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侠一枝梅/[主严应]离应/纵相负》属下不敢

45、第四十五章

　　皇上祭天的队伍声势浩大，大队人马一早已经出发，浩浩荡荡向山上进发。
　　虽然已近冬末，但天气仍然寒冷，山间寒风大作，呜咽有声，听在耳中如山鬼夜哭，树木的枝条随风急舞，簌簌作响。
　　应无求带领一骑锦衣亲兵策马跟在圣驾之后，一众随行官员紧随其后。
　　严世蕃也在其中，寒风刺骨，吹得人身上筋脉仿佛都缩拢了。他紧了紧身上的毛裘，还是感觉寒意直侵骨骼。严世蕃吸了口气，远远望着前面的应无求，他穿得如此厚重尚觉寒冷，应无求却还是那一身飞鱼官袍，里面也未见得穿了多少，但脊背却挺得颀直，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
　　他有时会有些微好奇，这个人，究竟是不怕冷呢，还是已经习惯？

　　队伍缓缓行进。过得须臾，应无求轻勒马缰，放缓了速度，掉头缓步而来，穿过一众队伍，到了严世蕃身边。寒风呼啸，应无求的飞鱼袍在风中衣袂翻飞，连袍上的纹路也在震颤，山中雾气缭绕，那身影倒像是从轻烟淡水中行来一般。他策马到了严世蕃身边，并肩而行，两个人已在大队的末端。
　　远处山峦起伏，初升的旭日在重峦叠嶂的山峰之上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在雾气之中，宛如仙境。
　　应无求低声唤道：“公子。”
　　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也不用再说什么。他们之间，似乎早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即使他视应无求为仆从下属，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年里，他们已经有了默契。
　　这一刻如此平静，所有人肃穆前行，除了风声，似乎没有什么其他声响。他转头去看应无求，应无求面无表情，白雾缭绕之中，似乎将他整个人也映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们越行越慢，渐渐脱离了大队，身边都是严府的随行人马。转眼已到了半山，太阳升得更高，那山腰之处，却突然一声炸响，一篷流烟直冲上天空，五彩斑斓地在空中炸开，映得云霞生色。
　　两人都沉默不语，望向天空。那是严府的信号，挟持天子，前面已经动手了。
　　便听得前方喧嚣渐起，动乱非常。忽地一声号角，震人心魄，远处已隐隐传来杀声。
　　再过了一刻，一人一骑从前方飞奔而来，满面汗水，身上溅有血迹，疾奔至严世蕃面前，禀道：“少主！前方恐怕不妙，有埋伏！”
　　严世蕃心中一震，尚未来得及询问细节，远远的山脚下突然又有一线光影直冲上天，流光溢彩的散开来，转瞬即逝。
　　那并不是严府的信号。
　　严世蕃皱眉，心下隐隐有不祥之感。他转头去看应无求，应无求一直神色不变，眼神如一片静水，波澜不生，到这时，却突然笑了。
　　那不是严府的信号，却是一枝梅的。燕三娘等人，已顺利拿到契约书了。

　　严世蕃不是没看过应无求笑，但此时此刻，那种笑意如寒冰化水，枯木逢春，他微一怔愣，竟觉得他们相处五年，也从未见过应无求笑得如此真心。
　　他心中一动，异样的感觉升腾而起。下一刻，却见应无求抽刀出鞘，猛然喝道：“严嵩父子大逆不道，妄图谋反，来人，将叛贼统统拿下！”
　　这一下不止严世蕃，连随行的一干人等也愣住了。四周突然人潮涌动，无数人影从树影林间冒出来，像水一样围拢过来。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人震惊，严世蕃只觉心神俱震，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最开始的几秒，他甚至没有想清楚应无求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应无求狠绝的神情，才仿佛清醒过来一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亲兵已和锦衣卫厮杀起来。
　　一个人持刀向他砍来，被他身边的黑魅煞一剑刺入喉咙，血随着剑拔出的力度喷洒而出，溅到他的衣服上，尚微热着，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冒着白气，氤成一片。
　　严世蕃心神俱震，他不是没有见过杀人，只是这么多人混在一起厮杀，刀光血影，在雾气之中，如鬼影幢幢，让人震慑。
　　他身下坐骑被吓到，嘶鸣着人立而起，几乎把他甩下马来。一个黑魅煞赶上前来，拉住他的马缰，正想将马儿稳住，却见应无求脚下一蹬，长身掠起，绣春刀像蕴着千钧之力，以雷霆之势直劈而下，狠狠地砍在严世蕃跨下马匹的后腿上。
　　“嚓”一声，骨头生生断裂，马儿痛嘶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背上的严世蕃也被猛地甩到地上。
　　几个黑魅煞疾掠至他身边，伸手扶他：“少主！”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一个黑魅煞身形一滞，一把刀从后面突袭而至，重重砍在他肩胛之上，那力道往下一压，顿时直砍入胸腔，刀猛然拔出，血污喷溅，溅得严世蕃脸上一片血色。
　　那人轰然倒地，严世蕃抬起头，让出的空隙中，正看到应无求收刀的身影。
　　应无求面如寒石，狠狠一脚蹬在那人身上，将那尸体踢开。
　　同伴就这样死在面前，几个黑魅煞勃然大怒，放开严世蕃，猛然回身，同时向应无求攻去。
　　严世蕃退了两步，脑中嗡嗡作响，只觉眼前血光闪烁，耳中尽是刀斩剑鸣之声，思绪一片混乱。

　　黑魅煞武功高强，对应无求群起而攻，本已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但应无求竟不管不顾，只看准其中一人，竭全身之力攻去，丝毫不顾其他人对自己的攻击。他猛然跃起，绣春刀运势而发，直直砍向面前一个黑魅煞的面门。而其他黑魅煞的剑，也已照准他身上刺了过去。
　　那个黑魅煞眼见应无求的刀携风而至，冰凉的刀锋已经快要贴拢面门，他疾然挥剑出去，应无求的刀正砍下来，而他的剑已经抵到应无求的左肩。
　　他松了口气，如此势成胶着，应无求必定会退开。他若是砍下来，自己的剑必然会直穿过他的肩膀透肉而出，没有人会做这样自损的事。
　　然而他那口气还没舒完，已经觉得不对劲，应无求的刀丝毫没有退开的迹象，反而越加迅疾，他手中之剑一沉，似乎已然刺进什么东西里，他惊讶地睁大眼，下一刻，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一片血红蔓延开来。
　　应无求竟然不躲不退，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任由那剑身直穿过肩膀，也仍然砍了下来。
　　同一时间，另一个黑魅煞的剑用尽力气刺向他，应无求一脚踢在面前尸身之上，借力往后一退，剑从他肩膀被拔了出来，一篷血随着拔剑的力度喷洒出来，将他的飞鱼服浸染得一片暗红。他竭尽全身力气往旁一让，却仍然避不开那突来的剑，被那一剑直刺到左腿胫骨之上，咯嚓一声，骨裂之声清晰无比。
　　严世蕃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一句“住手”竟几乎涌到唇边，却梗在喉头，发不出来。
　　应无求踉跄了几步，站不稳，绣春刀杵到地面，一口血水吐出来。黑魅煞迎面又攻上来，应无求眼中煞气满布，眼神骤冷，挥刀一挡。
　　“铿”一声，抵不住黑魅煞的力道，他整个人都向后弹了出去，跌在地上。黑魅煞欺身上前，正要一剑刺下，被赶上来的锦衣卫一挡，应无求眼神一冷，一刀砍出去，砍在黑魅煞的腰际，深入几寸，黑魅煞惨呼一声，被锦衣卫一刀再刺入胸口，倒毙在地。
　　那锦衣卫蹲下身欲扶应无求，急道：“大人！你没事吧！”
　　应无求手臂一振，甩开他，狠狠道：“给我杀！活捉严世蕃，其他人，格杀勿论！”
　　那锦衣卫一怔，被应无求满面的杀气吓住，略一迟疑，听令起身。

　　严世蕃心脏狂跳，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轻颤，牵扯得心脉都绷紧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混乱理不清思绪，到这时，却也清楚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了。
　　应无求。
　　他望着那狠绝的身影，心中除开震惊，竟是一片茫然。
　　他的思绪高速运转着，许多的回忆在此时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下一次服侍少主，希望是在龙床之上。
　　请公子放心，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也定会护得公子周全。
　　明日，请公子一定要小心。
　　公子天命所归，必定能马到功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心一片寒凉，他握紧拳，想抑住那轻颤，却发现只是徒劳。
　　严世蕃抬起头，去看应无求，心中冷如寒潭。
　　他们有默契，哪怕是在这种时候。
　　他知道应无求为什么那么拼命。
　　应无求并不一定要在这时就要他的命，但却不容许他有逃走的机会。
　　黑魅煞武功高强，哪怕还有一个黑魅煞活着，自己就有逃走的机会。而如果没有了黑魅煞，哪怕他应无求死了，自己也是绝对跑不掉的。
　　应无求是要切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他心中一阵战栗，几乎要把胸腔都震碎。

　　黑魅煞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以寡敌众，缠斗之下，也已显颓势。
　　厮杀的人群状如疯狂，混乱间，一个黑魅煞疾掠而至，抓住他的手臂，狠狠把他一推：“少主，快走！”
　　严世蕃被推得一个踉跄，待到站稳，转身似乎想走，但仍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
　　应无求也正在看他。
　　严世蕃怔住。
　　应无求浑身浴血，满面的血污和汗水，却突然勾起唇角，对他一笑。
　　隔着层层叠叠的雾气和人影，那笑容凶煞如妖，宛若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