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叶）枷》柳烟微

2、ch.2铜雀

　　那人端坐在黑色的书案前，手上还握住细长的毛笔，幽幽的烛火轻轻地摇曳，晦涩的光亮由此紧密地映在了那双眼眸上，勾出的那一片暧昧的暖色调，却始终掩不去那人目光里的濯洌。
　　约莫十岁的孩童冷冷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孩童，搁下了手中的笔，却突然说道：“要进来就快点，风灌进屋子里会很冷。”
　　门边的孩童这时才注意到屋子里面确实有一种阴寒，常年不见阳光甚至让此处的空气变得浑浊，然而摆在书桌旁边应该是属于屋子主人床上却仅仅放着一张薄薄的被子。
　　“待遇真是差呀....”孩童在私下默默地想，见那个几乎是冷若冰霜的孩子又开始低下头写字，孩童一直固守于面容上的温和笑意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愉悦，此下抬手将身后的纸门合上，而后双手环臂倚在门上，微笑着问：“这么主动地请我进来，不怕我对你不利么？”
　　孩童说话时头习惯性地偏侧，一直落在肩头的长发细碎地跌至腰间，深红色的发尾微荡，轻盈的弧度里透出几分这种稚幼的年纪中难能可贵的邪魅，可再美的人若无人欣赏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讽刺物，案上的孩子居然不为所动，甚至始终未曾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薄唇微抿，那孩子只是淡淡地答道：“纸门上的符咒是我所无法破解的，而今你可以从外面突破，自然是因为你的灵力比符咒强上好几倍，若是如此，我再做挣扎不是很无谓么？”
　　闻言，倚在门上的孩童眸里闪过几许诧异，嘴边的笑意不禁越发深浓，扬了扬眉后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看起来十分寡情的孩子抬手将阻在眼前的一线发丝抚回了耳后，头也不抬就答道：“麻仓叶。”
　　孩童轻笑，他其实在见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相似的眉眼与相似的身型，太多的相似使两个人的关系昭然若揭，孩童难免会有片刻认为这些就是血缘刻意遗留下来的铁证。
　　他一直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虽然一直没有从马麻仓家打听到任何关于这个孩子的消息，却也明白那不过是那些家长们将孩子藏起来了，未免自己会对他造成伤害。
　　但也许那些人不必如此紧张，孩童自己倒是从来没将那个孩子看得那么重要，即使他们原先来自同一个灵魂。
　　常常会于闲暇时思考，双生，究竟代表了什么？明明是一体的，却彼此分离，这个在意料之外的结局一直被带着记忆降生的孩童当成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的失误，而纯属意外的弟弟自然也为孩童所唾弃。但属于自己的东西必定要夺回来，存在如此认知的孩童虽不待见这个弟弟，却也不会将他全然忘了。

　　原以为他会被麻仓家众星捧月般的呵护在手心里，事实却与猜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又是意料之外的相见，但他恰恰并不讨厌这样的意外。
　　于是孩童薄唇轻勾，艳丽的笑容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这时，那孩子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说：“你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才故意进来的吧。”
　　孩童眼里有一瞬即逝的狡黠，就如同一只被逗乐了的猫，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只是恰巧经过这里罢了。”
　　孩子面对他近乎明摆着糊弄人的话语也不见恼，一双明眸淡淡的，说：“没有人会故意路过一个看守重地的。”
　　孩童只是微笑着，红眸清澈得见不到任何思绪，然而温和的笑意像是一网无形的假面，将所有的内里保护得严密又不动声色。
　　他走了过来，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此时单手撑在黑色的书案上，洁净的手背托住拥有美妙弧线的侧鄂，抿了抿唇，说：“你很有趣，叫我好吧。”
　　叶因为他的话语顿住了下笔的动作，从容不怕地抬起头来，说：“听你这样说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好眯了眯眼睛，眸光微潋，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是么？”
　　叶望了他一眼，回以冷冷的一声呵笑。
　　麻仓叶认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于是又低下头去，快速抄写着卷上的字句。
　　好这边受到了冷落，并没有显露出纤毫的不耐烦，偏着头惬意地靠在案上，一双满载笑意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叶，于烛火的明灭中，交接着温柔与冷酷的变幻，一如一句黑与白的谎言，好却在下一刻蓦然地打破了静默，说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叶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从出生起就呆在这里了。”
　　“嗯？”好静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眼眸无意识地环顾四周，说：“麻仓舍得么？”
　　——
　　“咔。”
　　对面终于传来细微的声响，叶无意识地用多了力，毛笔微微自纸张上刮过，勾出些许噪音。他再一次抬眼与好对视，那双与好极为相似的眼眸里，原本一成不变的冷漠里攒杂进了几分生硬，薄唇微启着道：“有什么不舍得的，我的处境不就是答案么。”
　　好笑得波澜不惊。
　　其实他们都知道，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有些时候，一路上走来除了目的之外所有的事物都看轻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任何的牺牲，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是么....”好轻轻地叹，微微眯起眼睛笑，和煦如春。
　　“要我带你出去么？”他漫不经心地道，惬意的姿态中透出一股勾人遐思的慵懒，笑语盈盈间却掩不住骨子里抛舍不去的狂傲。
　　一时间，屋子里头很静，骤冷的空气鼓动起几许微风，悄悄地萦绕在微小的火苗四方。黄炎剧烈晃动，似要熄落又在下一刻复燃，叶静静地看着他，两鬓随着下颚的轻扬散在了颊侧。褐发依稀地遮掩了他秀丽的眉眼，寡淡的影色在他那冰冷而澄澈的眼眸里投下了勾人心脾的忧郁，他突然扬起了嘴角，细长的弧度不知为何有一种尖锐刺骨的无机质冷丽，连原本缓慢而优雅的纤微牵动都镌刻上了似是根深蒂固的寒彻，辗转间又渗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恬静。
　　明明是讽意浓厚到不加修饰的冷笑，在那样一张稚童时期清秀的脸庞上却有着至矛盾也至有人的妖娆，甚至连最自然不过的启唇在这一刻都似乎被抹上了如同缀了毒素的冷艳。
　　“这，的确不是一个没有前生记忆且仅仅是十岁的孩童应有的表情。”好在心底暗想，但仍忍不住对叶的赞赏，一时间笑意里溢出几许玩味抑或是汉奸的好奇，听他说：“我讨厌欠陌生人人情，而且...即使出去了，有些事情也无法逃脱。”
　　好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为何可以用如此冷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像是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并不是加诸在他的身上，却令好都察觉到自己封存已久的那种悸动仿佛又要苏醒过来。
　　“为什么？”好并不知晓，在吐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眸里竟然压不下那股已在眸下凝集的兴.奋，可叶却是清楚那深邃究竟代表了什么。
　　这是人看见心仪猎物时的神情。
　　叶又笑了，清亮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说：“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被抓住了。”
　　只是只言片语，里面死死压抑住的灰暗，那种只有接触过真正绝望的气息竟也惹得好微微感觉到有些难言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