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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羊献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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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华美的椒房殿便显得冷寂无比。
听宫人们说,皇帝今夜又去了刘妃那里。我站在偏殿的露台上遥望远方,巍巍未央宫中,西方那一座披香殿灯火辉煌,耳畔似传来了那刘妃的温柔软语。
兀自轻笑,我知道宫人们如今常会在背后议论我的失宠,但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即便是前几年夜夜承宠之时,我也并不会觉得得意。
自洛阳城破、司马炽被俘之后,我所想的,只是活下去。宠爱有无,我只是想活下去。我这一生受苦太多,若是如那些司马家的男人一般短命,我会不甘。
22年前,这长安城中日夜不休的刀枪斧声才刚刚休止,十三岁的我便坐进了凤銮之中被一支浩大迎亲队伍送入了洛阳宫中。那天衣裾上无端而起的火光,已预示了我一生的不平。
有时我也会想,究竟是谁造成了我的不幸。我曾认定了是我的外祖父平南将军,而后仔细地想了想,这其实都是‘权利’造成的。
在这个刀兵四起的乱世里,人人手握兵马、追名逐利、不甘人后,而我的不幸,不过只是因我恰巧生于此时。
当我看到了我那表情木讷的丈夫时,我欲哭却是无泪。嫁给一个几近白痴、被贾氏操纵了十年、闹的天下民不聊生的男人,任谁都是要哭的;可是我却不敢,数十的宫人、内侍都在看着我们,他是皇帝,一国之君,我不能在他的面前哭。
承受恩露之后,痛苦不堪的我躺在他肥硕的身躯旁,心中不禁悲叹,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嫁给他,是整个泰山羊氏对我的要求,我争不过,逆来顺受地一味听话才是羊家的好女儿。
合欢殿内只余下了我们二人时,我还是难过地哭了出来。我以为早已熟睡的他忽然开口问我‘你是饿了吗?’。这让我想起了一则笑传,当天下大荒、百姓无米果腹、以人相食的时候,痴傻的他居然会问别人‘何不食肉糜?’。
我没有继续哭,我非常清醒,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丈夫是一个弱智无比的男人,即便是我哭的再是撕心裂肺,他也不会懂我是因何而哭。
在嫁给他的那六年里,司马家的王爷们一个个地妄想篡权、登基,他们将我五废五立。而因为司马伦的篡位失败,我那些投靠了他的亲戚们早就都被杀尽。
武皇帝不过用了数年便一统了三分久已的天下,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将会毁灭整个大晋的隐患其实就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们。
我记得第一次与司马炽在含章殿里相见时,还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实在是太久了。那也是我首次亲眼见到我丈夫的同父兄弟,之前那些废立我的人,他们从来不会亲自出面。
见到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司马家的男人们并不都是像司马衷那般痴傻、令人可笑。身为天潢贵胄的他相貌英俊、气韵倜傥,却也孤傲不群。他甚至连一个笑容都吝于给予,他不过只是客气地称我为‘皇嫂’。
那一年我二十岁,司马炽只年长我三岁,不似司马衷,年纪比我的父亲还要长。因他是司马衷的弟弟,他做了皇帝,我就绝无可能成为皇太后。他下诏封我为‘惠皇后’,让我搬去了毗邻皇城的弘训宫。
在那里,我正可以远眺建在伊阙山上的洛阳屏障----金墉城。武皇帝建造此城是为了要软禁司马衷那乂位好妒成性的前皇后-----贾南风,但可惜的是,他没能困住她一辈子。反倒是我,曾被司马家那些富有野心的男人们下令软禁在内数次。
我在一种自己也分不清是‘是’还是‘不是’的想念之中度过了整整一年,当深冬再乂次来临时,他由一个内侍伴着来弘训宫中看望我,说是因时近年下,故来向皇嫂请安。
两个人起先都很沉默,而后说的话便渐渐地多了起来。嫁来司马家数年以来,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与我一起谈诗论画、抚琴手谈。三杯淡酒入肠后,神情落寞的他道了一声‘寂寞’,我放下琥珀杯,低低道‘无趣’。他醉眼朦胧,执了我的手入幕。我心说,我只是错了一次,当是无罪的。
自那之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错。我又心说,若是真的有罪,我也是认了。弘训宫中,两个内心失意的可怜人用体温慰藉着彼此。
三载春秋,我们的来往一直都在皇室法规、伦理道德的完美掩盖之下,除了他的那个内侍之外,无人知晓。
匈奴人攻来时,他急急地要随着百官逃往长安。惊闻消息后,我本想冲进皇宫里质问他为何要将我舍弃,却又突然想到,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寡居嫂嫂,于他的江山无用亦无益,他又何必要浪费时辰带上我一起亡命。
我们的开始,不过只是两个寂寞的人想要消磨一些时辰罢了。有谁曾说过该为此付出情感吗?他从来不曾说过,我,也会收回。
而后刘聪赐下了一杯鸠酒,他的人生便止于了三十岁,孤魂飘落平阳,再也回不去洛阳,难与他们司马家的先祖、亲人们于地下相聚。
但,那一帮为了皇权整日里骨肉相残、兵戎相见的亲人们,他其实也是不想见的。每当缠绵过后,他总会拥着我无奈地向我抱怨,皇位究竟有何好处,不知他们为何要用性命相搏。
我说,因为那个皇位看上去太过美好,且他们又从未得到过,所以便一定要品尝它的滋味。
他说,好什么?我从不觉得它好,即便没得到之前。我宁愿生于草莽农家,与耕牛、黄酒为伴一生。
更深露重,回忆着那个莫名就纠缠在了一起的司马炽,我不知在露台上已吹了多久的夜风。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告诉我汤药已经煎煮好了,我拭去了眼旁的一道清泪,才敢转过身来见人。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遣使持节,以礼采择。。。。。以尚书右仆射瑾女孙羊氏为中宫皇后。。。。。。’
那抑扬顿挫的有力声音时而飘渺时而却又清晰无比,蓦然止步,我侧耳聆听究竟有没有人在说话,却完全忘记了,22年前的那一日早已消失。宫人们不安地偷偷看着彼此,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良久,我轻叹:“走吧,回宫。”
“是,殿下。”
公元322年,赵光初四年,皇后羊氏薨于椒房殿。谥‘献文’。子熙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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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物:
晋怀帝
司马炽(283—313),字丰度。河内温县人。
晋朝第三帝,武帝司马炎第二十五子,惠帝司马衷异母弟。公元307--311年在位。
304年,被立为皇太弟。
307年,惠帝崩,登基为帝。改元‘永嘉’。
313年,为匈奴刘聪所俘。
公元313年饮鸠而亡,谥号怀皇帝,庙号仁祖,葬地不明。
晋愍帝
司马邺 (300— 318),字彦旗。河内温县人。
晋朝第四帝,武帝司马炎孙,吴王司马晏子。公元313—317年在位。
312年,因怀帝被俘,朝臣立邺为皇太子。
313年,于长安登基,改元‘建兴’。
317年,刘曜攻陷长安。被俘。
318年,饮鸩而亡。谥号愍皇帝。庙号哀宗。葬地不明。
赵昭文帝
刘曜 (?—329年),字永明。新兴人。匈奴族。
匈奴汉国高祖刘渊族子。
304年,刘渊建立汉国。刘曜为建威将军。崭露头角。
311年,攻洛阳,毁洛阳坊市,杀王侯公卿百姓三万人。俘晋怀帝及羊后。纳羊后。
317年,攻长安,俘愍帝。
318年,称帝长安。改国号‘赵’(前赵)。改元‘光初’。
329年,刘曜兵败洛西,被石勒生擒,因不肯劝太子刘熙投降,石勒杀之。谥号‘昭文’。庙号‘襄宗’。
赵明帝
石勒(274—333年),字世龙。上党武乡人。羯族。
本为赵国朝臣,319年,称帝邺城。国号‘赵’(后赵)。改元‘太和’。
灭前赵之后,以刘曜幼女安定公主为昭仪。以刘氏之子石世为太子。
333年,病崩。石世登基,刘氏为皇太后。
谥号‘明’。庙号‘太祖’。
命途多舛的羊皇后。
公元300年,晋永康元年,赵王司马伦杀惠帝司马衷皇后贾南风。
同年11月,尚书令孙秀以同族平南将军孙旗外孙、尚书右仆射羊瑾孙女羊献容为惠帝继后。
公元301年,1月,赵王司马伦篡权。以惠帝为‘太上皇’,杀惠帝之孙---司马臧。迁惠帝、羊献容及后宫于金墉城软禁。
三月,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齐王司马冏等起兵十万攻洛阳。
四月,废司马伦,迎惠帝、羊献容回宫。司马伦满门抄斩。
司马冏以己功高,自封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掌朝政。
公元302年,12月,司马颙、司马颖、司马乂起兵讨伐司马冏。
长沙王司马乂先入洛阳,杀司马冏自代。司马颙、司马颖围司马乂。
东海王司马越身洛阳城中,唯恐殃及自身,捉司马乂送颙颖军中。
司马涌部将张方焚司马乂。
公元304年,1月,司马颙、司马颖率军进驻洛阳。上疏惠帝请废羊献容,因其为司马伦朋党所立。
2月,羊献容被废为庶人,幽禁金墉城。皇太子司马覃被贬为清河王。
3月,司马颙上奏惠帝,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
7月1,右卫将军陈胗率军攻皇城,司马颖败,逃邺城。
7月3,羊献容回宫,复位皇后。司马覃为皇太子。(一废一立)
当月,东海王司马越挟惠帝御驾亲征司马颖。王师败绩。司马越溃逃。
惠帝身中三箭,脸颊负伤,失国玺六枚。司马颖捉惠帝。
司马越部将张方废羊献容,废皇太子司马覃。软禁金墉城。
不久,司马颖败,惠帝还洛。
张方挟惠帝幸长安。朝廷无主。
11月7,羊献容复位皇后。(二废二立)
公元305年,1月,朝廷以羊献容之命,立豫章问司马炽为皇太弟。
4月,张方以惠帝之命遥废羊献容。
11月,立节将军周权以惠帝密诏,自封平西将军,羊献容复位皇后。(三废三立)
洛阳令何乔发难,杀周权,废羊后。
306年,司马颙于长安假诏,诬羊后谋反,欲杀之。洛阳士民不从。
5月,东海王司马越陷长安。杀司马颙。
6月,惠帝还洛,复位羊献容。(四废四立) 307年,11月,惠帝弟司马炽登基,以羊献容为‘惠皇后’,迁弘训宫。
311年,匈奴刘聪陷洛阳。俘司马炽等皇族。(五废)
313年,刘聪杀司马炽。
6月,皇太子司马邺于长安登基。
317年,刘聪陷长安,捉司马邺。
司马睿于建康登基。
318年,刘聪杀司马邺。刘曜称帝,建都长安,立羊献容为后。(五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