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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试探 ...

  •   宁死也不放手,就是玉石俱焚。

      宵朗是疯子,他的感情过于灼热,如美艳绝伦的烈火,烧去蝴蝶的翅膀,烧去燕子的尾羽,恨不得将所有一切化作灰烬。

      我不敢置信地摸着腿上烙印,许久许久,忽而狠狠用力,长指甲划破肌肤,冒出一滴滴血珠,糊了字迹。我的心如被火烧过的石头,再浸入冰水中,一点点冷下去,然后碎裂。

      师父说:“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
      师父说:“做人要老实厚道,不撒谎。”
      师父说:“暴力是不好的,要以理服人。”

      师父给我说过许多教导,教过我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在天界都很有用,大家都喜欢我,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下到凡间,就全没用了。不但处处碰壁,还被人耻辱地在身上纹身刻字。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我不想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我只想学哪吒三太子,把宵朗抽筋剥皮做腰带。

      “师父主人!师兄醒了!师兄,你痛不痛?来来,我陪你睡就不痛了。”月瞳的声音雌雄莫辩,说话时带着七分清脆三分甜糯,最后一个音软软的,拖得特别长,仿佛在用爪子挠你的心窝,挠得痒痒的,不能不理他。

      我急忙包扎好腿上伤口,冲地出门,默默地将踩着发烧的白琯,试图把他当暖炉的笨猫拖下来,丢进篮子里。

      月瞳嘟囔着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白色肚子,扭成奇怪的姿势,和死了般一动不动,眼睛睁开一条缝,搞不清是睡着还是清醒。

      白琯脸色难看,沮丧地低着头不敢看我:“师父姐姐,对不起,昨晚……”

      我揉乱他细腻的长发,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昨天没事,他只是来和我说些话,并没做什么。”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幸好白琯没追问,他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问:“以后怎么办?”

      我也没有线索。

      可有人可以商量,总是好的。

      宵朗出现时 ,白琯在我身边,月瞳肩伤虽然不算很重,但单手是用不了的,周韶肋骨断了,还在养伤。我对三个徒弟的疑心尽下,确认他们没有作奸犯科,算是黑暗中的一丝安慰。我衡量白琯素来聪明,便隐去腿上刺青之事,将和宵朗的游戏赌约告诉了他,希望多个人多分力量,可以帮忙想办法。

      白琯说:“师父姐姐,你觉得现在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我说:“夜里来的恶魔确实是宵朗,天雷劈的人却不是宵朗,所以宵朗有帮凶。”

      “错了,”白琯沉思许久后开口,“最坏的情况是整个镇子都被宵朗控制住,所有妖怪,连带许多凡人,都是帮凶。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说逆天改命是重罪,为何那么多日,天界都没有派人下来捉拿你?”

      “这……”我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我犯了那么大的事,天界应该派人下来抓我回去问话,可是迟迟未有动静,“莫非是他们有事耽搁了,要过些日子才来?”

      若他们来了,倒是好事,我宁可被火烧,也不要面对宵朗。

      白琯又问:“师父姐姐,南天星君平日是个糊涂虫吗?你写完下凡文书后放在哪里?”

      “不,”我继续摇头,“南天星君是个精明的仙人,可那日他醉得厉害,笔都拿不稳,有些失态,我写完文书后放在他面前,用砚台压住,他都没醒。”

      白琯:“平日仙人有下凡那么久的吗?”

      我说:“极少。”

      白琯道:“他掌管仙凡往来,若是酒醒后,看见这份时间有问题的下凡文书,怎会不派人来追问你下凡之事?”

      我认为下凡错误是由自己糊涂造成,一直都在自责,只当后果无法挽回,没有多想。如今细细思来,天界下凡规章制度极严,所有人都知元青天君刚补完魂,天妃很器重我,我却为收徒弟下凡三十年,时间之长,前所未有,南天星君又不是昏庸之辈,酒醒后,总该派个使者来向我确认详情。

      “确实不对……修仙苦闷,有点小动静都会被拿来说闲话。三百多年前丁香仙子思凡,自愿堕入红尘二十年,在天界半天就传得纷纷扬扬。我下凡前曾告诉藤花仙子只去几日,在天界不过转瞬,以她的性子应该早早去解忧峰等着看我新收的徒儿,或者看我热闹。若是见不着我,总该去南天星君那儿看看我是不是又犯迷糊了……”我觉得此事越发古怪,心里很是懊悔,直骂自己是笨蛋。

      白琯苦笑着安慰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怪不得你,我也是刚刚想起。”

      话至此,两人都沉默了。

      乌云缓缓移过,遮住日头,整个洛水镇阴沉沉得可怕。

      宵朗是用什么手段让天界失去我的消息?又花费多少魔界力量在洛水镇布下这个局?他到底有什么阴谋?更大的恐惧将我们笼罩,就连白琯都脸色发青,蠕动着嘴唇道:“宵朗又不是傻子,劳师动众只为和你打个赌?这不可能,大概是我猜错了。”

      “是啊。”我也跟着点头,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天界一时半会没空找我……”

      月瞳从篮子里爬起来,犹豫道:“师父姐姐,你还是快逃吧。几年前,我见过一次魔族的人来西山,我干娘就立刻把我赶走了……而且,他们肯定有很坏的居心,不是让你陪他睡觉就成事了。”

      我觉得月瞳好像知道什么,白琯暴性子,直接扯着它脖子追问。

      “我天天被关起来挨打!你们都欺负我!”月瞳伤口被触动,哇哇大哭起来。

      白琯怒道:“你那么蠢,有消息也不知打听,被打死也活该!”

      月瞳辩道:“是干娘不待见我,什么消息都不让我知道。我……我只是害怕,师父主人,我们不要呆在这里,快点离开吧。”

      白琯给气得没办法,咬牙道:“师父姐姐,我们装作采药,试着逃离洛水镇,如果成功,就证明宵朗并没有控制全镇,如果不成功……”

      我接下他的话头:“身为城隍,乐青必定有问题。”

      月瞳同仇敌忾:“我就知道狗不是好东西!”

      我望着窗外悄然落下的雨,冰冷打在泥地上,揉碎一地残花,将强绷着的精神略略放松,脑中留下半分空白。我伸出手,接过水滴,怀念地说:“你们师公最爱雨,下雨的时候,他总是会带我坐在亭子里,一边喝最好的茶,一边看被暴雨打落的梨花,他说这是解忧峰最美的景色,我总是不懂,他便敲着我脑袋说玉石也是石头……”

      遇上宵朗那丧心病狂的恶魔,师父不知可好?
      只盼万万别落入他手中。

      祈祷中,月瞳忽而轻声问:“师父主人,你说自己原身是块玉……可你这块玉是做什么用的?”

      玉,不是挂件便是首饰。

      我的原身略特别,形状是一块圆牌,约莫巴掌大,温润带暖,上面刻着不少奇特美丽的花纹,却没有钻孔,不能挂,也不能装饰,师父说是天帝做玉如意时多了一块,便顺着形状,雕成个古怪的摆件放桌上玩,因为特别喜欢,才天天带着,把我化作人形。后来我问过天妃,可是天帝有玉如意成千上万,他也记不起我是那一块玉石,于是作罢。

      无量仙翁感叹:“大概是这块玉石什么用处都没有,所以你师父才把你变成徒弟玩吧?”

      我听了很伤心。

      师父坚决否认,却害怕我再遭笑话,禁止我变回原形给人看。

      久而久之,我不在乎原形了。

      ==

      “横竖就是块好看点的石头,你问这事做什么?”我以为他只是好奇,随口回答。

      “没什么。”月瞳猛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又撕裂伤口,沁出鲜血,染红白色毛皮,他急忙弯腰低头,自个儿舔个不停。我怕他弄坏伤口,便在药物里添加黄连,苦得他眼泪汪汪,再不敢乱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生活照旧,每日上山去采药,回来煎药换药,照顾徒弟。时不时过周家看望周韶,待他伤好得差不多,逼着开始念书。可周韶最近似乎睡眠不足,眼角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写字时哈欠连连,怎么也提不起劲。

      我也没心思去管他。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三个徒弟的伤都好了,周老爷子去上任,留下几句将孙子托付给我的话,离开洛水镇,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上,白琯冲进来告状:“师父姐姐!月瞳又偷吃了!”

      门口,一个或几个粗壮大婶,手持擀面杖,气势汹汹地指着爬墙头的小白猫,七嘴八舌集体告状,不是东家丢了鱼就是西家少了鸡,最过分的一次是偷吃了张富户家的锦鲤,逼得我不停赔钱道歉。

      中午,月瞳冲进来告状:“师父主人!周韶又在街边调戏美人了!”

      随后,一个或几个粗壮大汉,手持钉耙锄头等各色农具,带着哭啼啼的小美人(有男有女),气势汹汹地追着逃进我房子里的周韶,一起在门口哭天抢地,威胁要上吊。逼得我不得不赔钱道歉。

      下午,周韶冲进来告状:“美人师父!白琯又在外头打架了!”

      然后一群大妈带着自己被打哭的孩子或者少年,排着队在门外告状,闹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继续赔礼道歉。

      以上盛况,每天少则一两回,多则四五回,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我用最快的速度修炼成道歉高手,晚上做梦都要唠叨几句“弟子不才,给大家添麻烦了。”

      算算时间,离宵朗的赌约之期还有不到半个月。我烧好鱼和没味道的肉粥,在餐桌上继续开展第二十三次商讨会。

      月瞳报告:“师父主人,我已经把附近人家都转遍了,连米缸都翻了几遍,没有魔气存在,应该都是凡人。但有些妖怪经常在附近出没,其中有蝶妖碧珠和蝙蝠妖黑冥来得最频繁,但碧珠是跟谁都可以睡觉的家伙,我觉得她纯粹是对师父发情啦,黑冥是干娘的手下,比较可疑。”

      我肯定了他的成绩,又斥道:“你调查环境不需要顺便偷吃吧?”

      “喵呜……”月瞳痛苦地看着眼前烧焦的鱼,不停对白琯使眼色求救。

      白琯目不斜视,答道:“我收拢了附近的不少孩子,有三个是最近随父母从外镇过来做生意的,其中一个来自素州,离这里大概七百里,另有两个孩子去过附近的虎头镇探亲,宵朗应该没监管整个镇子的出入,我们逃离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我也肯定了他的成绩,并问道:“打听消息不需要揍人吧?”

      白琯挠挠脑袋,讪讪解释:“师父姐姐,他们欺负我是外地人,老想捉弄我,我揍那些混小子一顿,做孩子王行事会容易得多……”

      事有从权,我觉得自己心态都很暴躁,实在没资格要求他们不为非作歹,于是放弃追究,打开从周老爷子处偷来的地图道:“三千里外普陀山仙雾弥漫处,是观世音菩萨清修的居所,我们只要能逃到那里,便能用破灵法打开仙雾屏障,请出菩萨,求他施无上大法,铺天路,让我们回去天界,天界守卫深严,魔族难以入侵,宵朗便无计可施了。”

      月瞳犹豫问:“周韶怎么办?他是好人。”
      白琯也问:“若宵朗见你失踪,迁怒所有人,血洗洛水镇怎么办?”

      我看着茫茫夜色,想起那个变态男人,苦笑着反问:“他要杀人,难道是我的错吗?我不逃,难道他会放过洛水镇,放过你们?当年苍琼女神因白象部族的公主对她顶了两句嘴,便屠尽白象部三万人,灭了全族。宵朗魔君喜欢夜郎国的国宝夜明珠,因国王拒交,击溃夜郎国八万大军,用尸骨填满滇河……”

      世人谴责公主不识大体,怪罪国王小气吝啬,遭致灭顶之灾。
      普通人被偷了东西,大多数人只会责怪他行事不够小心,鲜有人去责备小偷。

      可是,这样真是对的吗?

      我恨宵朗入骨,能妥协他一时,却很难妥协他一世,迟早他还是会动手的。

      师父说,要保住自己,再去救别人。

      顾前顾后的结果是所有人一起死。

      我决定先回天界,将此事上报天庭,让天庭派大军来拯救洛水镇,成功率应该比我用卖身把全部希望托付给宵朗那个变态的心情好坏要可靠得多。

      两个多月的修养,我法力回复了三成。派白琯将碧珠引入屋内,用捆妖法将她绑住,再设流沙阵,让月瞳施展小伎俩,引黑冥进去,将他困在里面。然后我变化成老妇模样,让月瞳变成痴呆老头,带着白琯,所有财产都抛下,坐上早已雇好的马车,匆匆逃走。

      马车到不显眼处,我展开遁地符,携二徒飞速前进。

      逃跑很顺利,过了官道是森林,过了森林是官道,过了官道还是森林,重重复复四五次,几棵同样歪脖子的松树出现眼前,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为什么出不去?”我不解。

      白琯也很莫名:“别人都能出去。”

      月瞳也证明:“我前天还试过跑出去一次。”

      “玉瑶仙子,别费劲了。”温润和蔼的声音,从旁边大石上传来,“妄图不守赌约,还带着赌资跑路,是会惹我家魔君动怒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去医院检查……
    祈祷不要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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