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就是马甲

2、番外1：巧莲的忏悔

　　原来利刃刺穿人心的声音是这样的，好刺耳，好难听，好恶心的感觉。我的手抖动着，却也紧张得无法离开那柄正和蝶舞的身体连在一起的剑。
　　眼前是她凄厉而痛楚的容颜，无法置信的看着我，刚才那声惨叫似乎仍然在我耳边回响：
　　为什么？姐姐！
　　蝶舞，我的妹妹，我都干了些什么？天啊！

　　我的眼光和她的胶在一起，无法移开，里面盛载了伤心与绝望，还有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十来年的片断在我脑海飞速成的闪过，她是我妹妹呀，我，竟然在置她于死地！愧疚悔恨在刹那间席卷了我，浑身发软，还有害怕。
　　巧莲，她还没死，快，再补上一剑！她是妖怪呀，不死的话，会杀了我们全家！
　　彭夫人，快，不能对妖怪手软！
　　丈夫与道士们的叫嚣惊破了我的回想，对，蝶舞她，不是人，她是妖怪！

　　纵然她从没有打算害我们，到了现在，悔恨也是晚了，我已经对她下了毒手。如果蝶舞不死，她不会放过我们！事已如此，我没有选择不能迟疑了，为了丈夫，为了孩子们！
　　如果蝶舞不死……，想到这儿，我下意识的看向蝶舞。她一直呆呆的看着我，除了刚才那声凄厉的问话，没有再说什么和做些什么，她心口上的剑一头从她背后穿出，一头，握在我的手中。
　　天！从她伤口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透明的液体，她果然是个妖怪！
　　啊！
　　我大叫一声，双手紧握着剑柄转动狠绞，然后狠命向前一送，整柄剑没入了她的身中。
　　她的心已经被我绞穿了吧，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死去？仍旧凄伤痛楚的看着我，除了惨叫外，似乎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不，不要以这种泫然的表情看着我，不要！
　　场面进入了混乱与失控，我被迫不及待要取蝶舞性命的道士们推开。虚弱的她，被他们伤害着，他们的脸上净是狰狞，我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或许，我，也是和他们一样吧。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也没法再看下去，我，软弱的逃进了昏迷之中。
　　醒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丈夫脸色发青的在我耳边不断的喃语着。从那断断续续又有时重复的话语中，我大概得知了，蝶舞最后竟然长出了巨大的双翼，将道士们重创，并有两名与她一样身长双翅的女子将她救走了。
　　丈夫在害怕着，我知道，所以他才不断的在房中度步，不断的嚷着怎么办才好。
　　悲哀的把眼光从他身上调回，看着头顶上的罗帐，我想起了往事的点点滴滴。

　　十五岁的我，吃力的把一桶桶花肥抬上木推车，往花田推去。早逝的父母留给我唯一的财产，就是这远离人烟的花田与一间小屋，让我在此渡过寂寞的数年岁月。
　　好不容易施完肥，擦了擦满头的汗，好累呀！如果，我不是如此孤单的一个人，多好！
　　步向有些残破的花棚，正想进入时，一样事物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只美丽的，全身洁白，像透明的美玉一般的蝴蝶，在一张蛛网中挣扎着，努力却仍旧无法逃脱被粘缚的命运。
　　好美好美的蝴蝶呀！我发出了一句惊叹，在花田中常也会见到许多蜂蝶，却没有像这只玉蝶般动人心魂的美丽。

　　它翅膀扇动得越来越慢了，身体也可怜兮兮的渐渐陷入疲软状态，快不行了吧！我决定要伸出援手，无法看着如此美丽的小东西就此死去。
　　捧着它，小心的为它敷上嚼碎了的还魂草，没办法了，希望对人有用的药物，也能用在蝴蝶身上吧！

　　是谁？是谁在这风雨中敲打着我的木门？这儿一向是人迹罕至的，想起了正处于夜色中，我握紧了手中的花锄。
　　出乎我意料，门外是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小姑娘。
　　她十分的美丽并苍白，映着一身白裙，整个人像是透明的，就好像……，对了，就好像前几天飞走了的那只白蝶。
　　想起了那白蝶，我有些难过，那只蝶儿终于活了过来，并陪着我半月多，帮我驱走了几许寂寞，却在飞走后让我更害怕孤独。

　　好冷静，并淡漠着，这是我对她的感觉。她告诉我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对，父母双双病逝途中，孤身的她误入我这。说话的她，流泪的她，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
　　可我孤单怕了，真的怕了，有一个小姑娘来与我做伴，是老天爷终于对我发慈悲了吧。
　　她不肯说出名字，那困惑的神情，似乎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名字一般。渴望有个同伴的我，已经顾不得什么奇怪不奇怪了，她，像是那只白蝶，不如，就让我为她起个名字吧！
　　蝶舞！你以后，就跟我姓陆，叫做蝶舞可好？

　　她欢喜的神情，像我不只是给了她一个名字，而是，给了她全世界。叫的那一声姐姐，也让我从心底感到了温暖，原来，有个妹妹的感觉，是那么的好。
　　我在心中暗暗的想着，这，是老天赐给我的妹妹，我一定要尽心的对她好！

　　妹妹，对不起！
　　抓住蝶舞的手，我歉疚的说，看来，我是快不行了！
　　这病，时好时坏的，几个月，我昏迷的时间比醒着的多，全部的重担，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对我摇了摇头，仍自帮我擦拭着，蝶舞并不像一般的小女孩，并不多言，而且内敛，比起我这个软弱而无主见的人，她才是支柱。
　　等到我再次醒来，我感觉自己有回了活力，怎么回事？病魔终于决定要远离我了吗？不管怎么样，这几月来，我头一次感到了生机。

　　蝶舞呢？怎么不见她？是在她自己的房中吗？我撑着慢慢站起来，我要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本来想偷偷的吓她一跳，让她看看已能自己行走的我。想不到，被吓了一跳的，反而是我！
　　蝶舞卷缩在她的床上，不住的抖动着，本来已经略显苍白的她，变得更白，白得几乎透明了，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好可怕，我不住的往外缩去，不敢再看她一眼，这，怎么会这样？她，也病了吗？
　　坐回自己的床边，我用手捧着头，想起了蝶舞一向是奇怪的。在我们生活得清苦时，是她，拿出了一笔笔钱物，改善了苦日子。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似乎告诉了她，不可能也会变为可能。她，是人吗？

　　不不不，我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蝶舞就算神通广大，就算不是人类，也只会是仙，一定是上天派下来帮助我的仙女，一定是的。
　　我该再去她那儿，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她，是我的妹妹！

　　身旁，相公已经睡去，发出一阵细碎的鼾声。
　　他今晚说的话，让我迟迟无法入睡。相公竟然想借由蝶舞来铺通官场的路，想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当第九房小妾。这是不可以的，他，不了解蝶舞，可以说，他们之间，陌生得很。
　　从十多年前，就一直相信蝶舞是神派来的，从她的神通广大，什么都能解决。到这些年，看着她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来岁的光景，深居简出，就像是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除了我与两个孩子外，她不爱见任何人，我也不落痕迹的为她阻挡了所有外界的疑问，妹妹是个仙子，一定是的，所以，不爱见人并不奇怪！

　　有时候，我会感到愧疚，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利用蝶舞对我的好，对她予取予求。我相信，现在的一切，都是来自她的帮助。相公是个读书人，虽然心比天高，但却并非是才气纵横的人。但我爱他，从第一眼见他，从他第一次相见帮我驱走恶犬，并赞叹我美丽为我作画时，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
　　我并不是蝶舞那样仙子般的人物，深知自己长相平常，但那时他真心的赞美，让我感觉，我也是美丽的。

　　我对蝶舞叹着他与我的无奈，他不取功名，我亦不能相许。果然，那年放榜，相公竟然位居榜首，然后一路仕途平顺。我也知道蝶舞讨厌相公，厌恶他到了极点，但我别无选择，只能一再通过她来达到相公的愿望。我是自私，可我只能如此，我只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女人，丈夫是我的天，我的一切！

　　天！丈夫惨青的脸，不断滴流的冷汗，还有浑身的伤痕，让我心痛并慌乱。他在说什么？蝶舞，蝶舞不是仙子，是妖？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巧莲，你那个妹妹，她，她果然是妖怪，好可怕，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呀！
　　蝶舞要杀他，为什么？我惨白了一张脸，不能置信的听着丈夫的叫嚣。妹妹，蝶舞是我的妹妹，她怎么，会是一个妖怪？怎么会去伤人？要杀的，还是我命中的天，我的相公！
　　快，让人去请道士回来收妖！

　　急得像苍蝇一般在室中转来转去的丈夫似乎想到了什么，扬声对门外的下人叫道，而下人也应声而去。
　　相公，不要，可能，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吧！妹妹怎么可能是妖怪呢？更怎么可能想要杀人呢？我看，还是弄清楚再说吧，我，我现在就去问她！
　　往门外走去的我，被一把扯了回来，对上一双慌乱惊惧的眼，那是相公的。

　　你疯了吗？你去问她，她知道事迹败露后会把我们杀得一个不留！你的命要不要了？我的命你要不要了？还有两个孩子的命你也不要了吗？看看我身上的伤痕，那就是她弄的，要不是我逃得快，现在就已是阎王座上客了。
　　啊！我感觉到身体发凉，是呀，我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赌蝶舞不会害人，可，我能用孩子丈夫的命去赌吗？蝶舞从前没害人的心，现在我也能肯定她没有吗？人心会变，何况那是妖类，丈夫身上下的伤痕，就已是我解释不了的证剧。
　　我头脑乱成一团，无法再做思考，蝶舞，我的妹妹，竟然，是妖！

　　躲在一旁看着蝶舞与两名道士斗法，他们根本无法欺近她，更枉论来时那狂妄的声称诛妖了。我分不清心内是喜是忧，但却看到丈夫越来越恐惧的脸，还有蝶舞眼中对他的恨意，以及杀意！
　　蝶舞是真的想杀他，在她的眼光下，他似乎连呼吸也困难了。如果，今天蝶舞无事，死的人，将会是他吗？
　　就是在这种昏乱中，我手中被握入一把利剑，并听从了丈夫的话，把剑，送入了蝶舞的身体！
　　我，我究竟干了什么呀！就连被我所伤，蝶舞也没有想过要伤害我。她是妖，可一直只有真心的对我好，我是人，却如此的自私，人和妖，哪个才是值得谴责的？
　　把头埋入被中，我深深的悔恨着，蝶舞，不知此刻被我伤透的你，可好？
　　上天，我陆巧莲在此真心的祈求着，希望我的妹妹，蝶舞，平安！

　　蝶舞，你，可好？
　　我的眼被泪水模糊着，蝶舞，她没事了，太好了！
　　浮在半空，身着一双白翅的她，是那么的漠然，对我的问话，甚至没有动过一丝眉。是的，她不会再原谅我的，我又凭什么让她原谅？就算，她是来取我性命的，我也甘心，这是，我欠她的，是我背叛了自己妹妹应得的果报。

　　啊！原来，原来她就是当初的白蝶，听完她宣读的判书，我更羞愧了。我是一个早该死去的人，那十多年前的病，原来不是我的错觉，的确曾有催命使者。是妹妹，不顾一切的为我续了命，让我可以苟活于人世偷生十多年，难怪，难怪我好后反倒她病了，差点死去。
　　我知道，说什么也无法补救由我破碎的伤痕，可我还是要说，不敢祈求原谅，只希望，她的心中，不要被恨磨灭了纯真善良。
　　伸出双手，我愿意跟着蝶舞去阴司，她受的罪一定比我更多，我要去向阎王求情，有什么罪，都是我的错，不要为难我的妹妹。

　　那是什么？我吞下的是什么，只觉得一股暖意，直入心中。
　　我百年真元，能为你续五十年阳寿，你，保重！
　　蝶舞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一刹是变得好苍白并透明，身子也若隐若现，就像，就像那次她受了重伤一样。我又害了她吗？
　　蝶舞！
　　我的叫声，唤不回消失的她，在泪雾间依稀觉得，她在临去前，认我了，她让我保重，叫我——姐姐！
　　她原谅我了，蝶舞，我的好妹妹，还会有，相见的一天吗？

　　又是十年过去了，没有蝶舞对我们家的帮助，丈夫很快的在势利多变黑暗的官场失了势，只能辞官归于平静。幸好，我们的家业仍在，用来发展生意，也有不小的成就。
　　蝶舞说得没错，丈夫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官场失意后，他变得十分胆小，由于蝶舞的教训，他倒还安份，收起了那愚昧的狂妄。
　　我支起了这头家，一改过往胆小无用的性子，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那是蝶舞，拼死两次换回的。自那次后，一直没有她的音讯，如果，我不连她的份也好好的活下去，我还有什么面目，在世为人？

　　在我的坚持下，全家于十年前开始供佛信佛，每月初一、月圆，都得进寺求佛祈福，为蝶舞，祈求她平安。我问过许多有道之人，如果，一个妖没有真元，会如何？得到的答案，一次一次的让我心寒，妖失真元，必死！
　　我不肯接受，也让自己不要相信，蝶舞，她一定不会就此消形于天地间的，就算是自我安慰，我也希望，她能很好。

　　我吃素，我广结善缘，我救济贫苦，一切一切，我都只希望，佛祖神仙能听到我的祈盼，将这些功德，记在蝶舞身上。如果，真的有罪，那就让我来赎。
　　人潮不断，似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这次的佛诞，请来了有名的高僧为民祈福，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佛家盛事，难怪各地都有善信前来。
　　趁着生意之便，我带着小璃也来到这个城市，任何可以帮蝶舞祈福的机会，都不想错过。
　　小琉小璃已经长大了，两年前小琉已经出阁，小璃聪慧果断，成了我最大的宽慰与帮手。我来祈福，他一人独自去谈生意，约好到时会合。

　　脚下一个踉跄，我差点被群挤的人潮挤倒，幸好，身后有人扶挡着我，让我不致摔倒。
　　连忙道了声谢，转过身却让我呆在当场，那是一个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长得聪慧漂亮，那模样，分明像极了蝶舞！
　　我激动着着，双眼也浮起了泪雾，那是蝶舞吗？是我的蝶舞妹妹吗？
　　大娘，你没事吧？
　　小女孩见我呆滞的模样，有些奇怪的伸出粉嫩的手在我面前晃动，我张开口却觉得声音哽咽着，正想问一问，她，可是蝶舞，可是那蝶中的精灵！

　　宋蝶舞，你还跑，每次拜仙拜佛时你都乱跑，爹娘到处找你呢！
　　啊！惨了，哥哥来捉我了，大娘，人多挤，你要小心了！
　　伴着几声男子的叫唤，女孩作了个鬼脸，匆忙的对我道了声别，就挤进人群更深处。
　　蝶舞，她的名字，也叫蝶舞！一定是的，她就是我蝶舞妹子，是转生了吗？她的手温暖轻柔，脸上的淡漠也不复见，这分明就是一个人间快乐的小姑娘。太好了，蝶舞没有死，失去了真元的她，不能再以妖的形式活下去，一定是仙佛慈悲，让她转生为人。

　　在人海中张望着，却再也寻不见那抹轻灵的身影，胸口在发烫，是真元珠感应它的主人了吗？仰首看天，我在泪水中释放着压抑了十年的快乐，无声的呼唤着：

　　蝶舞，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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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个旧日的U盘中，找到了这个文件：）
还好爱国者32M的U盘质量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