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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女人拉开窗帘。阳光瞬间照了进来,刺痛了辰的眼睛。辰揉了揉眼睛,几点了?女人看表,九点一刻。辰起床穿好衣服,对女人说,我走了。女人问,你叫什么名字?辰回答,辰。女人问,怎么联系?辰说,不用了。辰拉开门。他回头看时,女人仍是赤裸的,狠狠摇了摇头,辰轻声说,你身上的香水味很好。他带上门,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辰的生活变得简单。简单的会话。简单的□□。简单的离别。一切没有多余的情节。干脆决绝。辰恋上了这种感觉。它比单身更寂寞。
      辰走出了这个女人的门。又是新的一天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很糟。这是一个粗犷而单薄的南方城市。它在辰的眼里以臭水沟蔓延、劣质的水泥路四通八达、淡漠的人群仿若胶片电影里边发白的大片霉斑而粗略模糊地存在。辰掏出手机,连续按了两次拨号键。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没有记录名字的号码。不等接通便挂掉。显示拨打次数是38。
      街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油腻的、辛辣的、清香的、泛酸的混合着街道旁的臭水沟的古怪味道飘进了辰的鼻子。辰点着了烟,简单地要了几根油条。走到电影院的时候,他狠狠吸了几口烟,然后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辰掏出电影票。整了整西装,走了进去。黑暗渐渐地吞没他。电影已经开始。上映的是威尔史密斯主演的《当幸福来敲门》。

      镜子里的女子很瘦,身体单薄,头发略微枯黄,颧骨很高。桃木梳子把头发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小心地挽上,带上深紫色的发卡。额前留了两绺短发。再仔细地用梳子分开成八字。女子对着镜子照了许久。最后又取下发卡,把头发散开。
      辰看着这个女子。她叫汐。辰看着汐纤瘦的手重复着寂寞而单调的动作。CD唱机里不断重放着Kelly Sweet的那一首《We Are One》。汐在Kelly飘忽轻盈的歌声里说,每天清晨起床的时候,卓都会替我梳头。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怕弄疼了我。他的表情很认真,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汐笑了。但是我不要他替我画眉。他画得好难看。
      辰在歌声逝去的时光里又点燃了一支烟。房间里烟雾弥漫。汐说,卓以前最喜欢听这首《We Are One》。而我总是和他争。他争不过我。在我们一起的时候CD里总是放着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或是邓丽欣的他不准我哭。我喜欢王菲和邓丽欣,就像他喜欢Kelly和T.A.T.U一样。可是,最终我还是掉落在了Kelly的牢笼里边。无法自拔。
      汐又把头发扎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卓是个干净的孩子,他从不抽烟。很少喝酒。他总是会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他把床头的灯换成了绿色。他说他喜欢。他容忍我喝酒,容忍我抽烟,容忍我对他发脾气。可是我为什么要对他发脾气呢?为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离开呢?他那么地爱着我。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偷偷地写下我的名字,他写,汐,汐。我最在爱的汐。这是我从他留下的日记本上看到的。他会和我在夜深的时候喝同一杯咖啡。我一口,他一口。我觉得咖啡喝起来是甜的。那种甜入骨髓的滋味。他还在日记里说,他要在所有人的面前跪下来向我求婚,给带上世界上最漂亮的戒指,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汐的眼泪终于狠狠砸了下来。辰看着这个流泪的女子。他的好友卓的女人。他忽然抱住她,用力地吻她。她的眼泪流进他的嘴里。在Kelly空旷寂寞的歌声里,他们拥抱,□□。汐看到辰的手臂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的伤口。那些寂寞的伤口。她吻它们。寂寞时的潮湿在情欲高涨的温度里被蒸发掉。他们缠绕如同两根相互纠结的水草。分不清彼此。他们只是暂时的彼此需要。没有爱情。

      半夜的时候辰推醒女人。女人长着一张很妖娆的脸。不是汐。辰问,有没有烟?女人伸手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烟盒,砸在辰的脸上,一侧身又睡了。辰捡起烟,是芙蓉王。辰抽得是劣质的相思鸟或是哈德门。点燃烟的时候辰让女人翻了个身,脸朝上。辰望着女人的脸。火光在一明一灭。
      深秋的夜漫长。床头烟灰缸里的烟灰渐渐满了。又扔进来一个烟头。月光很亮足以让辰看清女人的脸。辰俯下身凑近她,轻轻亲吻女人的鼻子。辰的眼泪流淌下来。滴落之前他把它擦掉。然后他坐回去。狠狠吸了一口烟。火光瞬时明亮。辰把烟头猛地扎在赤裸的手臂上。那里烫伤累累。
      天亮的时候辰摇醒女人。辰从钱包里掏出一百五十块。这是市价。然后辰穿衣离开。女人看了看空烟盒子说,烟钱呢?辰打开钱包,露出里面仅有的五块钱,我的车费,要不要?辰甩门离开。背后传来女人的叫骂声。阳光照射在身上。又是新的一天了。辰掏出手机,连续按了两次拨号键,屏上显示拨打次数是116。
      公交停下来。辰下车。汐的小卖部开得很早。辰远远瞧见她和过路的熟人谈笑。汐坐在柜台上,抽着烟,略微枯黄的头发垂下来遮盖了她半边脸。辰走进门,对汐说,我饿了,先给我包烟。汐扔了一包哈德门给他,说,我给你做面。然后哼着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走了进去。啦啦啦慰藉自己,开心的东西要专心记起;啦啦啦爱护自己,是地上拾到的真理。辰看着女人的背影,口中的烟雾喷出来,有瞬间的恍惚。

      这个世界寂寞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等待的人,一种是寻找的人,汐说,我是前者,你是后者。我和你是这个世界最寂寞的两种人。汐说着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寂寞泛滥成灾。你不用劝我,我会一直等下去。一年,两年,或是十年,二十年。抑或是永远。你知道吗?我相信他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会回来,就好像我相信奇会回来一样。
      辰把CD机打开,换上他手上的碟片,是的Cranberries新专辑《Gold》。乐队中的Dolores声音飘忽绮丽,像极了王菲。辰说,奇最喜欢Cranberries,喜欢他们的那一首《This Is The Way》。汐没有让他继续这个话题,她说,你该去找一个工作了。辰只是抽烟。长久地沉默。
      汐说,你的房间臭烘烘的,我帮你拖了一下地,衣服都洗了,奇的花我帮她浇了水。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像是有了光,不再是纯粹深邃的黑夜。她的眼角里也似乎有了笑意,厕所堵了,我找了个管道工把它通了。奇的猫放我这儿我也把它喂得饱饱的。她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奇会回来的。她会回心转意。
      你该去找一个工作了。不能整天耗在我的小卖部里。也不要整晚不回家。我知道你出去做什么。你知道吗?有的人身上的香水味道很像奇,有的人鼻子长得很像奇,有的人眼睛或是脸型长得很像奇,甚至有的人走路的姿势很像奇。但是她们通通都不是奇。
      我知道,辰说,但是已经没有奇了。奇不存在了。奇也不是奇了。我的奇她不见了。辰把烟灰头狠狠掐进烟灰缸里。他的动作原本轻柔而缓慢,在一瞬间变得狠厉。王子吻醒了睡美人,他语声开始变得哽咽,他给了睡美人一切。幸福。金钱。权利。王子什么都给了她。可是睡美人得到了一切的时候,她变成了一个巫婆。变成巫婆的睡美人把王子关在一个牢笼里,他永远也出不去。永远。永远。永远。
      辰的眼睛终于掉下来。这是汐第一次见他掉眼泪。奇离开之后,他只是变得沉默。他看似风流,可他的内心脆弱得像个孩子。他现在在哭泣。而她曾经认为他很坚强。她错了。原本这个世界有些人是无法脱离爱情的。一旦爱上。终生不渝。比如他。比如她。
      辰整个人陷入了回忆之中。Cranberries仍在声嘶力竭。房间里的烟雾终于淡了些。汐开了窗子。辰说,奇来自农村。她是那种单纯善良的女孩。在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爱上了她。无法自拔。她大我两岁。就像少年维特爱上了绿蒂。在见面初次的时候。那又何妨。即使是悲剧。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追她。那时她的母亲生病,急需换肾。我答应替她支付治病的三十万费用。她答应了我。可是我一直坚信她爱我。绝不是为了我的钱。她是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她纯澈如天使。可是我把几年工作的存款凑起来也不到十万。我家并不宽裕。我找父母借。为此父亲向我大打出手。他骂我不争气。我只好到亲戚朋友那终于凑够了三十万。她母亲的病治好了。我为此欠下二十多万的债。之后我跟家里决裂。我可以把一切都给她。你知道吗?是一切。
      我和她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就现在那个。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她在一家小型企业做秘书。我的工资要还债。每月就靠她不到一千五的工资过活。开始还撑得下去。可是后来。后来吗?没有后来了。他重复了一遍,没有后来了。他说,她渐渐地变了。这个社会是颗毒药。物欲横流,金钱至上。它把我纯洁的天使毒害了。她买的化妆品越来越昂贵。穿的衣服鞋子越来越高档。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她还会无缘无故地向我发脾气。无缘无故。稍不顺心。她骂我没用,我没用。
      辰泣不成声。汐看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汐缓步走近他,双手环住他的头。在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悲伤。他们本是一样的沦落人。她让他在她的怀里哭泣。这个脆弱的男子,他痛哭得像个受了重伤的孩子。他的眼泪很快湿了她的肩头。他终于可以尽情地哭一顿,他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
      后来的关于奇的情节她都知道。奇在离开的时候留了一封信。她看了这封信。奇说她跟了她老板。那个老头儿。她跟他走了。她说辰你不要再想我。她说你知道吗?我不值得。你应该找一个比我好的女孩子。她说我要的东西你再也给不了我。我要的不是爱。爱是不能用来生活的。她说,辰,对不起。
      她说,我走后,你好好地照顾自己。再也没有人替你刮胡子,你要记得一周刮一次胡子。你的上衣口袋破了,我没有时间替你补了,你要记得补上,别像上次一样把送我的口红装里边给丢掉了。感冒了记得要吃药,你总是说感冒熬熬就好了。你总是爱逞强。那部《当幸福来敲门》我不能陪你看完了。昨天我在你的口袋里面找到两张电影票。还有徐志摩,我会记得你常常给我念的那一段:“……;是你不应该无理取闹得一点都不自知,让我傻傻地笑完又笑;是你不应该在你踢鞋子的时候,让我看到你不经意的美艳动人;是你不应该昏睡一天一夜,让我有机会痴痴地读你一遍又一遍……”。我会永远记得。……你要好好地照顾你自己。你是一个人了。不要再像个孩子似得遇事冲动。你要好好的。

      辰离开女人的房间,甩门出去。他每天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他走在大街上。又是新的一天了。这个冬季特别寒冷。这个城市正在下着罕见的大雪。银装素裹。辰还是穿着很单薄的衣服。他抬起头,漫天漫天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飘落在他的脸上,飘落在他许久未剃的胡碴上。雪在他的脸上融化。瞬间冰凉。辰闭上眼睛。这个喧嚣的世界在这一刻以他为中心,那份宁静扩散了开来。变得静谧无声。没有悲伤。没有漠然。没有爱情。没有离别。
      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号。号码记录显示拨打次数是一百八十次。整整六个月。他的奇已经离开了整整六个月。辰的皮鞋踏在雪上发出寂寞的声音。行人很少。他步行回家,空旷静谧的大街上辰的步履蹒跚,辰记得前年这个时候奇生了一场病。很严重的感冒。高烧39.5度。辰吓坏了。奇在医院了昏睡了一天一夜。辰守在她的病床边上一天一夜,心疼地看着他的天使。他多么害怕她突然长出翅膀飞走。她是上帝留给他的一首长诗。他把她读了一遍又一遍。他要用他的一生去读她。他紧紧的盯着她,一天一夜。
      辰在这个下雪的清晨想了很多很多。从开始到结束。他与奇的开始。过程。结束。他花费了两个多小时结束了这段旅程。他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门自动开了。因为没有关。他推门进去。房里的灯开着。房间很整齐。他的脏衣服不见了。地拖了。CD唱机正放着Cranberries的《This Is The Way》。然后他看着奇拎着拖把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了几秒。辰看着奇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这个动作像机械般地一直重复。辰看着她。她的面容倒映在梦中的流水之上,清晰可挹。飞雪。烟头。汐。史密斯。Cranberries。徐志摩。他的喃喃,我的天使,我的天使。她说你没用,你没用。似水流年。如歌年月。一切都在流转往复。所有的画面像是一朵花一样重开。他们同时说你回来了。辰说你回来了。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变得很平静,似是外面的落雪一样。他在沙发上坐下,点着了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奇说你回来了。没有设想中的她与他的拥抱。我回来了,奇放下拖把,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男子。她的心忽然就狠狠地疼了起来。她还是在乎他的。她知道。她想她的离开只不过是因为生活。爱是不能用来生活的。她上前扑进辰的怀里哭了出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说,对不起。她喃喃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辰吸了一口烟,烟熏得他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扔掉手中还有大半截没抽完的烟。他的手指开始抚摸奇的脸。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头发。她的泪水。泪水有奇异的温度烫伤了他的手。他感觉到她消瘦了好多。她说,他不要我了。他的手停了下来。这句话寒冷得像是突然惊散了掌心里的温度。辰像是被打得措手不及。她说辰,我只有你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们会好好地在一起。
      深夜。火光在一明一灭。辰坐在床上抽烟。奇睡得很沉。雪夜有足够的光线让辰看清楚她的脸。她的脸光洁如玉。犹如丝绸一般滑嫩的肌肤,像是个婴儿。那是长期使用高档化妆品的效果。她的头发微微发黄,枕在头上稍见散乱。辰看着她,眼神恍惚。在梦中倒映在流水之上的那张脸,开始摇曳不定。
      辰起身关上卧室门,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辰脸色泛青。在角落里翻出一瓶汽油。他把汽油倒在客厅。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做完一切后他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刀片。他把衣袖捋上去,露出烫伤累累的手臂。刀片狠狠划下的时候,他看着大片大片的血从左臂溅出来,那瞬间的美丽眩晕了辰的眼睛。他看着血溅出来,溅到腿上。溅到地板上,在那里晕开了一朵鲜艳的像极了水墨画的花。辰看着他的血不断地淌出来。他笑了。
      辰吃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扔下。地板上有爆炸似的声响,火光瞬间席卷上来。他们咆哮着淹没了辰的脸。淹没沙发。淹没整个客厅。向卧室蔓延。然后他听到奇的尖叫刺破了整个雪夜的寂静。辰的身上早已燃烧了起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挣扎。可是只是徒劳。大量的失血早已让他全身乏力,意识模糊,甚至尖锐的灼痛感也感受不到。他只是在最后的意识里想到了卓。那个孤独善良的男子。他忘了告诉汐。关于卓,他已经死了。他死于车祸。他悄悄地办了卓的后事。他一直瞒着汐。他怕她承受不住打击。他脑海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痴痴坐在黑夜之中听着Kelly Sweet的寂寞女子。可是他再也来不及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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