柔地系了起来。

　　萧本大喜过望，他以为是多了不得的指挥使，原来也不过是严世蕃的狗。
　　很显然，萧本那时候自认为跟严世蕃关系还不错。
　　这下事情就好办了。萧本想。

　　严世蕃扬起他那只蛇一般的独眼，颇有兴趣地望住萧本。
　　“哦？”他笑问，“我们的指挥使大人怎么得罪你了？”
　　萧本于是添油加醋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世蕃！这事儿你可得替我出口气！”
　　严世蕃道：“来人，去请应大人过来。”

　　萧本喝着茶，一双眼睛免不得得意洋洋地望向静立桌前的应无求。
　　严世蕃轻描淡写道：“应大人，萧公子可是皇上跟前儿的大红人，你得罪了他，还不赶快磕头认错？”
　　这话说得有些蹊跷，萧本心下倒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再怎么说，应无求也是朝廷三品大员，他爹虽然是工部尚书，但自己本身却没有功名，要一个三品官员跪拜，即便是他想教训应无求，也未免觉得有些不合适。
　　应无求抬起眼睛来看了萧本一眼，又垂了下去。
　　萧本差一点以为他要摆出宁死不屈的款来拒绝，正想开口，应无求却已经撩起下摆，矮身跪下。
　　“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萧公子，萧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萧本料不到他这样干脆，真的给自己跪下，却又看到他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想起当日被他一脚踢得五体投地，心下原先觉得不合适的那点小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原来真的是严家的狗，这就好办了。
　　严世蕃站起来，抖一抖衣摆，转身回房：“他得罪你，今天就交给你处置。”

　　应无求默然无语。
　　萧本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伸出手，在应无求面上拍了两拍。
　　“怎么，你不是很嚣张的吗？我以为有多了不起的，还不是世蕃面前一条狗。”
　　应无求顿了一下，并未抬头：“萧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本心里舒爽，这时候胆儿也壮了，抬起脚，狠狠一脚踢过去。
　　“这是你那天踢我的，我现在还你！”
　　应无求微微眯了眯眼，抬头望了萧本一眼，没有出声。
　　严世蕃的身影还未走远。
　　萧本气结，应无求这个人真让人讨厌，他明明跪着，明明在下着矮桩，却还是给人趾高气昂的感觉，那眼神里是明明白白的不以为然，竟然还隐带着一丝恶毒，让人不爽。
　　萧本抓起应无求的前襟，一巴掌重重扇过去。
　　“怎么，不服气？”
　　应无求左颊上顿时浮起几个清晰的指印，他似乎是轻舒了一口气，仍然没出声。
　　萧本不解气，使个眼色，便有打手上到前来。
　　萧本笑，退坐于凳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那一天他好好教训了应无求一顿，总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那之后不久，不知怎么回事，严嵩和萧家疏远了不少，委以重任的都是应无求，交给工部办的事，越来越少。至于银子，当然也是越来越少。
　　萧本的爹着了急，四面奔走，辗转打听到，原来这段时期以来，那不可一世的指挥使，在严嵩严大人面前说尽了萧家坏话，
　　萧本大怒，这条不识好歹的狗！教训了他一次还学不乖，竟然敢在背后搞鬼！

　　萧本不能说是个老实人，但他的脑子有时候的确不太够用。
　　比如对付应无求，他就只想得到一招——找严世蕃。

　　他去到严府，再一次义愤填膺地将应无求的所作所为在严世蕃面前一通诉苦。
　　严世蕃喝着茶：“怎么，他又得罪你了？”
　　萧本愤愤然：“那个小人！竟然在严大人面前诋毁萧家，世蕃，这次你可要替我做主！”
　　严世蕃抬头
　　“哦？你想怎么我怎么做？”
　　“能不能。。。”萧本满怀期待地凑上来，杵到他耳边，“撤了他的指挥使。”
　　严世蕃失笑。
　　“除了这个。”
　　“为什么。。。”萧本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顿时嘴巴鼻子都垮了下去，咬牙切齿：“我真后悔上次没好好教训他！”
　　严世蕃摆摆手。
　　“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帮你好好教训他。”
　　萧本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啊！那我能不能来看？”
　　严世蕃看着一脸雀跃的萧本，觉得这个表弟真可爱。
　　“你先回去吧，我自会帮你出这口气。”

　　严世蕃是怎样教训应无求的萧本并不知道，第二天他在严府碰到应无求，应无求竟然主动上前来，招呼了他一声：“萧公子。”
　　萧本抬抬眉毛。
　　应无求笑：“代我问令尊大人好，近日天寒，还请多加小心身体。”
　　萧本皱眉：“应无求，你什么意思？”
　　应无求无辜地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令尊大人，哦不，是提醒萧公子全家，注意身体。”
　　萧本火了：“应无求！你威胁我？！”
　　应无求望住他，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那眼神如此的狠毒，看得萧本毛骨悚然。
　　萧本摸摸心口，一定是昨天严世蕃教训了应无求，他怀恨在心，看来教训得还不轻，不然反应怎会这样大。
　　严世蕃这个兄弟真不错
　　他冷哼一声，转身出了严府。

　　这之后萧本再见到应无求，就是在陶然居被他锁上囚车的时候了。
　　再后来，应无求抄了萧家。

　　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世家公子沦落到沿街乞讨，心理的落差对萧本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可恨的是，有人竟然还是不放过他。
　　这一日已近大寒，街上行人甚少，他一整天没有讨到吃的，饿得快要晕过去，正在又冷又饿痛苦万分之际，眼前出现一双鞋，鞋面洁净，做工精致，萧本抬起头，正看到应无求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应无求勾勾嘴角，啧了一声。
　　“萧兄，上次我提醒你们全家要注意身体，你不听，如今搞成这样，真是让人唏嘘啊。”
　　萧本心里激愤，但也知道自己此时失势，这时候跟应无求硬碰硬，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于是他忍耐着没有出声。
　　应无求俯下身来：“你是不是饿了？”
　　“韩知。”他站直身，唤了一声，便有手下从身后闪身而出，拿出一个馒头，放在他手上。
　　应无求一脸痛惜，弯腰把馒头递给他，然后毫不意外地，馒头掉在了地上。
　　“哎呀。”他装模作样地可惜道，“真是不小心，怎么掉地上了，萧兄，你可别介意啊。”
　　萧本实在饿得受不住，也顾不得他的恶意戏弄，伸手去捡地上的馒头。
　　应无求一只脚伸过来，适时地踩住了他的手。
　　萧本痛得哎哟一声，想挣出手来，应无求却又加了些力度，踩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往泥里碾。
　　萧本痛得大叫。
　　“应无求！你这个王八蛋！”
　　他第二次有这种被人踩成泥的感觉。
　　第一次，是那该死的云水漂。
　　一丘之貉，欺人太甚！！！

　　应无求失笑：“你萧家都沦落至此了，还逞威风？”
　　萧本激愤不已：“你把我爹怎样了！”
　　应无求不紧不慢道：“萧兄这话说得好笑，怎么是我把他怎样了呢？尚书大人自己勾结朝廷钦犯盗用军备费，被打入天牢，他年老体弱，禁不起折腾，一病不起，现在怎么怪起别人来了。”
　　萧本眼睛都红了：“应无求！”
　　应无求哈哈大笑。
　　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他做起来，总是特别理直气壮。
　　戏耍够了，总算松了脚，带领几个手下，转身走了。
　　那趾高气昂的背影，气得萧本吐血。

　　他差一点就冻死了。
　　醒过来的时候，却置身软榻暖室，萧本眨眨眼，以为自己在做梦。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有人坐到了他床前。
　　萧本先是一愣，随即委屈得泪眼汪汪，一把逮住严世蕃的袖子：“世蕃！”
　　严世蕃摇头：沦落到这样地步。
　　萧本几乎要大哭了：“应无求他，他。。。！”
　　严世蕃挑挑眉：“你见过他？”
　　萧本痛哭。
　　“世蕃，他欺人太甚！”
　　严世蕃一面听着他的哭诉，一面示意下人，拿来热茶点心给萧本。
　　萧本饿得很了，狼吞虎咽地吃得口齿不清。
　　严世蕃听完，才笑了笑：“他那个人，心眼最小，睚眦必报，从来不留余地，你去招惹他，怎么会有便宜占。”
　　萧本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
　　他本想说，世蕃，你替我报仇！
　　但连他也看出来，严世蕃嘴角的笑意里，竟是一丝说不出的纵容。说着那人的坏处，语气却接近宠溺。
　　蠢笨如萧本，此时也知道，应无求这个人，严家是不会动他的。不仅自己动不了他，恐怕严家在一日，都没人可以动他。
　　于是他低下头，开始专心地吃东西。

　　严世蕃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萧本犹豫了一下，叫住要出门的严世蕃。
　　“世蕃，应无求那个人，心术不正，翻脸不认人，你要提防他一点。”
　　严世蕃笑了笑，没说什么，出门走了。

　　再后来，京城事变，皇上被掳，严家倒台，朝廷间一时间风云变幻，动荡不已。
　　严世蕃斩首那日，萧本也去了。
　　他站在人群里，远远地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饮酒作乐，一起胡作非为的表哥满身污糟，被压跪在刑台之上，等待午时斩首。
　　听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亲手将叛党缉拿归案的。
　　萧本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严世蕃提起应无求时那种纵容的笑意。到今日回想，竟如此惊心。
　　后来他亲眼看到侩子手手中的刀挥了下去。
　　满地的血像一朵妖艳的花，开在阳光刺眼的午后，像一个血红的梦。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地散了，萧本伸了伸站得僵直的膝盖，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他抬头望望天空，觉得今日艳阳高照，风轻云淡，很是适合出游玩耍。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于是我们的萧公子也像一代文人墨客般幽幽叹了口气。
　　“我早劝过你，要小心应无求，你不听，这下，自食其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