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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夜温存暖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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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灯光下,此人的面容简直比灯光更加光彩夺目,而他那双明灿灿睡亮亮的眸子,竟就这么毫无掩饰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你……你看什么!”
不知是羞还是恼,她仓促地别过头去,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心不在焉地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
“这是什么?”
“唔……是我的晚饭。”
“你做的?”
“唔……”
“闻起来挺好吃的。”
呃,好吧。
回到沁芳馆,果然金瓶和沐雪都在为她的失踪而焦急,见了她都喜出望外,一边一个拥着她问长问短,玉梳支支吾吾交代了自己迷路的经过,却有点心虚地隐瞒了遇见那个男人的事情。
还好她先给沐雪留下了饭菜,要不然就全被那个人吃光了,没见过这样的人,那么斯文清俊的长相,胃口却比街口卖肉的屠夫还大。
“对不起沐雪,害你担心还饿肚子了,我这就去给你把饭菜热热。”
“我早吃过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忙这个!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给王爷和佟夫人请安呢!”
一听见沐雪提起洛王,玉梳一颗正悄悄雀跃的心顿时又回到了冰点。
任她和金瓶两个七手八脚地为她更衣卸妆,看着窗外隐隐的月光,那张月光下清清浅浅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知不觉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虽然夜里睡得并不踏实,但在董府习惯了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多,到了王府,就算置身温暖华美的屋子,玉梳也还是习惯性地在恐惧中早早醒来。
被沐雪按在镜前精心装扮了一番,柳眉描黛,樱唇流朱,披肩的青丝被挽成了时兴的云朵髻,金簪上的细珠流苏静静依偎在鬓边,为清丽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妩媚的韵味。
跟着沐雪来到佟夫人门前,出来接她们的仍是芸香,三人进了房门,芸香叫她们外头等候,隔着烟雾蒙蒙的珊瑚红色霞影纱屏风,隐约能看见里头有一男一女二人对坐共饮,想必就是洛王和佟夫人。
看洛王的侧影,怎么会有些面熟?
“夫人叫你们进去。”
不多时就有人出来传唤,玉梳规规矩矩地跟进去磕头问安,始终不敢抬头,邢毓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也不搭话,却执起琉璃壶自斟自饮起来。
佟夫人也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生得肌肤丰美如花似玉,一双秀气的杏仁眼总是弯弯的带着点微笑似的,令人觉得端庄祥和。她笑吟吟地一把揽过玉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快别这样,既然进来了,就都是自家姐妹,妹妹以后无需这么拘礼。早听孙姑姑赞你标致,我还不信,我们府里的艳姬颖姬两位妹妹就已说得上天香国色,难道还有人能更上一层楼去?如今见了你,我才算心悦诚服了。王爷说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亲亲热热大大方方,邢毓却不置可否地挑眉,“听你这么一说本王也觉得自己是个色中饿鬼了,坐拥三位佳人居然还不知足,实在罪过罪过。”
佟夫人眼里迅速闪过一瞬惶恐,忙收敛起笑容正色嘱咐了玉梳几句,就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玉梳顿觉如获大赦,忙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尾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与她整个人拘谨的样子不协调的愉快,却惹得邢毓忍不住唇角一弯。
“且慢,你抬起头来。”
……
邢毓一句话,玉梳的头却点得更低了,琳琅趁着邢毓侧过头听佟夫人耳语,狠狠一脚踹在玉梳的小腿肚子上。
呃……玉梳闷声跪倒在地,她却嘿嘿冷笑了起来,“董小姐也太小心了,我们王爷又没说你什么,怎么就吓得跪地磕头了?”
邢毓懒散地抚弄着手上的猫眼石戒指,眉心微微一蹙,“这么怕我?那你为什么进府?若你不愿,说句话,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说话时余光却落在佟夫人身上,佟夫人知道他正为她擅自做主买人进府不高兴,也不敢回话,玉梳听了却蓦地一阵激灵,若洛王真的开了口,她与金瓶岂不是又要到董家去过那备受欺凌的日子?
既然在哪里都是受罪,好歹与王府中人无仇无怨,或许还能为金瓶谋一条后路,或许,或许还能再见到那个人?
索性把心一横,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心思,抬眸迎上了邢毓的目光。
“王爷多年为国征战守护一方,是奴婢心里的英雄。奴婢自愿进府,只求能追随在王爷左右伺候。”
一番话说得佟夫人松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也真正缓和了些,邢毓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深沉,甚至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却佯装不曾见到玉梳眼里的惊愕,反而若无其事地笑道:“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既然如此,本王又怎么忍心拂了美人的一番美意?”
语毕也不再多言,佟夫人随即会过意来,朝着沐雪招了招手道:“还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带你们姑娘回去准备?她是新来的不知道,你可跟了王爷好些年了,需要备什么用什么,好生在一边提醒着。”
“是,奴婢遵命。”
沐雪难掩喜色地应了,才出门就拉着玉梳的手笑出声来,“姑娘大喜!想必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该对姑娘改口啦!”
没想到他就是洛王?昨晚那个和她谈笑风生一起将一顿冰冷地晚饭吃得津津有味的“侍卫”,就是令女子听了都怕的洛王?可她分明记得他看着她时那温暖和煦的目光,比烧得火热的暖炉更能温暖她一颗冰冷枯槁的心。
自从进了董府,就再也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人去对待,只有他,是那么温文地待她,就算只有一夕风光,她也要堂堂正正挺起脊梁来站在他的身边,去接受众人的目光。
忙碌的一天匆匆而过,沐雪估计王爷在佟夫人那里用过晚膳就要过来,便叫元霜婢女去厨房准备几道王爷爱吃的点心,最要紧是王爷最爱喝的花雕酒,自己陪着玉梳用膳,谁知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元霜气呼呼地跑了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两手空空,玉梳便知这点小事也不顺利,果然元霜跺了跺脚对着沐雪发起牢骚来。
“你不去,偏叫我去,王大娘她们哪里肯听我的?这么大冷的天都围着火炉子赌牌呢,哪里肯丢手?只问我打哪里来,我说是董姑娘这里,她们就笑了,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还说各个院里都有定例,宵夜点心本不是公中的供应,要吃要喝就现拿出钱去采办。我好说歹说又吓唬她们要是王爷一会儿不高兴可得找她们问罪,她们才推三阻四地起来,没想到红珠跑进去说艳姬嘴里没味不自在,那几个老东西的一下子都活泛过来了,抢着问是想吃冰糖燕窝呢还是蜜汁雪蛤,要是这两样都吃絮了不香甜,还有现成的血糯米红枣粥正在炉子上熬着,就怕艳姬看不上,干脆全弄起来让她挑着吃。七手八脚把几个炉子全用上了,艳姬就是再金贵,也只有一张嘴一个肚皮,哪里吃得过来?红珠还说……”
“真过分!又不是我们要吃要喝,可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难道王爷来了用白水伺候他吗?看我找她们理论去!”
不等元霜抱怨完,金瓶已经气得直往外冲,却被玉梳一把拉住。
“你给我回来!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既然各院有自己的供应,那大厨房不愿做也是对的,难道要厨娘们出钱贴补我们吗?艳姬进府比我们早,地位比我们高,先奉承她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又何须气恼?你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去寻人晦气,到底是谁没理呢?”
一番话说得金瓶哑口无言,元霜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又赞叹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名门闺秀,行事说话就是能叫人敬服。那依姑娘说奴婢们当如何是好?”
玉梳低头略一沉吟,便褪下左手上两只碧莹莹的玉镯子塞到了沐雪手里。
“麻烦姐姐再跑一趟,只需一壶好酒便可。玉梳无能,我们且指望财神爷的神通吧。”
沐雪会意转身,金瓶却急得拉过玉梳直咬耳朵。
“你这是怎么了?那可是娘留给你的,这些年我们这么难都舍不得卖,你才来王府第一天不要了?再说拿它们换壶酒也太不值了……”
玉梳知道她定要唠叨,忙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朝外推,一面柔声道:“好啦,你跟着我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早点歇着吧,这里有沐雪和元霜两位姐姐在,明天可不许偷懒,我还想吃你亲手做的鸡丝粥呢!”
金瓶拿她没辙,又说了她几句才走,玉梳看着她的背影如释重负地做了个鬼脸,站在她一边的元霜却艳羡地笑了起来。
“两位姑娘情同姐妹,真是叫人羡慕,奴婢也曾见过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可惜后来共事一夫,就反目成仇了。”
玉梳听得入神,正想问那对姐妹后来怎么样了,却听见门外一阵响动,元霜在窗户上探了探头,跟着脸色一变。
“姑娘,艳姬来了。”
看来不相见也躲不过了,玉梳默默叹了口气,还是扶着元霜的手走了出去。
“奴婢玉梳给艳姬请安。”
落落大方地屈膝,玉梳迅速地将眼前的华服丽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翻。
如果说佟夫人美得亲和安详,那这位艳姬则美得盛气凌人,如在云端,虽然她身量并不算,可看着你的眼神却总是自上而下。
艳姬稳稳入座,却并不肯接过玉梳亲手奉上的热茶,反倒好不在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婢女冷笑道:“哪里敢劳动董姑娘,董姑娘才入府就能得王爷青眼,这可是我们姐妹都从未有过的殊荣。方才红珠多有冒犯冲撞了姑娘,姐姐我也责罚过她了,现在将人带到这里听候姑娘发落。”
“这……”
“我这个人向来心慈口软不会教导身边的下人,纵得她们也太过了,如今也没脸替这死丫头求情,姑娘尽管打骂她出气,惟求将来在王爷面前替姐姐我美言几句,有了新人,别忘了还有旧人罢了。”
不等玉梳开口,她已接着长篇大论,说的是恳求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恳切,看着玉梳白净的脸颊因窘迫而涨红了起来,反而忍不住似得笑了出来,倒像是等着看好戏来的。
站在她身后的中年仆妇配合地一扬手,便将一个年轻婢女推了出来,只见她唇角青紫发际凌乱,显然是被人责打过,原来她就是红珠。
元霜见艳姬分明挤兑玉梳,沐雪又没回来,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小主这样实在折煞我们姑娘了,阖府谁不知道王爷最宠爱小主,上次回京,淑妃娘娘赏了他一块番邦进宫的稀罕宝玉,他谁也没给,只留给了小主呢!这可是谁也没有的荣光。别说我们姑娘不能跟小主比,就是小主身边的红珠姑娘,我们姑娘也不敢托大。”
说罢又使眼色给玉梳,玉梳忙亲自重新斟了杯热茶,走到艳姬跟前,举起茶杯又跪下磕了个头。
“元霜姐姐说的是,奴婢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艳姬愿意指点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天寒露重,请喝点热茶暖暖脾胃吧。”
艳姬本因为邢毓外出数日归来居然就急着来寻这个新来的臭丫头憋了一肚子气,她这个人向来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有什么,听见红珠回来说在厨房遇到元霜的事,更加添了恼恨,红珠脸上的伤也是她几巴掌打的,可却不是怪她不该与人争执,而是怪她没挤兑到正角替她出气。
如今见玉梳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她打出去的拳头全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反而觉得没意思,还不如去找颖姬那假道学唇枪舌剑一番痛快,索性腾地起身迈步就走,也不理玉梳和元霜在身后连声请她慢走。
不多时沐雪总算回来,玉梳被艳姬的一个下马威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正惊慌着,却没想到邢毓与她同来,身上披的藏青色裘皮大氅上沾满了白茫茫的雪花,原来不知不觉外头已经下起了绵密的细雪。
“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伺候王爷更衣?”
元霜在身后悄悄用手肘捅了捅玉梳的后腰,玉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傻愣愣地站着,一双眼睛不知羞地直勾勾盯着邢毓的脸瞧,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邢毓却大方地朝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
分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玉梳却仍觉得心头一热,洛王邢毓,是她一生中所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和颜悦色的男子。
沐雪体贴地拉着元霜出了门,元霜临走时还不忘冲着玉梳暧昧地眨了眨眼睛,玉梳扭头装作没看见,却正对上邢毓忍着笑的眼睛,更加觉得两颊火热热地发烫,一双手却微微发颤,偏偏邢毓的大氅上一粒七彩丝线盘绕着的玉石扣子怎么也解不开,玉梳心急地将脸凑近过去细看,没想到自己的一撮头发也跟着缠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