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价交换事务所》未名小调

2、第二章 初次交易

　　冰冷的雨水还在不断浇下，苏晚晴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她瘫坐在积水中，浑身湿透，手肘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尊散发着微弱金芒的天秤攫住了。那低沉、浑厚、直接在脑海中回荡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探针，刺穿了她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你想要什么？”

　　“又能付出什么？”

　　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雨声重新灌入耳中，哗啦啦地响。天秤上的金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两个圆盘静静悬垂，右侧的圆盘中心，那滴属于她的鲜血晕染开的暗红痕迹，在金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荒谬！这一定是幻觉！是撞到头产生的幻听！苏晚晴猛地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她一定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被解雇的打击加上这飞来横祸，让她的脑子出了问题。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远离这个诡异的东西。

　　可身体刚一动，肋骨的剧痛和浑身的酸软就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重新跌坐回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座天秤上。它静静地躺在泥水里，古朴、庄严，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那上面流转的符文金光，绝非街边霓虹或车灯能模拟的光效。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她绝望的心底滋生、缠绕。被辞退时人事主管公式化的脸，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还有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询问……所有的不甘、屈辱和对未来的茫然，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天秤无限放大。

　　“我……”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被雨声轻易盖过。她不知道这声音是否真的能传达，只是凭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对着那冰冷的天秤，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我想要一份工作！一份真正的好工作！一份……一份能让我在所有人面前抬起头，再也不用担心被随时踢开的工作！”

　　几乎是念头升起的瞬间，天秤有了反应！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直接在她颅腔内震荡。右侧那个沾染了她鲜血的圆盘，猛地向下一沉！仿佛有无形的重物压在了上面。与此同时，左侧的圆盘则轻盈地高高翘起。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代价：三日寿元。”

　　“契约成立。”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秤底座上所有明灭的符文骤然爆发出最后一抹刺目的金光，随即彻底熄灭，恢复了那古朴暗沉的金属本色。那股笼罩四周、令人窒息的威严感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一切。

　　苏晚晴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比刚才被撞倒时更甚。那不是□□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的、细微却清晰的剥离感，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抽走了一缕。她眼前甚至短暂地黑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跳动，只是节奏快得有些不正常。

　　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雨水灌进嘴里，呛得她连连咳嗽。刚才发生了什么？三日寿元？她……她用自己的寿命换了……一份工作？

　　巨大的荒谬感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一定是疯了！她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她一定是撞坏了脑子！

　　恐惧压倒了一切。苏晚晴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散落一地的文件，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后退，只想离那个邪门的天秤越远越好。她甚至不敢再看它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逃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座天秤，竟然凭空消失了！

　　它刚才所在的那片积水的路面，空空如也，只有浑浊的雨水还在流淌。仿佛它从未出现过，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金光和脑海中的声音，都只是一场离奇的噩梦。

　　苏晚晴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那剥离感和心悸是如此真实，绝非幻觉。她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污的手，手肘的擦伤还在渗着血丝。

　　她猛地想起什么，几乎是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公文包——它被撞飞在不远处，浸在泥水里。她踉跄着过去，捡起湿透的公文包，胡乱地将散落的、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的文件塞进去。然后，她死死抱着这个唯一还能证明她过去五年存在的、湿漉漉的包，像逃离地狱一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茫茫雨夜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狭小出租屋的。记忆像是断片的电影，只剩下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的冰冷触感，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以及钥匙插入锁孔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苏晚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却无济于事。

　　过了许久，直到身体因为寒冷而麻木，她才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她打开淋浴喷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僵硬的身体。热水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刺痛，尤其是手肘和膝盖的伤口。她低头看着那些擦伤，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就在她机械地涂抹肥皂时，手腕内侧传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她疑惑地抬起手，凑到水流下冲洗。

　　水流冲走了泡沫，露出了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三道细细的、暗红色的痕迹。

　　它们并排排列，每道大约一厘米长，像是用最细的笔蘸着凝固的血液画上去的线，又像是皮肤下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极细血痕。颜色很深，接近暗红，边缘清晰，没有任何凸起或破损，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

　　苏晚晴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她关掉水龙头，浴室里只剩下水滴从喷头滴落的“嗒、嗒”声。她死死盯着那三道血痕，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

　　三日寿元……

　　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再次回响。

　　代价：三日寿元。

　　契约成立。

　　她猛地用另一只手去擦拭那三道血痕，用力地搓揉。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热，但那三道暗红色的细线却纹丝不动，牢牢地烙印在她的手腕上，像三道无声的判决书。

　　这不是污渍！这不是巧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刚才淋雨时更冷，更绝望。她真的……用自己的寿命，换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工作”？

　　她踉跄着冲出浴室，甚至来不及擦干身体，胡乱套上睡衣，扑到床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邮箱应用，邮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封垃圾邮件和之前投递简历的自动回复。

　　果然……是假的……是骗局……

　　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像个疯子一样，一遍遍刷新着邮箱页面，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这样就能凭空变出一封录用通知来。每一次刷新，邮箱列表依旧空空荡荡，只有那几封孤零零的邮件标题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颓然地将手机丢在床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她不仅丢了工作，遭遇了车祸，还被一个邪门的东西骗走了三天的命！那三道血痕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手腕上，也烫在她的心上。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她才昏昏沉沉地倒在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干的枕头上，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手腕内侧那三道暗红的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三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苏晚晴昏沉的意识里。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头痛欲裂。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雨不知何时停了，但阴沉的云层依旧低垂。

　　她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吵闹不休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未知号码”四个字。宿醉般的头痛和手腕内侧隐隐传来的、如同幻觉般的细微刺痛让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没好气地接通电话，声音沙哑：“喂？”

　　“您好，请问是苏晚晴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温和而专业的声音。

　　“是我，哪位？”苏晚晴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苏女士您好，这里是‘启明星辰’集团人力资源部。很高兴通知您，您投递的‘高级市场策划经理’职位，经过我司严格筛选，认为您非常符合我们的岗位要求。在此诚挚邀请您加入‘启明星辰’集团……”

　　后面的话，苏晚晴已经听不清了。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坐在床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启明星辰？高级市场策划经理？

　　那是她几个月前，在职业巅峰期才敢投递的顶级公司，是她梦寐以求却自知高不可攀的职位！她投递简历时，甚至没抱任何希望，只是抱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给自己最后一点安慰的心态。

　　现在……录用了？

　　“苏女士？苏女士您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苏晚晴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在！我在听！您……您是说……我……我被录用了？”

　　“是的，苏女士。正式的录用通知书和入职相关材料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请注意查收。如果您确认接受offer，请按照邮件指引进行后续操作。期待您的加入！”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

　　苏晚晴却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疼痛和昨夜的恐惧。她真的得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成真了！

　　她几乎是扑到电脑前，手忙脚乱地开机，点开邮箱。

　　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新邮件。发件人：启明星辰集团人力资源部。主题：录用通知 - 苏晚晴女士。

　　她颤抖着点开邮件。那封格式严谨、措辞专业的录用通知书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职位、薪资、福利、报到时间……每一个字都像金子般闪耀。末尾，盖着鲜红的公司电子印章。

　　是真的！不是梦！

　　苏晚晴捂住嘴，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是激动的泪水，是压力释放的泪水，是绝处逢生的狂喜！她成功了！她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嘲讽和同情，再也不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了！

　　她激动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转着圈，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这个好消息。她拿起手机，想给父母打电话，想发朋友圈……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睡衣的袖子因为刚才的动作滑落了一截，露出了手腕内侧。

　　三道暗红色的、细细的、如同血线般的痕迹，清晰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

　　狂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冻结。

　　笑容僵在脸上，激动的泪水还挂在腮边，但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代价：三日寿元。

　　契约成立。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再次在脑海中炸响。

　　她缓缓抬起手腕，凑到眼前，死死盯着那三道血痕。在明亮的晨光下，它们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那暗红的色泽，像极了昨夜滴在天秤圆盘上的那滴血。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狂喜。

　　这份梦寐以求的工作……是用她的命换来的。

　　她真的……和那个邪门的东西……做了交易。

　　苏晚晴缓缓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手腕上那三道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的血痕，又抬头看向电脑屏幕上那封金光闪闪的录用通知。

　　喜悦，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彻底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