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放》WeWa

15、後記: 奕飛的獨白

　　我記得十六歲時,尚山幌曾經問過我:

　　“其實,你最喜歡的是畫畫還是攝影”

　　“我不是看來好像兩樣也很喜歡嗎!” 當時我是這樣的答。

　　大概當時的我,自覺什麼都不夠,造就了我什麼都想擁有。

　　最後,我發現其實我很渺小,我什麼都不配擁有,然後,我選擇了攝影。

　　為什麼?!山幌不是曾說過,我就是這樣一個人,當電影院播放其實不太悲慘的電影,我總會是坐在最角落裡第一個偷偷落淚的人。本來,我的生命就是屬於黑暗,自以為可以透過繪本,給自己的人生帶點色彩,事實証明,我是屬於黑暗。

　　外面的人看我的工作,一知道我是攝影師,還要是行內頗出名的攝影師,總是羨慕我的身份,他們錯誤的以為作為一個攝影師可以隨心所慾的拍攝自己想要的相片,彷彿是一種很酷的工作。

　　尤其是身邊圍著我的女生,也會覺得與我走在一起,有一份獨有的優越感。然而,當我們每次淋漓盡致的暢快激戰完畢,我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我是渴望那個女生會轉過身來抱著我,細細聲的問我 :

　　“到底在你的主觀鏡下看到的是什麼?!”

　　我不奢求這個人會懂得對我的作品評頭論足,至少我希望這個人能認真的去問我這個問題,雖然,我知道我並不會回答,也不敢去回答,最重要是我沒打算讓她們明白我。

　　不過,問題是,她們是擁著我,卻是安然的睡了。

　　然後,我會注視著她們褪了妝的臉..然後,我寧願把自己投進黑房!投進黑暗!

　　就像此刻,我的頭上只有一盞紅燈。

　　我會點上一支煙,任由它擱在煙灰缸上。當香煙燃燒的味道,混合著黑房各種化學藥水的味道,叫我可忘卻一切。

　　誠然,我梁奕飛的世界只有這個。

　　也許有些人會覺得能把唱針準確的放在黑膠碟某一首歌上,是神乎其技的一剎!在我來說,我認為可媲美它的唯獨攝影和之後全在黑房進行的一切,那掌握度和準確度!

　　在幽暗的紅燈下,靠著僅有的光線,我低下頭做著沖片工作。

　　我專注的調較藥水濃度和水的溫度,做著藥水恒温過程,叫自己留意搖或轉動沖罐既手法,因為每一次沖多少卷,同一個小罐也不同,即使如何熟悉時間掌握指引,還是要看自己的技巧,還有用彩色放大機試相辦試到對色,我不會去擔心所要花上的時間。

　　我只務求我拍到的每一格菲林, 都是由我一手把它的影像顯現,全都是合格的作品。在攝影的行頭,並不是每個攝影師也懂得自行沖哂相片, 懂得沖哂相片的未必代表懂得攝影。不諱言,我是自負的!

　　我默然的停住了動作, 定睛的看著水中的相片,藥水已開始發揮它的作用,那漸現模糊的輪廓。

　　如其說我享受這一切,其實說穿了,我是徹底的對自我嚴謹。我不可能讓自己再有任何偏差,只因我在人生上已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一個已足夠。

　　我選擇攝影也是從那時開始,在那意料之外的意外後開始。

　　在意外發生後,每次當我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山幌奮力的揮筆,透過寫作把悲傷寫進文字,我從來沒有這份能耐,我只好把自己的悲傷透過主觀鏡表達出來。

　　當然,有一個從沒有人知的秘密!就是攝影可帶給我一種偷來的快感!

　　我可以肆意的帶部比較 Low Profile如Olympus XA 的相機,以測光看機頂,在地鐵車廂,在餐廳,行人隧道,天橋,在後巷,以估焦及不去看Viewfinder影,只以細快門聲快速的影十幾張相片,路過的人及死物也不可能察覺。

　　是的,甚至用我的Nikon 6從遠遠的街角去拍。

　　當那場意外發生後,山幌再沒有與我一起來到中央郵局取讀者來信,往後的日子都是我一個人到來,我更肆意的站在這街角讓自己放任這偷來的快感。

　　這些年來,我沒有變的站在那裡,去捕捉站在燈柱下的一個身影,是每一個黃昏。

　　我默然的抬起頭,靠到牆邊,靠著頭上的暗淡的紅燈光線,看著牆上貼滿了的相片。我不自覺的牽咀苦笑,這幾年我和她互不相干的出現在那裡,直覺告訴我,她並不是在等我,然而,心底那份偷來的快感,叫我一次又一次的去捕捉她每一個容貌。

　　在我的主觀鏡下看到的,從最初早幾年她總睜著大眼,到近這一年,那帶點憂傷的神情,那份讓我沒由來的怦然心動,彷彿她已告訴了很多故事。

　　我視線回到浮在藥水中那已有了清晰輪廓的相片。

　　“咯咯!” 驀地,一陣敲門聲響起。

　　我猛地的回過神來,我看到擱在煙灰缸上的煙尾已幾乎燒盡,我把它塞進煙灰缸內。

　　“奕飛,摄影學會的學生差不多到齊了,講座大概可以開始了。” 是同事阿卡從門外叫著說。

　　我視線還是停在浮在藥水中的相片,那一頭像微卷的短髮,像小男生的味道的女生。

　　我把濕答答的相片用拑子拿起,夾到繩上,我不捨的再看了一眼。

　　在關上紅燈前,我抓起檯上黑色 Levis Cap 帽直戴到頭上。

　　最後,我關上了燈,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黑房門。

　　“山幌到了嗎?” 我問阿卡,慣性的把帽子拉得很低。

　　“剛到了,我已讓他坐到你為他準備好的银色折梯。” 阿卡揚了揚手,邊轉開身子邊說 “對了,你過兩天到台灣的機票已送來了,我把它放到你的工作檯去。”

　　當阿卡的身影向長廊的裡邊走去,我視線不自覺的向走廊的另一邊看去。

　　我看著那些正在說說笑笑的年輕學生,他們大概只有十六七歲,是一臉期待,是心情興奮的走進我的Studio。

　　我站在走廊上,只是怔怔的看著他們。

　　We blame time for taking away our chances.
　　Chances to do what we forgot to, wanted to, and needed to,
　　We just have to learn how to deal with time, because we need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