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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二月初,宁峰市迎来了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吝啬地洒下一些浅金色的光芒,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冷风穿行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之间,宣告着这依旧是一个属于冬天的日子。
      郊外度假酒店的化妆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混合着定型喷雾的甜香和化妆品细腻的粉感。林晚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尚雨扬那条缀满星钻的婚纱裙摆,巨大的裙摆像一朵被冰冻的浪花,华丽而冰冷地铺满了整个地毯。
      “别紧张,你不是准备了很久吗?。”尚雨扬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宛如人偶的自己,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新娘该有的喜悦,和几天前在饭桌尚侃侃而谈的她完全不同,她透过镜子对自己说,“反正也就一年。”
      林晚整理裙摆的手微微一顿。她站起身,走到尚雨扬身后,看着镜中好友那张看不出太多情绪的脸,低声问:“扬扬,现在你肯定是跑得掉的,但是如果你是在还没考虑清楚,可以和庄和煦讲明白的。”
      “没事,”尚雨扬转过头,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口红,心不在焉地转着,“所以我们才没领证啊。这叫‘婚前试行’,庄和煦说了,他说他母亲身体不好,就想看他早点成家,我们办个婚礼让老人家安心。一年后,如果我们觉得不合适,就一拍两散,谁也不耽误谁。晚晚,我觉得这很公平。”尚雨扬听起来更像是安慰自己。
      林晚沉默了,她比谁都清楚尚雨扬做出这个决定的真正原因。
      那天,尚雨扬在餐厅包间里拒绝了庄和煦的求婚,失魂落魄地离开,刚到酒店一楼的大堂,她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是傅易的朋友,他们谈笑风生,言谈间透露的全是开心
      “易哥回来快一周了吧?”
      “这和兄弟们吃个饭就没消息了呀。”
      “易哥今天提亲去了,女朋友好像不是本市的人,所以他带着爸妈过去了”
      “易哥现在幸福得很呀~是临帆市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女朋友也是律师,同行业有话题,这还正在筹备订婚”
      “那你也快点找呗,你还愁...”
      就是那句“筹备订婚”,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尚雨扬燃了近十年的、名为“傅易”的火焰,连一丝余温都未曾留下。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转身,拿过服务员不知道送给那个包间的酒,开瓶一饮而尽,重新按亮电梯,回到那个包间,她眼神坚定地站在门口,看着一脸错愕的庄和煦,问出了那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你刚才的求婚,还算不算数?”

      “晚晚,我筹备婚礼的时候真的挺开心的”此刻,尚雨扬对着镜子,扯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空洞,“我总不能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我的人,一辈子活在过去吧。庄和煦……他是个好人,家世清白,工作体面,这是我目前能抓住的、最好的选择了。”
      她将这桩婚姻,定义为“最好的选择”,而不是“最想要的幸福”。
      林晚心中一阵酸涩,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只能拿起那条珍珠头纱,轻柔地为尚雨扬戴上,低声说:“你今天很美。”
      是啊,美得像一件陈列在橱窗里,等待被估价的艺术品。
      婚礼仪式在酒店的户外草坪上举行,白色的玫瑰与桔梗扎成的花门,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圣洁而清冷,宾客们穿着厚实而体面的衣物,在草坪上低声交谈,哈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作为唯一的伴娘,林晚忙得脚不沾地,她要负责引导宾客,要和婚礼策划核对流程,还要时刻关注新娘的状态,程远今天也作为她的“家属”兼“助理”一同前来,穿着一身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更显得身姿挺拔,他默默地跟在林晚身后,在她需要时递上一杯热水,在她忙乱时帮忙处理一些琐事,无声地分担着她的压力。
      “林晚,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程远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他不再叫她“姐”,在外面,他总是习惯性地直呼她的名字。
      “谢谢。”林晚接过来喝了一口,目光在宾客席里快速扫过,确认着重要宾客是否都已到齐。
      然后,她的目光倏然凝固。
      就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那个她以为自己一生都不想再见到的身影,赫然在座。
      顾沉。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本就冷白的皮肤愈发清隽,他没有像那天在婚纱店一样带着审视与震动,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身旁坐着他最好的朋友周既明,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没有焦点,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阳光落在他挺括的肩上,勾勒出他分明的下颌线,那是一种沉淀了岁月后的冷静与克制。
      林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怎么会在这里?庄和煦的朋友还是谁的家属?不,都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进程远怀里。
      “林晚?怎么了?”程远扶住她的手臂,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片衣着光鲜的宾客。
      “没……没什么,”林晚迅速收回视线,脸色比冬日的阳光还要苍白,“看到一个……很久不见得朋友。”
      程远看着她微颤的指尖,和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心中一痛。他知道,那个很久不见得朋友,一定就是那个婚纱店遇到的男人,他没有追问,只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林晚单薄的藕荷色伴娘礼服上,低声说:“外面风大,别着凉。”
      温暖的羊毛触感包裹住冰冷的肩膀,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慰藉。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顾沉尽收眼底。
      他根本不是什么远房亲戚,他是从周既明的朋友圈看到庄和煦结婚的消息,他和庄和煦的关系还停留在高中一起上课的同学,而当他看到新娘的名字以及照片时,他就知道林晚一定会来的,所以他才死皮赖脸地求着周既明带他来的。他只想,再看她一眼。
      可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裙,身形纤细,像一枝在寒风中倔强挺立的鸢尾。也看到了那个在婚纱店里被她称为“男朋友”的年轻男孩,自然地为她披上外套。
      那一刻,顾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尽管他早该接受这个事实,可当这一幕再次上演,那种尖锐的、被排斥在外的刺痛感,依旧凌厉地贯穿了他的胸膛,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更深的苦味。
      婚礼进行曲在此时悠然响起。
      所有宾客都安静下来,目光投向红毯的尽头。尚雨扬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来。她脸上的笑容得体而标准,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端庄,像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演出。
      林晚站在花门的一侧,看着好友一步步走向那个即将与她开启一段“合约人生”的男人。
      庄和煦就站在红毯的另一端,他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深邃,当尚雨扬的父亲将女儿的手交到他掌心时,林晚清楚地看到,庄和煦握住那只手时,力道是那么的郑重,仿佛握住的是他此生唯一的珍宝。
      林晚心中五味杂陈,她为好友的婚礼而感到动容,又为他们的“疏离”感到悲哀。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越过人群,与顾沉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
      他的眼神,不再是冷漠与疏离。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压抑,还有一丝……质问?
      林晚的心猛地一颤,仓皇地别开脸。她不明白他那眼神的含义。他已经有了他的婚姻,他的世界,凭什么还用那种眼神看她?是在审判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吗?
      何其可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发生了。
      仪式过半,庄和煦作为新郎,需要到宾客席向来的人敬酒致意,他端着酒杯,带着温和的笑容,一桌桌走过去。当他走到程远他们那一桌时,庄和煦边敬酒边说:“谢谢你来帮忙,你姐姐作为伴娘今天累了一天,也很辛苦,有任何照顾不周的地方请见谅。”
      姐姐?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不远处的顾沉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转过头,视线穿过重重人群,死死地钉在远处的林晚身上。
      那个被他认定为她新男友的男孩,是她的弟弟?名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所以,那天在婚纱店,她拽住他,高声宣布“这是我男朋友”,那双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看他的眼睛……那一切,都是演给他看的?
      为什么?
      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己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尊严吗?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所有的混沌——她还爱着他。或者说,她从未真正放下。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脏上。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焚毁的狂喜与悔恨。他以为她早已开始了新的人生,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选择“再见”。可如果,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样,在这六年的时间里,踽踽独行,被回忆反复凌迟……
      顾沉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冲到她面前,把林晚手中的敬酒盘塞给桌子上看着眼熟的一位女性,可能是高中同学,顾沉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林晚被顾沉的操作一下子呆住了,顾沉抓的她手腕生疼,她踉踉跄跄的跟着他。
      “顾沉,你松手呀”
      “顾沉,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抓疼我了”
      顾沉攥着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带离了喧闹的宴会厅。
      后院与酒店的热闹仅一墙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冬日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瑟作响,远处结了薄冰的湖面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落雪的清寒气息。
      “顾沉!你松手!”林晚挣扎着,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一路沉默,直到将她拉到一处僻静的廊檐下,才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林晚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廊柱才站稳。她揉着发红的手腕,抬头怒视着他,声音因气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而微微发颤:“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沉转过身,面对着她。他高大的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的眼神不再是宴会厅里的深沉难测,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情绪,那双曾盛满星芒的眼眸此刻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沉而汹涌。
      “那个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程远——他真是你男朋友?”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许她有丝毫闪躲。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庄和煦称程远为“你姐姐”?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
      一股混杂着难堪、愤怒和某种被戳穿伪装的慌乱席卷了她。她强作镇定,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顾沉,这跟你还有关系吗?”
      “有!”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向前逼近一步,强烈的压迫感让林晚几乎窒息。
      “他到底是不是你弟弟?”顾沉追问,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告诉我实话,林晚。”
      寒风卷过,吹起林晚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她感到脸颊被风刮得生疼,连带着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痛起来。他凭什么质问?在他已经戴上婚戒之后?
      “是!”林晚迎上他的目光,不再回避,“他是我继父的儿子,比我小三岁,名义上就是我弟弟!这下你满意了?”她几乎是赌气般地承认了前半部分。
      顾沉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像是绝望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所以,那天在婚纱店,你是故意……”
      “故意什么?”林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顾沉,我们已经分手六年了!六年!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吗?我就应该待在...原地吗?”她故意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意,顾沉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晚,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不懂为什么他和林晚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故意扭曲着他的问题,用更伤人的话语来回击,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所以,”林晚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强行抑制着,“我们早就结束了,顾沉,人是要朝前看的。”
      她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却仍强迫自己挺直背脊,不让脆弱泄露分毫,“我早就忘了以前那些事了。你也应该忘了。”
      “忘了?”顾沉重复着,他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看着她故作坚强的姿态,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似乎都崩塌了。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晚忍不住痛呼出声。
      “林晚,”他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真的忘了吗?”
      他的目光太过灼人,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林晚感到一阵恐慌,她害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在他面前彻底崩溃,会像个疯子一样质问他的婚戒,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又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搅乱她的一切。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
      “顾沉,你别告诉我,”她抬起泪眼,眼神里充满了心痛和讽刺,“你别说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顾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是赤裸裸的痛楚,让她明白她后面的话会有多刺痛他的心。
      顾沉看着她决堤的泪水,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他想说的话,他压抑了六年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那就太掉价了。”
      最后这几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顾沉的心上。
      他所有未出口的言语,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在她这句无比清醒又无比残忍的讽刺中,碎成了齑粉。
      他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是啊,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说“等”?当年是他自己要追逐梦想的,也是他自己把林晚的心狠狠摔碎了。
      顾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抓着她的手缓缓松开,垂落身侧。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仿佛要将她此刻泪流满面却又无比倔强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接受了某个残酷的判决。
      “……好。”他最终只吐出了这一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林晚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心碎的沉默和彼此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几乎是跑着逃离了这个地方,逃离他身边。寒风刮过她泪湿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顾沉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林晚仓皇逃离的背影,那抹藕荷色最终消失在酒店后门的拐角。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素圈。

      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掉价吗?
      或许吧。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未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只是,已经太迟了。
      他孤身立在冬日庭院,身后婚宴喧嚣如海市蜃楼。他在这场属于别人的婚礼上,为自己和林晚的过去,举行了一场无声的葬礼。
      而林晚那句带着泪的讽刺,如同墓志铭,刻在了六年的时光尽头。
      他输了。
      输给了时间,输给了现实,或许……也只是输给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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