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一
江南的秋雨总是绵密如丝,斜斜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城东谢府的朱红大门前,十岁的陆离撑着一把油纸伞,努力踮起脚尖,想看清楚门楣上那块御赐牌匾。
“陆公子,请这边来。”引路的老管家将伞倾向陆离,眼中却难掩一丝轻慢。
五日前,陆家满门被贬,昔日威震四方的镇北将军陆征明在狱中自尽,陆夫人悬梁随夫而去,只剩陆离这个独子,被父亲的故交谢知远保下,带回江南。
穿过三道月洞门,陆离被带到一处偏僻院落。老管家指着屋檐下一处漏雨的地方:“公子暂且在此安身,老爷说等雨停了再作安排。”
陆离将湿透的包袱放在墙角,抬头望向院中一株高大的梧桐树。雨水顺着叶子滑落,一滴,两滴,敲打着树下青石。
“你就是那个将军的儿子?”
清脆的声音从墙头传来。陆离转头,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坐在墙头上,杏黄色的襦裙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手里拿着一支竹蜻蜓。
“你是谁?”陆离警惕地问。
小姑娘轻盈地跳下墙头,溅起一片水花:“我叫谢清辞,这里是我家。”她走到陆离面前,歪着头打量他,“听说你爹爹是叛国贼?”
陆离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我父亲没有叛国。”
“哦。”谢清辞点点头,仿佛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她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擦吧,脸上全是雨水。”
陆离没有接。谢清辞也不恼,自顾自地将帕子塞进他手里,转身朝梧桐树走去:“这棵树是我娘种的,她说梧桐能引来凤凰。”她回头一笑,“你觉得你能变成凤凰吗?”
陆离看着手中绣着海棠花的帕子,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栀子香。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女孩——明眸皓齿,眼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
谢清辞走回他身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以后我罩着你。”
二
陆离在谢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谢知远虽有保全故人之子的美名,却从未真正露面。
府中下人看菜下碟,给陆离的吃食时有时无,衣物也是其他公子穿剩下的。只有谢清辞,时不时翻墙过来,给他带些点心,或是几本书。
“今天厨房做了桂花糕,我偷偷藏了两块。”谢清辞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小心地打开,“还热着呢。”
陆离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他望着谢清辞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阴冷的江南秋日,也有了一丝暖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离问。
谢清辞托着腮:“因为我娘说过,看人要看心,不能只听别人说。”她顿了顿,“而且,我觉得你不像坏人。”
陆离苦笑:“坏人脸上又不会写字。”
“但眼睛里会。”谢清辞认真地说,“你的眼睛很干净,像北方的雪。”
陆离怔住了。父亲还在时,也常说他的眼睛像北方的雪,清澈明亮。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你读过书吗?”谢清辞换了个话题。
陆离点头:“父亲请过先生。”
“那我们来比试比试。”谢清辞眼睛一亮,“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如何?”
陆离被她眼中的狡黠逗笑了:“好。”
“听好了——竹影扫阶尘不动。”
陆离略一沉吟:“月轮穿海水无痕。”
谢清辞拍手:“不错!再来——风吹马尾千条线。”
“雨打羊毛一片毡。”
“这个对得一般。”谢清辞摇头晃脑,“我爹爹说,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出的题,当时有人对‘日照龙鳞万点金’,气魄大多了。”
陆离不服:“那我也能对——月映蛟珠万点光。”
谢清辞眼睛一亮:“这个好!陆离,你真聪明。”
从那天起,两人常常聚在梧桐树下,或对诗联句,或谈论史书。陆离发现,谢清辞虽为女子,却熟读经史,对朝政时局也有独到见解,完全不似一般闺阁女子。
“我爹爹是吏部侍郎,常与幕僚议事,我就躲在屏风后面听。”谢清辞吐吐舌头,“我娘说这不是女孩家该做的,可我觉得有趣极了。”
陆离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忽然想起北方的草原。那里的天空很高,鹰隼可以自由翱翔。而谢清辞,就像一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鹰。
“如果有机会,你想做什么?”陆离问。
谢清辞望着远方的天空:“我想去看看塞外风光,想看看你父亲守卫过的边疆。”她转过头,眼睛亮如星辰,“陆离,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四方天地。”
陆离心中一动:“那我陪你。”
“一言为定?”谢清辞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陆离勾住她的手指。
梧桐叶飘落,盖住了两个孩子交缠的手指。
三
三年时间如流水般逝去。陆离在谢府的地位有所改善,谢知远偶尔会考较他的功课,发现他才思敏捷,便允许他随谢家子弟一同读书。
谢清辞则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艳不可方物。她不再翻墙,却常常以“请教功课”为由,光明正大地来找陆离。
这日,谢清辞匆匆来到陆离的院子,面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陆离放下手中的书。
“我听到爹爹和幕僚谈话。”谢清辞压低声音,“朝廷要重新查三年前的北疆军粮案。”
陆离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北疆军粮案,正是导致陆家覆灭的导火索。当时有人举报陆征明贪污军粮,致使北疆将士饿着肚子打仗,损失惨重。皇帝震怒,将陆征明下狱。
“他们说...找到了新证据?”陆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清辞点头:“好像是一个当年押运军粮的小官,愿意出来作证。但具体是什么证据,我没听清。”
陆离在房中踱步。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为父亲洗清冤屈,可他人微言轻,连谢府都很少出,又能做什么?
“陆离,你想查清真相吗?”谢清辞忽然问。
“当然想,可...”
“我帮你。”谢清辞斩钉截铁,“我认识一个人,或许能让我们见到那个证人。”
陆离惊讶地看着她:“你为何要冒这个险?若是被你父亲知道...”
“因为我相信你父亲是清白的。”谢清辞打断他,“这三年来,我查阅过所有关于北疆之战的记载。你父亲治军严明,爱兵如子,绝不可能贪污军粮。而且...”她顿了顿,“军粮案发的时间太巧了。”
“什么意思?”
“军粮案发前三个月,你父亲刚上书弹劾户部尚书李庸,指控他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谢清辞目光锐利,“不到百日,你父亲就因军粮案下狱。李庸却安然无恙,还接管了北疆军需调配。”
陆离如遭雷击。这些关联,他从未想过。父亲确实提过要弹劾朝中大臣,但具体是谁,从未明说。
“你是说...李庸陷害我父亲?”
“只是推测,没有证据。”谢清辞道,“但我们可以查。那个愿意作证的小官,或许就是突破口。”
三日后,在谢清辞的安排下,陆离扮作她的随从,混出了谢府。马车在城南一处偏僻的茶馆前停下。
“证人叫赵四,原是户部仓场司的小吏,负责军粮押运。”谢清辞低声道,“他被李庸灭口未遂,侥幸逃生,如今藏在这里。”
茶馆二楼最里间的雅座里,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局促地坐着。看到陆离和谢清辞,他紧张地站了起来。
“赵四?”陆离问。
男子点头,警惕地打量他们:“你们是谁?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陆征明的儿子。”陆离开门见山,“听说你有军粮案的新证据?”
赵四脸色大变,起身要走。谢清辞迅速挡在门前:“赵先生别急,我们并无恶意。陆将军含冤而死,你当年也险些丧命,难道不想让真相大白吗?”
赵四停下脚步,苦笑:“真相?真相就是李庸那老贼为掩盖自己贪污军饷的罪行,设计陷害陆将军!可他有丞相做靠山,我一个逃犯,能做什么?”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剩下的交给我们。”陆离目光坚定。
赵四犹豫良久,终于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这是当年军粮调运的真实记录。李庸让我做了两本账,一本真的,一本假的。假账上显示军粮足额发往北疆,真账却显示有三分之一被截留,转卖给了黑市商人。”
陆离接过账册,手在颤抖。父亲果然是被冤枉的!
“还有,”赵四压低声音,“李庸不只贪污军粮,还私通敌国。我亲耳听到他与一个北狄商人密谈,用军粮换取北狄的良马和皮草。”
谢清辞倒吸一口凉气。贪污已是死罪,通敌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这些你为何不早说?”陆离问。
“我敢吗?”赵四苦笑,“三年前我试图告发,结果全家被灭口,只有我侥幸逃脱。这三年东躲西藏,生不如死。若不是听说朝廷要重查此案,我连见你们都不敢。”
陆离握紧账册:“赵先生,请你随我去见御史大人,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赵四连连摇头:“不行!李庸耳目众多,我一露面必死无疑。”
“我们会保护你。”谢清辞道,“我父亲是吏部侍郎,可以安排你秘密见御史。”
赵四仍在犹豫。忽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清辞脸色一变,推开窗户,只见茶馆已被一群黑衣人包围。
“快走!”她拉着陆离和赵四往后退。
雅座的门被一脚踹开,三个黑衣人持刀闯入。为首一人冷笑:“赵四,你以为躲在这里就安全了?”
赵四面如死灰:“你们...你们是李庸的人!”
“聪明。”黑衣人挥刀砍来。
陆离一把推开谢清辞,抄起桌上的茶壶砸向黑衣人。趁对方闪避之际,他拉着赵四从窗户跳下。二楼不高,两人落地后滚了几圈,爬起来就跑。
“追!”黑衣人也纷纷跳下。
谢清辞被留在雅座,急得直跺脚。她眼尖地看到地上掉落的账册,连忙捡起藏入怀中,然后从另一边窗户爬下,绕路回府。
四
陆离带着赵四在巷子里穿梭,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过一个弯,他忽然看到一队巡逻的官兵。
“官爷!有人要杀我们!”陆离大喊。
官兵闻声赶来,黑衣见状不妙,转身逃走。陆离松一口气,转身却愣住了——赵四不见了。
“刚才那个人呢?”他问官兵。
官兵们面面相觑:“什么人?我们就看见你一个。”
陆离心中一沉。赵四趁乱逃走了,还是被黑衣人抓走了?他四下寻找,却没有任何踪迹。
失魂落魄地回到谢府,陆离发现谢清辞已在院中等候。
“赵四呢?”她急问。
陆离摇头:“不见了。”他将经过说了一遍。
谢清辞蹙眉:“他可能又躲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这个。”她从怀中掏出账册。
陆离眼睛一亮:“你拿到了!”
“嗯。”谢清辞点头,“但我们不能直接告发李庸。他有丞相撑腰,单凭一本账册,不足以扳倒他。”
“那怎么办?”
谢清辞沉吟片刻:“我们需要更多证据,特别是他通敌的证据。赵四说李庸与北狄商人有往来,如果能找到那个商人...”
“可我们去哪里找?”陆离苦笑。
谢清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下个月初八,我爹要在府中宴请几位大人,其中就有李庸。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谢清辞神秘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谢清辞频繁出入父亲的书房和客厅,以“端茶送水”为名,偷听幕僚们的谈话。陆离则借口准备科考,整日待在房里,实则研究那本账册,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他发现账册中多次提到一个代号“灰隼”,似乎是李庸与北狄联络的中间人。而最近的一笔交易,就记录在一个月前。
“灰隼...”陆离喃喃自语。
“我查到了。”谢清辞推门而入,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李庸确实与北狄有往来,而且不是一般的商人,是北狄的二王子阿史那律。”
陆离震惊:“王子亲自来中原交易?”
“伪装成商人。”谢清辞压低声音,“下个月初八的宴会,阿史那律可能也会来,以漠北马商的身份。”
“你父亲知道他的身份吗?”
“应该不知道。”谢清辞摇头,“李庸只说是重要的生意伙伴。”
陆离沉思:“如果我们能在宴会上揭露阿史那律的身份,并拿到他们交易的证据...”
“就能一举扳倒李庸。”谢清辞接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但必须万无一失,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两人开始密谋。谢清辞利用对府中地形的熟悉,规划了几条潜入路线。陆离则回忆父亲曾教过他的追踪和侦查技巧,制定详细计划。
然而,变故来得比他们预想的更快。
宴会前三天,谢知远突然将陆离叫到书房。这位吏部侍郎年过四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
“离儿,你来府中已有三年了吧?”谢知远缓缓开口。
陆离恭敬道:“是,多谢世伯收留之恩。”
谢知远摆摆手:“你父亲与我同科进士,又是生死之交,我本该好好照顾你。只是...”他顿了顿,“近日朝中风向有变,北疆军粮案可能重审,你可知道?”
陆离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小侄略有耳闻。”
“若真重审,你作为陆家唯一后人,必会被卷入其中。”谢知远注视着他,“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小侄明白。”
“不,你不明白。”谢知远摇头,“当年那案子水深得很,牵扯多方势力。你父亲...未必是完全冤枉。”
陆离猛地抬头:“世伯此言何意?”
谢知远避开他的目光:“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已为你安排好了,下月初一,送你去江南书院读书,远离京城是非。”
“世伯!”陆离跪了下来,“父亲蒙冤而死,母亲随他而去,陆家满门凋零。若不能洗清冤屈,小侄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谢知远长叹一声:“你和你父亲一样倔强。”他扶起陆离,“罢了,我不拦你。但你要记住,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残酷。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陆离还想再问,谢知远却已挥手让他退下。走出书房时,陆离心中疑窦丛生:谢知远似乎知道什么,却不愿明说。
他将这次谈话告诉谢清辞。谢清辞也感到奇怪:“我爹向来谨慎,从不说模棱两可的话。他特意提醒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两人苦思不得其解,只能加倍小心。
五
初八这日,谢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李庸果然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深目高鼻的中年男子,正是伪装成马商的阿史那律。
宴会在花园中进行。陆离扮作侍从,在人群中穿梭,观察李庸和阿史那律的动向。谢清辞则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女眷,实则留意父亲与李庸的谈话。
月上中天时,李庸和阿史那律借故离席,朝后院的藏书楼走去。陆离和谢清辞对视一眼,悄悄跟上。
藏书楼二层灯火通明。陆离从窗外缝隙窥视,只见李庸和阿史那律对坐,中间摆着一卷地图。
“二王子,这是你要的北疆布防图。”李庸推过地图,“我要的东西呢?”
阿史那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这里是三百两黄金的凭证,到任何一家通宝钱庄都可兑换。另外,你要的战马已到边境,随时可以交割。”
李庸满意地点头,正要接过木盒,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李庸厉喝。
陆离暗叫不好,刚才不小心踩断了枯枝。他拉着谢清辞躲到柱子后,屏住呼吸。
门开了,李庸走了出来,四下张望。眼看就要发现他们,忽然另一个方向传来猫叫。
“原来是只野猫。”李庸嘟囔着回到房中。
陆离松了口气,却见谢清辞脸色古怪。
“怎么了?”他低声问。
“那猫叫...是我爹养的雪团。”谢清辞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我爹...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陆离心中一紧。如果谢知远知道他们在调查李庸,为何不阻止?又为何暗中相助?
来不及细想,房中又传来对话声。
“李大人,我们的交易已经三年了。”阿史那律道,“为何北狄大军还是无法突破北疆防线?”
李庸叹气:“陆征明虽死,但他带出的将领仍在。尤其是副将周毅,用兵如神,难对付得很。”
“那就除掉他。”阿史那律冷冷道,“就像三年前除掉陆征明一样。”
窗外的陆离如坠冰窟。父亲果然是被李庸害死的!
“周毅比陆征明更谨慎,不好下手。”李庸道,“不过,我已有计划。下个月,朝廷会调拨一批新军械到北疆,我会在途中做手脚。届时北狄可趁机进攻,必能大破周毅。”
“好!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然后吹灭灯火,离开藏书楼。
陆离和谢清辞在暗处等到他们走远,才敢出来。
“必须阻止他们。”陆离握紧拳头,“李庸不仅要害死周将军,还要出卖北疆防线。”
谢清辞点头:“我们有两样证据:账册和刚才听到的对话。但光有这些还不够,需要物证。李庸说的那批军械,是关键。”
“可我们怎么知道具体计划?”
谢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去问我爹。”
“什么?太危险了!”
“放心,我自有办法。”谢清辞微微一笑,“有时候,女儿向父亲撒娇,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二日,谢清辞果然从父亲那里探听到消息:十日后,将有一批新造的火器从京城运往北疆,由兵部侍郎亲自押送。李庸已安排人在途中掉包,将合格的火器换成劣质品。
“押送路线和时间我都拿到了。”谢清辞将一张纸条交给陆离,“我们必须提前截住运送队伍,揭露掉包计划。”
陆离看着纸条上的信息,眉头紧锁:“仅凭我们两人,如何截住官兵押送的队伍?”
“我们不需要截住整支队伍。”谢清辞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只需在关键时刻出现,让押送官员亲自检查货物,真相自然会大白。”
计划已定,两人开始分头准备。陆离负责联络当年父亲旧部,虽然陆家倒台后,许多人避之不及,但仍有一些念旧情的愿意帮忙。谢清辞则利用谢府的关系,打听朝中动向。
然而,就在出发前两日,谢知远再次召见陆离。
这次是在密室中。烛光摇曳,映照谢知远凝重的面容。
“离儿,清辞都告诉我了。”他开门见山,“你们要去拦截军械运输队。”
陆离心中一沉,跪下道:“世伯,李庸通敌卖国,害死我父亲,如今又要陷害周毅将军。小侄不能坐视不管。”
谢知远长叹:“你知道我为何一直纵容你们调查吗?”
陆离抬头,眼中疑惑。
“因为我也在查李庸。”谢知远缓缓道,“三年前,我就怀疑陆兄是被陷害的。但这三年,我收集的证据总在关键时刻消失,线人一个个出事。我渐渐明白,李庸背后的势力,比想象的更可怕。”
“丞相?”
“不只是丞相。”谢知远压低声音,“皇宫里也有人。”
陆离倒吸一口凉气:“世伯是说...”
“有些事,知道即可,不可言说。”谢知远打断他,“这次你们去拦截军械,凶险万分。李庸必有防备,很可能将计就计,反咬一口。”
“那该如何是好?”
谢知远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这是监察司的令牌,你带上。如果出事,可亮明身份,说是在为监察司秘密办案。”
他又拿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周毅将军的信,详细说明李庸的罪行。你们截住军械后,直接去北疆找周将军,他会保护你们。”
陆离接过令牌和信,心中感动:“世伯大恩,小侄没齿难忘。”
谢知远扶起他,眼中似有泪光:“我与你父亲相交二十年,却未能救他性命,一直心中有愧。如今能助你为他平反,也算了一桩心事。”
他顿了顿,“清辞...我就托付给你了。那孩子看似柔顺,实则倔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你们要相互扶持,平安归来。”
“小侄定不负所托。”
六
十日后,京城往北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行进。正是押送新式火器往北疆的队伍。
队伍行至黑风岭时,忽然从两侧山林中冲出数十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押送官大声喝道。
蒙面人不答话,直扑车队中几辆特别加固的马车。官兵拔刀迎战,一时间刀光剑影。
混乱中,两个身影悄悄接近那几辆马车,正是陆离和谢清辞。他们迅速撬开车门,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木箱。
陆离撬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崭新锃亮的火铳。他拿起一支检查,脸色一变:“是次品!击发装置有问题,使用时会炸膛。”
谢清辞又打开几个箱子,情况相同:“果然被掉包了。”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李庸竟亲自带队赶来,身后跟着大批官兵,将陆离和谢清辞团团围住。
“谢小姐,陆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庸皮笑肉不笑。
陆离亮出监察司令牌:“李庸,你通敌卖国,以次充好,陷害忠良,该当何罪?!”
李庸哈哈大笑:“监察司令牌?伪造朝廷信物,罪加一等!”他一挥手,“来人,将这两个叛贼拿下!”
官兵一拥而上。陆离护住谢清辞,拔剑迎战。但他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
眼看就要被擒,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支骑兵飞驰而来,为首一人年约四十,虎背熊腰,正是北疆副将周毅。
“周将军!”陆离惊喜。
周毅勒住马,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庸脸色微变:“周将军来得正好,这两个小贼企图劫掠军械,还伪造监察司令牌,快将他们拿下!”
周毅看向陆离:“你就是陆征明的儿子?”
“正是。”陆离抱拳,“周将军,李庸与北狄勾结,将军火掉包,企图害您和北疆将士。这些箱子里的火铳全是次品,一用即炸。”
周毅下马,亲自检查火铳,脸色越来越沉:“李庸,作何解释?”
李庸强作镇定:“周将军莫听信谗言,这批火器是工部精心打造,绝无问题。定是这两个小贼做了手脚。”
“是吗?”周毅冷笑,“那为何箱子上有户部的封条?军械押运,何时轮到户部插手?”
李庸语塞。周毅不再理会他,转向陆离:“你父亲的事,我一直在查。可惜证据不足,无法翻案。你手中可有实证?”
陆离取出账册和谢知远的信:“这是李庸贪污军粮、私通北狄的证据,还有谢侍郎的亲笔信。”
周毅接过,迅速浏览,眼中怒火越来越盛:“李庸!你还有何话说?!”
李庸见事情败露,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烟火信号,朝天空发射。不一会儿,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北狄骑兵疾驰而来。
“阿史那律!”陆离惊呼。
北狄二王子一马当先,停在李庸身边:“李大人,看来计划有变。”
“二王子,帮我杀了他们,北疆布防图就是你的!”
阿史那律狞笑,挥手示意骑兵进攻。周毅带来的亲兵不过百人,而北狄骑兵有三百之众,形势危急。
“保护将军!”周毅的亲兵结成阵型,准备迎战。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四面八方忽然响起号角声。无数朝廷兵马从山林中涌出,将北狄骑兵和李庸的人马团团围住。
谢知远骑在马上,缓缓走出:“李庸,你勾结外敌,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李庸面如死灰:“谢知远...你早就布好了局?”
“三年前你害死陆兄时,就该想到有今天。”谢知远冷声道,“拿下!”
官兵一拥而上,李庸和阿史那律还想反抗,但大势已去,很快被擒。
尘埃落定后,谢知远下马走到陆离面前:“孩子,你做得很好。”
陆离跪地:“多谢世伯为我父亲洗清冤屈。”
谢知远扶起他:“是你自己的勇气和智慧赢得了胜利。”他看向女儿,“清辞,你没让爹失望。”
谢清辞眼眶微红:“爹,您早就计划好了,为何不告诉我们?”
“李庸在朝中耳目众多,若走漏风声,前功尽弃。”谢知远叹道,“我只能暗中布置,让你们做明面上的诱饵。”
周毅走过来,拍拍陆离的肩膀:“你父亲若在天有灵,定会为你骄傲。”他看向谢知远,“谢大人,此案牵涉甚广,恐怕朝中还有李庸同党。”
谢知远点头:“我已禀明圣上,圣上震怒,下令彻查。这一次,定要将这些蠹虫连根拔起。”
七
三个月后,李庸通敌卖国一案审结。李庸被判凌迟,诛九族;丞相被罢官流放;宫中一名与李庸勾结的太监被处死。陆征明得以平反,追封忠勇公,陆家恢复名誉。
深秋时节,陆离站在父亲墓前,将一壶酒缓缓洒在地上。
“父亲,您的冤屈已经洗清,可以安息了。”
谢清辞站在他身旁,轻声道:“陆伯伯是真正的英雄。”
陆离转头看她:“清辞,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谢清辞微笑:“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罩着你。”
两人相视而笑。梧桐叶飘落,一如多年前那个雨天。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清辞问。
陆离望向北方:“周将军邀请我去北疆,从他麾下做起。我想像父亲一样,守卫边疆,保家卫国。”
谢清辞眼睛一亮:“我能去吗?”
“北疆苦寒,战事频繁...”
“我不怕。”谢清辞打断他,“我说过,想看看塞外风光,想看看你父亲守卫过的边疆。”
陆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好,我们一起去。”
三年后,北疆军营。
已是校尉的陆离正在校场练兵,忽然一骑快马驰来,马上是一位身着轻甲的女将军,英姿飒爽。
“陆校尉,周将军召见!”谢清辞勒住马,笑容灿烂。
这三年,她女扮男装从军,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屡立战功,如今已是斥候营的统领。
陆离交代副将几句,翻身上马,与谢清辞并肩而行。
“听说朝廷来了旨意?”他问。
谢清辞点头:“周将军升任北疆大都护,你升为副将。还有...”她顿了顿,“我爹要来北疆巡视。”
陆离眼睛一亮:“谢世伯要来?太好了!”
谢知远已在一年前升任兵部尚书,此次巡视北疆,意义非凡。
三日后,谢知远抵达北疆大营。看到晒黑但精神焕发的陆离,和一身戎装的女儿,他感慨万千。
“你们真的长大了。”宴席上,谢知远举杯,“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
酒过三巡,谢知远忽然道:“离儿,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陆离放下酒杯:“世伯请讲。”
“关于你父亲的死。”谢知远神色凝重,“当年李庸陷害他,不只是因为贪污案,还有更深的原因。”
“什么原因?”
“你父亲查到,先帝驾崩的真相。”谢知远压低声音,“先帝并非病逝,而是被...毒害。”
陆离和谢清辞都震惊了。
“当时今上还是太子,与二皇子争位激烈。李庸背后的势力支持二皇子,毒害先帝,企图嫁祸太子。你父亲偶然查到线索,还没来得及上报,就被李庸先下手为强。”
陆离握紧拳头:“原来如此...所以李庸必须置父亲于死地。”
谢知远点头:“这个秘密太过惊人,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如今李庸已死,他的同党也基本肃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陆离深吸一口气:“多谢世伯告知。父亲是为真相而死,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谢清辞握住他的手:“陆伯伯是真正的忠臣。”
谢知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微微一笑:“离儿,清辞,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若你们愿意,我想...”
“爹!”谢清辞脸一红。
陆离却站了起来,郑重行礼:“世伯,我陆离此生非清辞不娶。只是如今边境未宁,我...”
“我明白。”谢知远摆摆手,“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们的婚事,等北疆安定再说。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可以先定亲。”
陆离和谢清辞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全凭世伯做主。”
尾声
五年后,北狄王庭。
已是北疆大都护的陆离率军大破北狄主力,直逼王庭。北狄可汗遣使求和,签订盟约,承诺永不犯边。
庆功宴上,周毅举杯:“今日北疆安定,陆将军居功至伟。我老了,该把担子交给年轻人了。”
众人欢呼。宴席散后,陆离和已是北疆第一女谋士的谢清辞并肩走在草原上。
月光如水,洒在无垠的草原上。
“还记得小时候,在梧桐树下,我们说要去看看塞外风光。”谢清辞轻声说。
陆离握住她的手:“现在看到了,比想象的更壮丽。”
“也记得我说要罩着你。”
陆离笑了:“是,谢女侠一诺千金。”
谢清辞靠在他肩上:“陆离,我们成亲吧。”
陆离一怔,随即眼中满是温柔:“好。回京城就办,让世伯主持。”
“不。”谢清辞摇头,“就在北疆,让草原为证,天地为媒。”
陆离深深地看着她,最终点头:“好,依你。”
一个月后,一场特别的婚礼在北疆大营举行。没有华丽的轿辇,没有繁复的礼节,只有蓝天白云、草原骏马,和万千将士的祝福。
谢知远从京城赶来,亲手将女儿交给陆离。
“清辞就交给你了。”他眼中含泪,“好好待她。”
陆离郑重承诺:“世伯放心,我会用生命守护她。”
礼成,万军欢呼。陆离和谢清辞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
从江南到北疆,从冤屈到平反,从青梅竹马到生死与共。这一路艰难险阻,但他们携手走过,从未放手。
梧桐树下的约定,终究在草原上实现。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