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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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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长安繁华,西去东来,京都古道络绎不绝,骆驼铃儿马蹬子响声不断。
人都说,长安灯红酒绿,花飘笑嚷,一声哥哥一声妹妹,一时竟更胜秦淮河边。
于是有人唱:说来有几人能醉?一场风月,漫漫思忆,铜镜憔悴不得归。
月光沓沓不胜萧条,游子马蹄落落无声。
梦回长安。
清末年,洛水城。元山寺的钟声敲响了清晨,东方也露出鱼肚白,不到半个时辰沉寂的城镇就有了人声。住在洛水河边的人就拿出杯子舀上一杯子水,漱漱口,抹抹眼。每家每户都开灶,生火热饭,该上工的上工,该打杂的打杂。洗漱的,赶路的,摆摊的,好不热闹。做买卖的来得更早,还未等到天完全亮,就听到大路上一阵阵悠然的铃声。
老人都说,睡不过三更,醒不过午头。可在洛水,懒人也比其他地方要来的勤快。一条洛水蜿蜿蜒蜒地淌过集市,洗净了一夜的落尘,河水清澈见底。这水是从长鼓山的山涧鼓出的,离元山寺不过半里路,生来就沾染了佛光宝气,很让洛水人骄傲。
懒人们起床的时候,也能看见赶集的乡下人赶着牲口从窗下过。一条小驴子晃悠悠地啃着个胡萝卜,穿越了繁华的集市。它眨巴着眼睛,却只能听着吆喝。却见这条牲口忽地露出笑容,撒开四只蹄快活地跑起来。
大街小巷,葱油饼香溢满空气。一只饼要得两个铜板,那是街边“游户”的价;要得三个铜板,那是普通小店的价;要得五个铜板,则是阮家热饼的价了。
阮家饼店就从这林壑里分往前走,左拐左拐再右拐就到,花不上一刻钟。虽然这家店饼贵,生意却实在兴隆,一天能卖出半担面的饼。其他卖饼人也不恼,说那是阮家厚道,面实油好,夹肉的,不夹肉的都一样带着肉香。饼面色金黄,外脆内软,暖和和的像吃了个大汤圆进肚,里头带着点辣椒末子,味道醇厚得很。
这阮家生意越好越好,也在别处开了分店。人手不够时就招了新伙计,和人签了字条给人照顾。阮家盖了新房子,就在林壑里分门口临河一侧。再过两年,又修了个园子。这洛水城渐渐也不能忘了阮家,若有什么事情也招呼着阮家。一时间,一向只会做饼老实巴交的阮琛竟成了左右这个小城的重要人物。
于是人又说,长安如何好,不如阮家长安姑娘好。那小姑娘仰头一张笑盈盈的脸,面若桃花,齿如珠贝,声音脆生生地能掐出汁来。阮家修园子时她已经两岁半,被阮夫人牵着转悠,手里还拿着饼。
人说,三岁看到老,旁人就说这小姑娘长得甜,眼睛还滴溜滴溜地转,一看就知道机灵,将来一定能嫁入官宦人家。夫人听了欢喜地跟什么似的,抱着长安就亲了一大口。
长安茫然,伸出手摸着母亲额上的乌丝,咯咯地笑起来。
长安上有一位长兄,长两岁,名唤临安,硬臭的脾气倒是从小就显露出来。周岁那天这孩子和隔壁家的孩子打闹起来,一直生气着,抓周时竟然抓起一本册子扔到那孩子头上。也不知道临安哪来的蛮力,愣是把册子甩出两丈远。
然后阮夫人摇头,说他爸辛辛苦苦攒来的家当,指不定就毁在这孩子手里。
虽这样说,临安倒也生了副俊俏的面孔,阮夫人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孩子吃苦。临安七岁那年进了学堂,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三字经,颇有架势,不料两年不到就因为捣蛋被先生给赶了出来。
长安说想上学。大家都笑。阮夫人看临安不是读书的料,就说女娃怎么就不能上学了,我和她爸只会做饼,难道也要她跟着做一辈子饼不成?
于是,在临安被赶出来的几天后,长安进去了。
长安一直乖乖的,读书写字算术,说不上出色但也让先生点头赞许了。学生都听一条街外的圣马丁教堂的钟声作息,清晨就要早读,午饭也只是带些馒头和汤水。临安每天傍晚都在学堂门口蹲着,怀里藏着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新鲜的饼,眼睛瞪着那座高高的钟楼,期待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然后钟声响彻天际。
长安十三岁那年多了个妹妹,却是凭空多出的。那一天阮夫人脸色不好,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拉着长安吵着要回娘家。阮琛都快给跪下了,却仍拦不住。虽然知道是父母起了争执,长安还是乐得回了乡下。表兄表姐带着她玩,捉蚱蜢捕蜻蜓,然后把地里的田鼠抓来烤着吃。后来娘家人脸色不好了,姨们都不让自己孩子和长安玩耍,长安可怜兮兮地每天呆在房里,却在半年后又被阮夫人带回了洛水城。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平安。这个九岁的女孩子穿着绸子衣裳,站在院子里一脸冷漠地看着长安,好像她才是这个家庭的入侵者。临安三天两头地往戏院跑,早已不见人影。
长安上楼回房。从二楼的窗里依然能看见平安。她黄黄瘦瘦的,面貌更说不上漂亮,一双眼睛倒还可爱。长安叹气,觉得今后的生活可能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了。然后听到管家喊,吃饭了。
于是她解开脖子上的纽扣,准备换衣服下楼。
阮家没有那么多规矩,这让长安很愉快。比如,全家人可以一起吃饭,也没不让她出垂花门。饭桌上谁都不说话,倒是平安张牙舞爪的样子让长安皱了皱眉头。刚才没见到的临安出现了,他眯起眼睛对着长安笑,怪模怪样的。长安感到惊异,只是半年未见,临安却像“嗖”地一声挤破了茧的飞蛾一样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不再是个少年了。
他修了眉毛,原本就清秀的脸庞更显妩媚——像个戏子般对着长安挤眉弄眼,却引来阮夫人的大声斥责。
虽然样貌起了变化,临安似乎却更像个孩子。长安低下头看自己的碗,两只鸡蛋静静地躺在里面,却见临安碗里什么都没有。她刚想张嘴问,却听见阮琛笑眯眯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把原来的赵姨辞退了,她要的薪水高,还偷吃,请个厨娘实在是划不来——现在一直都是平安在照顾家里伙食。
阮夫人鼻腔里轻轻地哼出了声,阮琛一脸尴尬,马上端详着长安,喃喃地说,长安啊,你瘦了。
夫人一脸和颜悦色,帮着长安和平安夹菜,说两个女孩子怎么都这么瘦,都不肯吃么?瘦得太厉害就嫁不出去了。然后絮絮叨叨地说起乡下如何娘家如何,这些年每亩田能打多少斤粮食,这粮食要拖到长沙能卖多少钱。长安漫不经心地听着,慢慢地吃着素菜。她偶尔瞟一眼对面的平安,那个女孩子仍旧一脸冷漠,无论吃什么都一副无谓的表情。
阮琛仔细地听着夫人的说话,时不时插上两句,脸上堆满了笑。一顿饭的气氛很是活泼,倒是最后阮夫人总结地说的句不相干的话,让桌上一片死寂。
阮夫人说,我要长安去圣心女子学校读书。
长安瞪大眼睛,忽地哆嗦了起来。她?一个人?若只是奔赴那三十里路还好,可她害怕那尖尖的塔楼下阴暗的石路,一片诡秘的绿朱草疯狂的像仪式般的爬过地面。古老的建筑下,不知道藏匿了些什么骇人的传闻。
临安看着她,面色少许地犹豫了一下,却没出声。他抬起头,格窗外的阳光像扑过来一般洒在他的脸上。那一瞬间,烂漫或者天真,从此就从临安的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