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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佳人难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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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卿本佳人
滚滚红尘,靡靡乱世,展了芳华,斩了风华。
公元757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去年今日,此时此地,冰轮之下,一位佳人。
梨花半萧条,青果随风摇。三尺缟素下,纤纤美人消。
今日,此时此地,月光结成一层霜,覆盖在梨树之上。一片叶子飘摇而下,落地而幻化成人,一位佳人,以轻盈之姿立于梨树之下。
盛世大唐江河日下,曾经的繁华化作一缕烟云,一场梦。
今日,阳气甚弱,百鬼夜行,不宜出门。
“贵妃娘娘?”
不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少年,不,是身着白衣,看似少年。
“不是贵妃娘娘,原来是这里的精怪!”他自顾自地说话,“精怪?!”
但却像……她!
少年看着她,她也看着少年,仿佛时间不在流动,世间万物不复存在。
……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
这四个字好似诅咒,一声声,一声声,撕扯着一个悲哀女子的心。
月光越发皎洁,只见二人之间一缕白烟缓缓聚集,一个娇媚的女鬼出现在此处。
“贵妃娘娘,已经整整一年了。”
“是啊,整整一年了,本宫,不,我,我还不肯离去。为何苦守此处?”
女鬼,姓杨,闺名,玉环。
“你该忘记玉环了吧!”她低声问,一时寂静无声。江河湖海,日月星辰,自古最易变的,不就是人心吗?
“贵妃娘娘,你该离去了。今日百鬼夜行,然于娘娘,仅有一夜。贵妃娘娘若不早入轮回,怕是,天上地下,再无贵妃娘娘了。”
每日都会有人死去,死去的人中,总有些不肯入轮回。于是在七月十五,各路冤鬼怨鬼便会出现在人间。阎王便派了鬼差来捉拿。
只是,杨玉环不同。
没人捉拿她,可她不入轮回,不做神仙,便会魂飞魄散。
这一片叶子,是杨玉环作为人,作为贵妃娘娘,最后的见证者。而杨玉环,是她吸取日月精华,化为人形的见证者。
“小叶子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离开了?”
叶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今日,百鬼夜行。不知是否因有仙家气息在此,竟无鬼敢来。只是今日,亦是杨玉环游魂于此的最后时刻。
“贵妃娘娘,时候已经不早了。”白衣少年催促道。
“他,抛弃了我,他,也抛弃了我。”
杨玉环说得平静,好像都不关她的事了。
“为什么!他们不是说爱我吗……”
杨玉环突然停住了,她的心,已经凉透了,伤透了。
“贵妃娘娘,已经耽搁太长时间,天快亮了。”
杨玉环凄然一笑,“天亮了就亮了吧。”
白衣少年施法,想将杨玉环送入地府,再入轮回,然而,杨玉环决绝道:“地府有忘川,忘川生恶鬼。你若强行渡我,我便跳下忘川!”
白衣少年闻言,只好停下施法。
七月十六日,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时,叶子看见杨玉环脸上的笑。释然了吧!
卿本佳人,倾国倾城。奈何入了皇家,沾染了红尘。
二叶染微霜
“你随我走吧!”白衣少年说道,“随我一起修炼。”
叶子不说话,跟着他走了。
“师父,杨玉环不愿入轮回,今日已随初阳,散了。”
“落红非要随流水,岂是风可拦?既然她意如此,遂了她也好。”堂堂牡丹仙子,竟为人间情爱放弃轮回,散了魂魄。情字误了多少人啊!
白衣少年的袖子动了动,他作势掸了一下。
太上老君自他进门就看到了他袖中的精怪,只是,他也不愿,也不想去计较。
“思远,”太上老君唤道,“你既非平凡之人,就要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有悲悯之心是好事,但也要辨黑白,明对错,更要守住你的心,莫让滚滚红尘沾染了心。”
“弟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且离去吧!”
待罗公远离去后,太上老君叹了口气。
“师父为何叹气?”
“叹的是思远尚不明白啊!”
罗公远,已经一百三十九岁了。对凡人来说,他已经很老了,但对于神仙来说,这还不过是个年幼的小仙。不过在凡人之中,端看他的面貌,谁能想到,这个看似二八少年的人,竟已经一百多岁了呢?
“明月皎皎,叶染微霜。”
“你可有名字?”罗公远问道。
叶子摇了摇头。
“你既是一片叶子,便取叶为姓,”罗公远看向她,“染霜。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叶染霜。”
“那你呢?我以后叫你思远吗?”
“思远?”罗公远笑道,“那是张果那帮老家伙和师父叫的,你以后可以叫我阿远。”
“你若叫我思远,旁人岂不是都知道我是罗公远了?你一个精怪跟着我一个修道修仙之人,不好招摇。”
叶染霜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阿远,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洛阳。那是个好地方。那里花木繁盛,繁花似锦,最适宜你这种精怪修炼了。”
话是这样说,但叶染霜也知道,罗公远并不单是为了她能更好的修炼才去的洛阳。
她听见了,他的师父叫他去那儿历练。
此时的洛阳,多的是焦土与枯骨。花草凋败,并无罗公远所说的繁花似锦,反而枯枝残叶,处处可见。
“只听说洛阳不复往日光景,没想到竟落败至如此地步,这还是当年的神都吗?”
罗公远曾亲眼见过神都洛阳的繁华,歌舞不绝,万芳争艳,神都之名,闻于天下。然而如今,满目疮痍。
“阿远。”叶染霜拉了拉罗公远的衣袖,有些怯懦地躲在他身后。前面长生树下站着的,不是寻常凡人。
“莫怕,”罗公远轻声道,“此人乃是不空三藏法师。”说完他看向叶染霜,见她略带茫然,又解释道了一番。
“不空三藏法师修为深厚,又慈悲为怀,你可以放下心了。”
□□怪之魄可增修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做,因为他们并不想为这一点点的修为而付出任何代价。
“罗天师,”不空三藏合手,“一别数年,你可还安好?”
三再见故人
罗公远看着叶染霜。
“心愿暂了,自然安好。”
随即又道:“只是世间,狼烟遍地,无处安好。”
不空三藏叹了口气,“世人之事,你我不便插手,只是,贫僧发觉此处有污秽之气,恐有恶妖,所以来探查一番。”
佛,不是要普渡众生吗?
叶染霜疑惑地看着不空三藏,只见他笑而不语,合着双手,微微摇了摇头。
“恶妖?”
“是。”
“可有进展?”罗公远问道。
“有一些,只是……”
“只是怎样?”叶染霜有些怯怯地问道。
“只是这恶妖,乃神仙所成,真是怪哉!阿弥陀佛!”不空三藏眉头紧锁。
“神仙?”叶染霜也皱了皱眉头,她做梦都想当神仙!
“神仙也能成恶妖吗?”
“能啊,神仙要是自甘堕落,为祸人间,自然就是恶妖了。”罗公远解释道。
……
找到那恶妖,是在一处酒楼。只是整个酒楼,只有她一人。
她喝得醉醺醺的,一双眸子盛满了朦胧的柔情。
怎么看,都是仙女,怎么会是恶妖?!
“和尚也爱喝酒吗?”她问道。
“阿弥陀佛。”不空三藏念道。
她撇了撇嘴,“无趣!”
当她的眼睛转向了旁边的罗公远和叶染霜时,忽然就掩嘴笑了。
“蠡哥哥,是你啊!你找到她了?”
蠡……哥哥?叶染霜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要蹦出来。
“你认错了,鄙人罗公远。”
“哦――”西施点了点头。
“西施娘娘!”
叶染霜脱口而出。
罗公远骤然抓紧了叶染霜的手,随后却又松了口气。
“你记得我?”
西施伸出嫩如葱白的手指指着自己。
“我看过你的画像,在马嵬坡,有个人拿了一沓画,有一张西施浣纱……”回忆在脑海中闪过,叶染霜确定。
西施轻笑。
一阵风吹过,酒楼的门全都被关上了。
“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西施手中凝聚出一团白色的光,“既是如此,动手吧!”
只是对面三人,纹丝未动。
“既是来抓我,为何又不动手?”
“来之前,我以为为祸洛阳的,是一个堕落的神仙,可如今看来,并不是。”
罗公远撒出数张符纸,这些符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循着一条线在酒楼里圈成一圈。
“不!”西施惊呼,奈何她的声音并未穿透这些符,也不能阻止它们。
西施有些不知所措,她本以为,来的人不会是她的对手,不曾想,仅罗公远一人就如此厉害!
“蠡哥哥,你可否看在往日的情分儿上,手下留情!”
西施的哀求尚未得到回应,便见一男子从酒楼的某处走了出来。
他才是恶妖!
“大王!”
“你乃是梨花仙子,怎可帮助恶妖修行!”罗公远呵斥道,“你难道不知助纣为虐?!”
走出来的人正是吴王夫差。
只是,他双眼混沌。
罗公远不管西施,口中念念有词,只听得一声“破”,吴王夫差便成了灰烬。
“大王!”
就是那一撮灰烬,西施也未能握住,便随风而逝。
“你从来不肯放过他!”西施恨恨地道。
“我只是不愿放过为祸人间的妖魔。”风轻云淡,仿佛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浮云。
四前尘旧梦
“不,你这是报复!”西施眼中噙满泪水,“你在报复大王,报复我!”
“西施娘娘,你可看清楚了,我是罗公远。”
不空三藏双手合十,口中念着经文。
吴王夫差肉身成灰,魂魄尽散,根本用不着超度,但不空三藏仍是为他念了经。
“不,你是范蠡,你是范蠡!”
前尘旧梦仿若潮水再度涌来――
姑苏山,重重包围,水泄不通。
公孙雄双膝跪地,卑微地向勾践求情,只盼饶过他的大王,如同当年在会稽山……
只是,一切皆是无用功。
“大王,这是天意,天要灭吴,我等怎可违背天意?”
范蠡进言,字里行间皆要致吴王夫差于死地。
吴王,夫差。
范蠡暗自握紧了拳头。
……
“你跟我走,留在这儿,你只有死路一条,夫差是不会放过你的!”
范蠡拉着郑旦的手,却被她甩开了。
“我是大王的女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弃他而去!”
“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范蠡再度拉住郑旦的手,却听得门嘎吱一声开了。
推门走进来的,正是西施。
“你来的正好,帮我劝劝她!”
西施扫了一眼二人:“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如何劝得动?”
郑旦转身,走向西施。
“你们今天都要离开!夫差求和,越王已经同意了。你们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郑旦目光微闪。
“再者,你们身份特殊,往后无论是在吴王那儿,还是越王那儿,必定都容不下你们!”
西施轻笑:“蠡哥哥,你说的是,可这些,来之前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既然来了,必定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范蠡目光盯着郑旦,任谁都能看得出他那不一般的情愫。
西施犹豫了一下,几度启唇,终是说了句:“妹妹,你还是同蠡哥哥一同走吧!”
“不!”郑旦看着西施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大王朝这边来了!”郑旦的侍女过来报了信儿,郑旦与西施便催促这范蠡离开。
“你当真不跟我走?”
范蠡一双眼睛似乎有火,烧得郑旦浑身不自在。
“我不会走,我说过,我是大王的女人。”
郑旦说出这番话,浇得范蠡浑身上下所有的火焰全都熄灭了。
“好,好!”
范蠡转身离开,不再劝她。
因他不曾回头,便也不曾见到郑旦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
“听说你曾献给吴王两个美人?”
“是。”
眼见着,吴王便要败了。
越国的王后,雅鱼,站在殿中,目光有些出神。
“既然是你献出的,那便由你终结。”
“王后,这……”
“这是她们的宿命。”
雅鱼站了起来。
“我也不忍害她们性命,可为了越国,不能留下她们。”
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范蠡,她轻声道:“她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她们存在的意义便也没了。”
“死了多好,还能留下为越国奉献生命的美名……活着,也未必能过得更好……”
范蠡听着她的言语,知道王后必定是容不下她们了。
就算不是王后,其他人怕是也容不下她们。
也许是大臣,,也许是越王,也许是吴王……
她们背负着使命奉献自己,然大业成时,她们便成了祸水红颜。
这……多么可笑!
五 烟云飘散
战火已将姑苏山点燃,吴王夫差必死无疑。
范蠡趁乱去了郑旦那里。
“事已至此,你为何还不愿跟我走?”
“我说过了,我是大王的女人!”
“口是心非!”
西施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你根本就不爱大王,大王也不爱你,你又何必说这些谎话!”
郑旦张了张嘴,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夫差。
只是话到嘴边,她却又不说了。
刀光血影,纵使是待在四方皆有阻隔的屋中,也不会安全了。
“妹妹,你跟他走吧!”西施又劝。
西施一直不明白,郑旦明明喜欢的是范蠡,为何还要留下来。
她早该随蠡哥哥一同走了,或许,她一开始便不该来。
当初的人选只有西施一个,是郑旦,她说她曾瞥见吴王的风姿,钦慕已久,不顾范蠡与西施的劝阻,决意与西施一同入了吴王宫。
可来了之后,她却鲜少与吴王交谈,她也并不热衷见他一面,绝非她之前所说的那样,钦慕已久。
“你们都不明白!”
郑旦捂着耳朵,她的宿命如此,她又能如何?!
争执之间,一个人影晃过,范蠡便倒了下去。
“快把他带走!不要留在这儿,也不要留在越王那儿!”
来人是郑旦与西施的同乡子清,曾奉命护送她们到吴王宫,后来便留了下来。
“你们……”
“不必管我们了,你赶紧带着他离开!”
郑旦恳求着,子清一咬牙,扛着范蠡离开了。
一柄长剑破窗袭来,又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这次来的,是吴王夫差。
谁也不曾想到,吴王夫差竟在利剑来临之前抱住了西施,谁也不曾想到,郑旦在利剑到来之前,挡在了二人身前。
看起来,似乎有些可悲。
郑旦,如此弱小的身躯,是挡在一对璧人之前。
在子清肩上的范蠡似乎看到了这一幕,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郑旦,却最终,与郑旦的身躯一同滑下。
“妹妹!”西施带着哭腔喊道。
“郑旦!”夫差瞪大了眼睛。
郑……旦……范蠡的嘴张了张,却如烟云飘散,了无痕迹。
范蠡醒来,是在一叶小舟之上。
“醒了?”
“醒了。”
范蠡出奇地镇静。
“夷光和郑旦……她们……”子清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
“我知道了。”
“这信……”子清从怀中掏出绢布,“郑旦写的,她叫我有机会就交给你。”
范蠡忽然有了精神,从子清手中夺过绢布。
郑旦说,她在遇见夷光的第一天便做了个梦,梦中夷光是梨花仙子,而她,是夷光下凡时无意带下来的梨树的叶子。
她的一生,只为守护夷光而存在。
只是,她还不曾看过世间美景。
她说,她若是死了,魂魄也要附在这方绢布上,只盼他走遍人间,带她一同看看这大好河山。
范蠡将绢布叠好,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怀中,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范大哥!”
子清怕他想不开,忙出声阻拦。
“子清!”范蠡神采奕奕。
“嗯?”子清一脸疑惑。
“子清!”范蠡又喊道。
范大哥莫不是悲伤过度,傻了?
“子清!我要畅游人间,走遍天下!”
“范大哥,我能跟着你吗?”
“当然可以!”
往事叫它随风,自此便如烟云消散了吧!
六得而复失
酒楼之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所有人都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仿佛沉睡中的人做了噩梦。
……
那方绢布不见了。
那方支撑着范蠡最后一丝希望的绢布,不见了。
范蠡遍寻不得,一脸灰败。
“或许,你已经走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把我忘了。”
范蠡最终坐在一棵梨树下。
他闭上了双眼,长夜漫漫,第二日,太阳升起,他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
“阿弥陀佛!”
不空三藏这一声落下,几人也都清醒了过来。
“多谢!”罗公远道。
“贫僧也是刚刚清醒。”
怎么……变成了这样?!
酒楼的四周结满了蜘蛛网,方才的符纸也都成了碎片。
“怎么样?我帮你们回忆了一下前尘往事,你们是不是得感谢我啊?!”
凭空出现一个女子,一身大红衣衫,连同眼睛,都是骇人的红色。
“你是谁?”
西施也一脸的惊讶。
她在这个酒楼里待这么久了,怎么从未见过她!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你见到了夫差,还让你与他度过这么多年……”
像是想起了什么,云织又道:“哦――忘了告诉你,夫差早已轮回转世,这些年与你相处的,是我编织的幻象。”
“你……”
“蜘蛛精!”罗公远大喝一声,无数符纸仿佛从天而降。
“本来想靠你多找来些精魄给我食用,”云织瞬间出现在西施面前,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不过现在不用了,有了这几个人,我还要凡人的精魄做什么?!”
云织哈哈大笑,将西施甩到一边,扑向罗公远与叶染霜。
“有情人啊!我可最喜欢有情人了!”
罗公远将叶染霜拦在身后,筑了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云织。
“思远,你觉得我如何?”听着云织的话,罗公远寒毛直立。
思远二字,只有那些熟悉的人才会叫,旁人只知道他罗公远,乃是天师。
“蜘蛛精,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是自然!”云织骄傲地抬起下巴,却瞥见叶染霜的目光掠过了西施。
本来想先饶过西施,现在看来,还是先解决了她吧!
云织又扫了一眼不空三藏,他在那儿一动不动,看来是个软柿子。
心中有了计较,云织不知如何变出万千蛛丝,向西施扑去。
“夷光姐姐!”
罗公远心中大骇,便知道,留不住她了。
他不得不分心去拦住扑向西施的蛛丝,还得拦着扑向他的蛛丝。
正在这时,不空三藏一个瞬步,移到罗公远跟前,将他面前的蛛丝扯断。
“罗天师,可要小心啊!阿弥陀佛!”
云织堪堪退了几步,“和尚,小看你了!”
这四人,怕是只有无仙人引路疏于修炼的西施与叶染霜的法力最浅。
云织变出无数分身,缠得罗公远与不空三藏脱不开身,自己的真身一心杀向另外二人。
云织只想着,死一个少一个,人越少,越好对付。
“夷光……姐姐!”叶染霜口吐鲜血,如同前世,倒在了西施的面前!
“不!”
纵使如此,她也未能保住西施。
当罗公远与不空三藏冲破阻碍之时,却只见一片叶子和一株梨花,静静地躺在地上。
罗公远扑到地上,却又十分轻柔地捧起那片叶子,只是尚未看清那叶子的模样,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寻觅了这么多年,最终却还是失去了。
七尘埃落定
一道金光闪过,破除了缠绕杂乱的蛛丝。
那是太上老君的法器。
太上老君本只想让他的小徒弟放下前尘,放下执念,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他不能亲自前来,便丢了个法器过来。
有了法器相助,如虎添翼。
在“轰”的一声之中,酒楼倒塌,蜘蛛精散尽修为,现出了原形。
罗公远瞬步上前,在蜘蛛周围布满符纸。
“阿弥陀佛,饶了它吧!”
不空三藏拦着罗公远。
“罗天师,它尚有业报要偿还。”
“我若叫它非死不可呢?”罗公远恨恨地道。
“罗天师,它死或生,对你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可你若放它一马,我将它带回寺中,叫它日日诵经,叫它向善,便有助于万民。”
不空三藏又走近了罗公远:“逝者已逝,然生者尚存啊!”
罗公远抬头,却看见那道金光逝去。
忽然心神一动,不再管蜘蛛精的事,而是急急离去。
“随你!”罗公远丢下这一句话。
不空三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珍重”。
天庭某处,一个仙官翻开仙籍,只见又少了几页。
“情之一字,连神仙都逃不开。”仙官叹道。
……
“你这些年所见所闻,难道都没能让你明白?”
“弟子……”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早知道你不是为了成仙而来,可我还是留下了你。本以为你能放下前尘,抛却七情六欲,成为救济世人的神仙……”
“弟子割舍不下七情六欲,也舍不下她。天下人固然重要,但她也重要。”
太上老君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任凭他说什么也不回答。
“弟子拜别!”
罗公远消失在大殿尽头,太上老君睁开眼,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
神仙虽然听着厉害,但其实,有时候甚至不如凡人。
凡人无论愿不愿意,总得入轮回,数以万计的凡人之中,只有几个游荡的孤魂野鬼。
可神仙,一旦陷入情爱,必定万劫不复。
所以,神仙总有办法错过轮回,所以,神仙总有错过重为神仙机会的办法。
错过了,便只能魂飞魄散。
牡丹仙子如此,梨花仙子如此。
至于叶染霜,她虽不是神仙,但却是沾了仙气的精怪。
她虽不是因情爱而死却是为情所累。
一样魂飞、魄散。
她的心里,怕是没有情爱吧!
罗公远苦笑。
他一个人折腾了这么久,她可能什么都不明白。
月亮升起时不见她,太阳升起时不见她,雨来时不见她,风过时不见她。
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了。
罗公远浑浑噩噩,不知道走了多远,清醒过来时,已经站在高山之上。
日出东方,染得天边一片绚丽。
只是一个人时,便被孤独迷了眼。
眼前的一切越美好,孤独的人就越觉得不真实,越觉得空虚。
当阳光就要照到罗公远的身上的时候,他消失了。
世间也再也没有他了。
没有郑旦,也没有范蠡。
没有叶染霜,也没有罗公远。
阳光追不上他。
他也不想让阳光追上。
他只想追上一个人,那个人,前些日子还唤他“阿远”……
一则番外
叶染霜,这个叶子化作的精怪。
当梨花仙子因为一个赌约下凡之时,她被无意带了下来。
梨花仙子落到了西边的苎萝村,她也跟着落到那儿。
梨花仙子名唤夷光,她叫郑旦。
第一次见面,她就想起来了。是因为梨花仙子,她才这么早成了人。
她是伴梨花仙子而生,又因梨花仙子成人。
她要报答她,要守护她。
所以,她也愿意为她而死。
遇到范蠡,她动了心。
她告诫自己,她应该守护的是夷光,是梨花仙子。
后来,夷光成了西施娘娘,可她,依旧是郑旦。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要带她离开的范蠡。
范蠡不知道为什么,夷光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离开,明明,她不爱夫差。
没有人知道,看着范蠡离开的方向,没人知道她的心中是多么的纠结。
让子清带走他的时候,也没人知道,她是多么舍不得……
所以,她死后,魂魄附在那一方绢布上,他到哪儿,她就到哪儿。
只是那天,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邪风,趁着他睡着,将绢布吹走了。
她落到了一处梨花开得正好的梨树下,有个人,将她埋在了树下。
梨树再度逢春,长出新芽,她便又成了一片叶子。
只是,她不再记得了,不记得梨花仙子,不记得夷光,也不记得范蠡。
她只是一片叶子,只不过比其他叶子多了些灵气。
那夜,她看到了那个少年,恍如隔世。又仿佛梦中见过。
只是,她不记得了。
再次想起之时,她便又不属于她自己了。
夷光在她面前,她便不能顾自己了。
因她而生,为她而死。
她没有怨言。
只是,她又要离开他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爱他。
叶生护花生,花落叶凋零。
这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没有人看见,她倒下之时——
她的双眼望着罗公远的方向。
她的双唇微动,好像说了什么。
可惜,没有人听见。
兜兜转转,什么都没留下,人不在,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