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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闻原将洗干净的瓷碗依次罗列在塑料架上,朝阳的辉光艰难地进入厨房窄小的窗户,在他的鞋尖前投下平行四边形的亮块。他在黄色抹布上擦了擦手,被破损的纤维钩住指甲,再耐心地一寸寸解开。
      他的东西实在很少,除了几件衣服,这个房子里几乎没有别的与他相关的事物,像一个长久居住的酒店房间。老房子,墙纸发黄,最上端被虫蛀得破损,糜烂地微微下垂,切割阳光的亮块边缘,冷静地凝固着,将虫蛀的印记封存进琥珀。
      钟咔哒一响,七点半了。闻原轻轻叹了口气,捞起手机塞进兜里,关上被油烟熏得黑黄的柜门,门角上的防撞条摇摇欲坠地挂着。他在心里回忆了一遍地址,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把热过的水煎包轻轻放在餐桌上。
      塑料桌垫坑坑洼洼、油光锃亮,闻原控制住向抹布伸的手,看了看时间,毅然决然地蹑手蹑脚走向阴暗狭窄的门口,几乎无声地开门又关门。
      小孩的哭闹声、大人急匆匆的脚步声,电瓶车与汽车的鸣笛声一下撞入他的耳廓,所有人都活着。太阳很亮,但房子里太暗了;他刚从那里面逃出来,却又有一种转身回去的冲动。

      “修容不要打,太脏了,”女人指挥,“修个眉然后均匀一下肤色,骨相挺好的,做模特吃香,别的不要画蛇添足。”
      她很快被另一组人叫走,闻原不适地抖了抖睫毛,被化妆师劈手按住。对方在他的眉眼间一通操作,又离远了看,满意地点头,指了指内间:“可以了,去换衣服吧,今天得拍十几套呢。”
      他今天的工作是廉价男装模特,同时成为女装广告中的陪衬。衣服成套地堆在袋子里,他拎起自己那份换上,摄影师匆匆忙忙地拿着配饰过来比划。
      天花板很低,补光灯几乎要卡在吊顶上,电线乱七八糟地堆在椅子下面;广告幅光鲜亮丽,花花绿绿的衣服凌乱地挂在粗糙的木制晾被架上,化着浓妆的人在绿幕前搔首弄姿,所有人行色匆匆。
      他站在门口看里面的人,一种惯性的厌烦与平静交战,他也是他看到的人中之一。

      “这里,快点!”扶着相机的人向他招手,商家安排的搭档已经坐在椅子上面。他走过去,站在椅背后,按照摄影师的指导向搭档靠拢。
      男人的廉价香水味熏得他头晕,白色T恤的吊牌卡在他的脖颈后,磨得那片皮肤微微发痒。摄影师在道具袋里翻来翻去,抽出一支玫瑰塞进他的掌心。
      红色的花瓣,绿色的茎叶,边缘的溢胶没有清理,向外延伸出四分之一个自由的形状。花枝有些疲软,逆来顺受地压在他的掌纹里,顺滑而濒死,没有呼吸。闻原将玫瑰举在锁骨上方,浓烈的塑料味扑面而来。
      “很好,脸再侧一点。”摄影师指挥,“椅子上的低头,后面的往前站一点,对,腿稍微弯一点。”
      她迅速地按了几下快门,又让他们凹了几个不同的姿势。然后他们离开补光灯的范围,下一组人立刻顶替进去,化妆师又扔给他一套衣服。
      “快,多拍多结。”她说,手里还提着睫毛膏的刷头,无暇多管他。
      闻原几乎丧失了应答的力气,他点点头,向更衣室走去。

      “困死我了。”林岑打着哈欠推门,淡黄色的灯光越过玻璃照在她的面容上,泛出珍珠般的莹润,“特地早起化了全妆,你今天最好对我好点。”
      “最喜欢你了——”几乎是她开门的瞬间,一颗粉色脑袋飞扑过来挂在她身上,创得她一个趔趄,“请你吃昨天约的小蛋糕!”
      林岑稳住,拖着沈亦苹歪进沙发:“好的,沈·主·理·人。”
      “啊啊啊你不要这么叫我!”沈亦苹大叫,“显得我好像那种很邪恶的没礼貌还抱团的家伙一样!”
      “怎么会呢沈主理人,以后你在我这不会有第二个名号了。”林岑微笑,啪地双掌一合,“我来审核一下沈主理人的甜品店。”
      临街转角,略显冷清,但市中心商圈又很好地弥补了缺失的人流。沈亦苹把两层都租了下来,玻璃门外立着茶咖色遮阳伞,藤椅背靠着三盆宝莲灯。室内延续她一贯的大胆风格,自己设计的棕色孔雀蓝撞色桌椅与壁灯,拉长石绕着皮质沙发,在射灯下反射出一圈幽幽的光晕。

      沈亦苹很早就想开这种咖啡甜品店了,林岑不知道这是否有学名。她们没有走苏锦铭国际学校的路,久远的时光前、高中晚自习上的念想,交完数学卷子后从后门狂奔出教室,苏锦铭隔着操场的铁栏杆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杯奶茶和两块蛋糕。
      学校外的柏油路很冷清,车轮轧路和鸣笛声遥远得如同来自地平线之外,影子在昏暗的路灯下长短交替。
      苏锦铭当时已经在家里的产业练手,她和林岑一样背着未来;沈亦苹要自由得多,她眯着眼睛咬着勺子,含含糊糊手舞足蹈地阐述她的设计理念,然后上课铃遥遥响起,两个人把垃圾塞给苏锦铭,开始狂奔回去。
      记忆如同昨日,算来也已经十年。

      “唔,很不错嘛。”林岑咽下香槟慕斯,由衷评价,“好吃,喜欢,下次还要。”
      沈亦苹得意仰头:“哼哼,有眼光!话说苏锦铭怎么还没到,不是说半小时前就出发了么?”
      “今天周六,堵路上了吧。”林岑靠在沙发背上哈欠一声,揉了揉眼睛,“你上次说的什么游戏,要我陪你打的?”
      为了不影响到营业,她们已经转移到二楼。沈亦苹扒着窗户往下看了看,无可奈何地承认下面的车流实在拥挤。她拉上窗帘,啪地按开投影,埋头在电脑上一通操作,然后扔给林岑一个手柄:“推理恋爱文游,我这次势必要把上回那个高岭之花小帅哥泡到手!”
      林岑撑着脸看屏幕:“还是这个?我记得你上次就说想走他的线了啊,没看攻略?”
      “我才——不要看攻略,何况这可是恋爱游戏啊!”沈亦苹挥着手柄,毫不气馁,“哪怕多回几次档,我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强制爱他!”

      闻原向摄影师道别,对方匆忙地向他点头,刚换下来的衣服被收在角落里。他伏在洗手池上搓了搓脸,抬头看镜子里的面容,水滴挂在眉梢,顺应重力向下落去,在浅淡的灯光里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轮廓线。
      下一个目的地……他想,今天是星期六。奶茶店有排班。其实这个工作性价比算下来极其低,每个月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千,比不过几张照片。
      可是他需要某种东西拴住他,这好像是一份正经工作——在家门之外,舞台之外,摄像机之外,似乎是一种安稳生活的暗示。虽然说这种暗示微乎其微。他在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深陷泥沼之中,所以试图抓住任何微小的变革可能。

      “这什么啊?!”林岑毫无风度地咬着嘴唇,哑光口红已经被她自己吃了一大半,她却浑然不觉,用手柄的一侧指着投影,话语中有种无力感,“他想干啥?”
      “呃……冷静冷静大小姐。”苏锦铭拍她的手臂,“沈亦苹帮店员招呼客人呢,现在没法飞上来接手。”
      林岑的目光从CG上转移到苏锦铭的脸上,又从苏锦铭的脸上转移到自己的手上,然后毅然决然地ESC:“我不玩了。他不长嘴是吧,高岭之花高冷归高冷,要我倒贴他啊,凭什么?”
      苏锦铭扶额苦笑。沈亦苹终于噔噔噔上楼,一眼看见读取存档界面:“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玩了?”
      “我误会他喜欢别人。他支吾了半天。然后离去。”林岑磨牙,“他的生活费不是咱赞助的吗,他不是不喜欢那学妹吗?”
      一听学妹沈亦苹也知道踩哪个雷点了,当机立断退出界面:“下一个更乖,不要管这人了嘛!”
      “等等,”林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嗯?……说我们有质量问题?”
      她起身向窗边走:“我知道了。所以加急检验是没问题的对吧,先不急着找人,公关有方案了没有?嗯,得麻烦她们加一加班……”
      她沉郁地放下手机,把手柄塞进苏锦铭的手里:“出了点小事,我得回公司一趟,你先陪着沈亦苹玩吧。”
      苏锦铭伸手接住,冲她眨了眨眼睛:“好,你下周记得参加我的生日宴哦?”
      “肯定不缺席!”林岑双指并成枪的形状在太阳穴边一晃,又顿住。这次得换男伴了,她提着手机想,脑海里顺理成章地浮现出一幅面容。
      ……撑得起来。而且,应该会答应。

      星期五。吴葵在更衣室门口截住了闻原,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扔给他一个质感颇好的黑色纸袋。
      “你的——金主,”她暧昧地低声说,“亲自给你挑的衣服哦。比完赛她还会在贵宾室等你,她说胜负都没有关系,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记得给她带来一场漂亮的胜利。”
      闻原不觉得在铁火地下打拳是真实的比赛,他不觉得那是擂台;那更像是一场表演,站在斗兽场的中心,观众围坐四周居高临下,如同幢幢鬼影。
      他是笼中的动物,困兽犹斗颇有看点,有顺滑的毛发、健壮的身体,俊美面容、冷淡神情,每一个外在的部分都能够被拆解观赏。他是一件足够美、足够惹眼的商品。
      按理来说他就是在待价而沽,等待有人青眼有加,把他和他的一切买回去。可惜两年来等得太久,一直到她终于向他投来目光,可这已经是将近结束的时候。
      “好。”他应答,接过纸袋,那颇有厚度的纸摩擦着他的掌心,几乎产生一种灼烫的错觉,简直像愿望成真。可惜他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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