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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殉 ...

  •   原是一同长大的兄长,也不知怎的是闹到那种地步。
      总之是那般俗套的情节,说我才高八斗,压他一头,要抢他江山,跟我反目成仇。
      怨恨我。
      我也怨我自己,怎的不知收敛,叫他误会了去。
      罢了。或许就是这样的宿命。
      那天雪下的太冷,下的我头发花白,愁的我眉头不展。
      我怎知他叫我来是为甚么,我白了一眼。他坐于殿上冷冷清清,叫我七步之内作诗。
      七步成诗么?倒是不难。我当他是希望我作不出来,好赐死我的。
      送我一壶鸠酒么,或者是给我一把剑叫我自行了断,抑或者是让我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我还是愿意死的体面些。我生前有近乎一半的时候都在生病,尤其在他登基纳妻的时候,我几乎在榻上一病不起。
      所以我不愿在他面前再露丑态。
      那我却想了一想,他怨我嘛,我却不是那么怨他,可我又怕死,终于还是作了。
      他叫我七步上阶去。于是我便走。
      “煮豆燃豆萁……”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拍手称好,我走上阶去,与他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我直视那双我从出生便不敢看的凉薄的眉眼。
      刹那间,我好像明白我为何不敢看。我于是匆匆,陛下,冒犯。
      他摆了摆手,我知道这是让我下去了。
      我于是下。
      我数了台阶,刚好八阶。他终究没有压我的才。
      我讲说,陛下可喜欢了?
      他道,也不是那么的好。
      我笑了一下,点头,那是自然,自然和陛下不能相若。
      他皱了皱眉,又说,也不是不好。
      我也看不分明他究竟是觉得好是不好,于是便赔笑,陛下说好便是好哪。
      他忽而低低笑了声,唤我的名:子建哪……。
      我已然颓了太久。
      我忽而记起年少时意气风发,他那时总为才学不如我而苦读。
      我那时似乎窥见了一点。
      他的妒。我那时哪多想了去,我以为兄弟没有隔夜仇。
      他那时要娶妻,我因而喝醉了,闯了禁地,不但是被罚了家法,也不得父亲的心,只是我本不在意,于我而言,便就是那样了而已。
      后来杨修要为我争气的样子,去父亲面前讲立嗣之事,不想被赐死了,我也失了故交。
      我孤身太久。
      妻儿跟着我受罪,我要被贬到那样远的地方。
      要不就跟他讨杯毒酒喝,了去一身好了。
      终究还是没有去。
      他给我贬了侯爵,下放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是不是挂念他,到那里很久之后,也不准我回京,多次请求没有结果,妻子日夜哭泣,我安慰不了她。
      直到他南征回来时给我增了五百户,我有了灵感,提笔给他一封家书去。
      他准了我。

      我于是带着夫人回京。
      他只许我待几天。
      那时我精神不大好,我见了他,还是坐在殿上,不过是他寝卧。
      他向我招手,子建,来。
      我于是上去。
      他喃喃道,怎的瘦了这样多。
      我答,水土有些不服罢。
      他凝视我,是么?你在那里很不习惯?
      我答,清净些没甚么不好。
      他说,是么。
      我说,是呢。
      他忽然叫我吟诗给他,一来二去,倒也不知道该吟甚么,只好道《洛神赋》: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
      我竟看他眉开眼笑了。
      他隐忍着,就好像深埋在土里的蚓,没有呼吸过一口新鲜的气息,他艰涩开口,
      子建,来帮我上药罢。
      我低头,陛下,不合礼数罢……
      他彼时已脱的只剩里衣,顿了顿,才说,也是,毕竟是恐怖了些,平白叫兄弟手足看那沙场血腥。
      我颤抖的睁了眼,抬眼看他。只见他正正好好盯着我,一错不错。
      我于是站立在榻边,看他背上很长的那狰狞的血痕。
      我抹了软膏,轻轻涂在他身上,他克制着,没叫疼。
      我那时恨恨的想,早知当初,皇位不该让给他,叫他那么不爱惜自己,弄得一身伤。
      我是醉了,走进那里发现他在后面跟着我,我错认了,我以为是杨修。
      我道,杨修你不去喝酒跟着我做甚么。
      他没动。我站不稳,倒他怀里,抓着他手臂。
      我笑嘻嘻的,杨修你怎的这样香。
      他一把把我推开了,没言语。
      我眼中恢复清明,才发现是他,才发现是禁地,我那时悄悄出去也没人知道,但我就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有移动。
      我等人来发现我。
      他道,不走么?
      我答,风景不错,这里看看,你回去热闹。
      他于是真的走。
      临走时说,别干蠢事,做那等传承不了家室的人。
      令人发指。我本该是那样。
      我叹了口气。把皇位让给你,你应该就不会生我气了罢。
      未免太小气。我不与你争天下,天下却与我争你。
      我看著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我想,我也许真的有些醉,不然我根本不会去拉他的手。

      我那时不知事情为甚么到今天这步。
      睫毛簌簌,落下一滴泪,滴在他肩膀,顺著胸膛流淌。
      他颤了一下。
      上好药,他穿好衣裳,我们又恢复君臣友好的距离。
      我说,陛下……
      话还未尽,他便说,别叫陛下了,生分,叫我皇兄吧。
      我顺了口气,复又开口,皇兄,您赐死我罢。
      他愣,随后阴冷的笑了。短暂的温情被我捏碎。
      他站起身,说,想死吗。
      我脊背挺立,答,觉得过的差不多了。
      哈。
      他忽然逼近我,手掐著我的脖颈。
      我闭了眼,承受慢慢收紧的力道,濒死前,我还是颤抖著,一滴眼泪滴到他手上,他倏然松开力道,我脱力。
      将我打横抱抱上床。
      他道,休息罢。
      我挣扎著要起身,他已给我掖好被子。
      他苦恼,神色挣扎,说道,睡罢,求你,少折腾我。
      从未想过他用这种恳求的语气,我只好闭了眼,昏睡过去。
      后半夜,我隐约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我似乎明白,他神色里的痛苦是为何。

      滔天的嫉妒中,产生了不该有的爱。
      白日起来,他没有去早朝,我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开口,史书如何记我们。
      良久,他轻轻地,兄友弟恭,情同手足罢。
      自然是这样了,只能是这样了。
      我释然,嗯,那便好,没有给家族蒙羞。
      我叫他一声,子恒,往后,多保重。
      我是要走了。
      我没想过我有多痛苦,就像是我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似乎才刚发现自己的情感。
      我不一样,我年少时就知晓。
      他不愿理我时,我便远远看著他,一看便是十几年。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陛下睡一觉罢,醒来什么都忘了。
      他回握了我,我们的手指缠住了,最后十指相扣。
      那时我们仅有的,最亲密的举动。
      我叫他一声,子恒,往后,多保重。
      我是要走了。
      他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好久,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全部给我。
      我回到封地。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等到他的死讯。
      他是哥哥,却死的那样早,他不该。
      没有多久,我也郁郁而终。
      他在时,我仗着他不敢杀我,我也不死;他死了,我孑然一身,也不想活。
      他在时,总拒绝我回京的请求,我壮志难酬,却不见得想死,是他走后几年,有一回托梦给我,说他孤独。我于是一直病。
      我想,他是要我去殉他。
      我于是死,他终于将我带走。
      史书记我们,兄弟反目,怨恨滔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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