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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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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贫如洗的薛探花成亲了!娘子还是个乡下野丫头!
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琼花坊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这对新婚夫妻。
琼花坊是上京城靠近坊市的住坊,市集商贩吵闹,房子赁价低廉,多是平头百姓居住在此。
这样的地方出了个进士,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难免引人瞩目。
前头那些想招他为婿的小姐权贵几乎踏破门槛,现在突然得知他娶亲后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但仔细一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一个穷门探花,配一个乡下农女,不可谓不般配。
薛衍起了个大早,做了两碗加蛋加菜的清汤挂面,走进屋里时罗栀已经起身了,正坐在饭桌前等他。
他把面碗推放对方到桌前,见罗栀动起筷子吃得很香,试探道:“抱歉,连累你了,街坊邻居讲的闲话,你别往心里去。”
罗栀这几日也明白过来,他是想用自己当借口阻挡那些上门说亲的人。
可若要说这样一个无姻亲拖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男子对自己毫无所图,她是如何都不敢相信的。
现如今得知他的理由,罗栀反倒安心。
她大大方方地吃尽碗里的面,还喝完了里头的面汤,才回他:“这有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今往后,你我就互帮互助,你尽管去做你该做的,我的事我会自己顾及好的!”
因为是名义上的假夫妻,薛衍把被褥搬到了外间的塌上睡,让她睡里屋的床。
除此之外,他提供家里的一切食宿费用,还包办了一日三餐,砍柴烧水等家务事,罗栀看他一副文弱模样,没想到他精力如此旺盛。
罗栀享受了这么些日子,很快适应好了新屋子新生活,顿感不好意思起来:“阿衍,你今日该到院里当值了,不如饭食我们各自解决,你午休就不必回家里来了。我也从今天起出去找找活计,如何?”
薛衍前两日就领了任命文书,今日正式上任,确实也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家中事。
他知道罗栀志在行医,便不加反驳,只嘱咐她:“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出巷子右拐两条街的位置就是市集,药铺多在那处。有一家徐姓掌柜的得安药铺,他家或许缺个辨药的伙计。”
这是半个月前薛衍患风寒时上门看病,从大夫那听来的,那大夫当时斥责抓药小童这么点药材都分辨不清。
而罗栀不仅能识辨药材,还使得一手针灸疗法。
虽不知她师从何人,但薛衍从不怀疑她的医术实力,毕竟是她把自己从昏睡中挽救回来的。
罗栀听话地应道:“我知道了,若有要紧事,定去知会你一声。”
薛衍颇感欣慰,点点头,这才安心吃起他自己的面。面有些坨了,他却丝毫不在意。
设想如何美好,都不如现实打击大。
得安药铺确实缺人,但坐堂的大夫见到罗栀是女儿身,当即一口回绝。
“姑娘请回吧,若是想找份活计干,对面的胭脂铺子更适合你。”
罗栀看了一眼大夫身边的半大小童,丝毫不怵,认真道:“大夫,我能辨认药材,有多年采药经验,您可以现场考我。”
那大夫狐疑地打量她,或许是觉得她年纪小小大言不惭,存了心要考倒她,便吩咐身边小童去找两壶药罐残渣来。
小童把火上给病人刚熬过的两个瓦罐取下,将里头的药渣倒出混合在摊着手纸的桌上。
大夫摸着花白胡子,示意她:“姑娘,请吧。”
罗栀不慌不忙走上前,药材不难辨认,不过是汤类的组合。
她抬头看了大夫一眼,将药材分上下两类归好,这才一一指着向老大夫报告:“上面这排分别是熟地,当归,白芍,川芎。这部分是四物汤的药材。”
“这下面的四样,分别是党参,白术,茯苓,甘草,可熬成补气的四君子汤。”
罗栀又道:“这两行药材组合,可成八珍汤,适合气血双亏的病人食补。”
大夫心下对她评价倒还不错,能从药渣辨认出药材原名。
但或许只是家中母亲懂些名堂,平日里帮衬煮汤时识得。
他又转身去里堂晾晒处找出两种干叶片,让罗栀再辨。
两样都是椭圆针状的叶片,普通人很容易混淆不清。
罗栀考执业药师时曾遇到过这个考题,不由自主弯起嘴角,又抿着唇忍住。
她默了默,答道:“这个整体偏绿色的是罗布麻叶,它的特点是叶脉突起,像针一样鲜亮,一般用于浮肿的病人去水,清热解火。”
她指另一片叶子:“这个是番泻叶,色泽泛黄绿,叶状并不十分清晰。多用于淤堵的病人促消化。”
见她一一说对,花白胡子的大夫露出今日以来第一个慈祥的微笑,问她:“你从哪学的这些?”
罗栀扯谎:“我自幼在山里采药,又看了点医书,见得多了就懂了。”
那老大夫点点头,道:“容我去与掌柜的商量片刻。复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娃,父母允许你来这做事?”
旁边早有人认出罗栀,抢先嚷道:“陈大夫,这是探花郎的新妇罗氏啊,你不认得?”
药铺众人一听此话,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是薛夫人!”陈大夫脸色登时变了,只差没吹胡子瞪眼,仿佛遇到烫手山芋:“薛夫人定要顾及家中事务,就别跟我这小药堂凑热闹了,请回吧!”
“陈大夫,等一下!”
眼看就要面试成功,猝不及防又变了套说法,罗栀哪肯服气,正要上前追问那大夫。
旁边打算盘的伙计一把拦住她,提醒道:“夫人,您别白费力气了,咱们这不招已成婚的女子,只怕对方做几个月就用有孕、照顾孩子这些理由懒散怠工呢。抱歉,您请回。”
怎么古人招工也用这些理由歧视已婚妇女?
罗栀秀眉一挑,望向街对面各家店铺的老板,却也见不少都是上了年纪的女子掌店。
她转头看了看那伙计,伙计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随口一回:“您别看了,那些都是自个儿出来开店的老板娘,谁人敢管她们有无成婚?”
他又小声对罗栀说了句话:“可您也不看看,这街上哪家药铺有女子在帮工呀?这不,都约定俗成的嘛。”
合着这是明里暗里规定女子无法涉足医道?
这大燕朝,看似民风开放,却在某些层面上束缚颇多呀。
穿越而来多年待在乡村,未接触过外界的罗栀如刚入大观园,不仅看着这王朝都城样样繁华新鲜,也样样局限于时代。
“多谢提醒。”她向那伙计道谢。走下台阶几步,准备往别的药铺再碰碰运气。
兴许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傍晚时分,罗栀垂头丧气地从这座坊市的所有药铺碰壁回来。
路过的面摊飘过一阵馄饨香味,她一摸肚子,才想起今日她忙着见工连午膳都未吃。
也算是重新拥有大学生应征难的体验了。
罗栀认命地走到小摊旁的座位边上,本想叫老板端上一碗清汤面,又想起薛衍傍晚定要归家,她思索着回家煮两人份的面会不会更省银子……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面摊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灰蓝色圆领袍衫双垂髻作侍女打扮的女子。
侍女匆匆地跑上阶梯,进了得安药铺——
原来这面摊相邻的就是得安药铺。
罗栀失笑,她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原位。
面摊老板见她待了这样久,问道:“姑娘,您想吃馄饨吗?三文钱一碗。”
“不了,我走此处回家。”说罢,罗栀正要转身离开。
只见那侍女又从药铺里奔到马车前,从里头扶下一位戴着白色浅纱帷帽的娘子。
那娘子身着藕荷色金绣缎裙,外披月白色袖衫,配色仙气飘飘,腰间还系着小巧精致的香囊,哪怕不知样貌,但一看打扮也知是高门大户的小姐。
让罗栀眼神驻足的倒不是她的打扮,而是这娘子从头到尾捂着小腹处,腿脚虚弱,一路是被侍女勉力搀扶到座位上的。
得安药铺在门前设了些让病人喝药的席位,正与面摊的桌椅邻座摆着。
那娘子落座后,从药铺里出来个抓药小童,给她斟了满满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侍女见罗栀一直盯着她们看,不由得离她家娘子近了些,但她也知道自己身形单薄,并不能替主人挡住什么,于是恼羞成怒道:“这位小娘子,好生无礼,怎么这样盯着我家娘子瞧?”
罗栀回过神来,下意识替自己申辩:“噢,是我唐突了。冒昧问一下,你家娘子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要来喝药?”
旁边的小童认出罗栀,向她嚷道:“薛夫人,这是我家胡大夫给开的四物汤,只是补汤,不是药!”
胡大夫是得安药铺里的另一位年轻些的坐堂大夫,专门治理妇人内科。
罗栀心下泛起疑惑,这药汤多在平日喝,能养血调经,看这娘子现在已经痛得无法直起腰身,为何还给她开四物汤?
况且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胡大夫还未见到娘子本人,怎么就能开药了?
她小心地走近几步,见那侍女仍然满脸戒备,便道:“你们别怕,我是觉得你们娘子与我之前的症状有些相似,你们娘子可是因月事腹痛?”
“你怎么知道?”那侍女看看罗栀,又请示地看向自家娘子。
见主人轻轻颔首,侍女才向罗栀答话:“我们娘子是赵国公府的长女。”
“原来是赵娘子,民女失礼了。”罗栀行了一礼,拉开椅子,坐到那娘子身边:“娘子可唤我罗栀。”
据侍女所述,原来赵娘子每月一到月事前后都会腹痛不止。
今日她本是结伴来采买新式钗环,半途却受腹痛所扰,因月事不准,赵娘子自己也常常不清楚哪日会因为月事感到腹痛。
平时在家中还可煎一两副四物汤缓解,今日不得不在路上找药铺煎药。
至于这方法,乃是母辈传下来的所谓土法,一旦月事疼痛,多喝四物汤就好了。
所以这侍女一到药铺便去买了副四物汤,让药铺现煎一副,希望服下能有所缓解。
罗栀摇了摇头,每人体质不一,引起月事疼痛的原因又怎会人人都一样?不是每个人喝完四物汤就能无忧无虑了。
若月事疼痛能这么容易治好,现代人还用吃止痛药吗?
她试探地问道:“娘子可伸出手让我把脉?”
赵娘子似乎疼得话都说不出来,颤颤巍巍地把手朝上搭到桌上。
罗栀不再耽误时间,忙给对方诊脉。她候脉的时间很长,诊得仔细,左手诊完还要诊右手。
仿佛过了半刻那么久,赵娘子已经用空余的手把四物汤给服下了,罗栀才收回手。
这赵娘子的脉象细如丝线,应是气虚湿症。
抓药小童也挨在身边等,此时问她:“如何呢?薛夫人?可有什么结果?”
罗栀不耐烦地应他:“你先别吵。”
她又对赵娘子说:“娘子,可否看看您的舌头。”
赵娘子悄悄揭开帷帽的前纱,让罗栀看了舌苔和舌下。
罗栀思虑片刻,直接站起身进了药铺,那抓药小童和侍女也跟着她亦步亦趋。
陈大夫在替一个稚童诊脉,看罗栀大步走进来,视线直跟着她移动。
她望向陈大夫:“老先生,我自己抓一副药可以吧?”
陈大夫颔首同意,罗栀便走到台子后,从药柜里分别抓了所需的药材,用纸包分成三副,递给侍女:“你来付银子吧。”
那侍女接过药包,匆匆付了银子又追着罗栀走出门。
罗栀嘱咐她:“若是你家小姐明日还是疼,你就把药煎了给她服下。”
侍女犹豫开口:“敢问这位……娘子?这是什么方子?”
罗栀狡黠一笑,用漂亮的眼睛看向侍女:“土方。”
“但是你放心,绝不会有损身体,都是无药性冲突的药材。”
罗栀又向座位上的赵娘子道:“若是娘子服了药觉得松快些,可再到这来找我。”
赵娘子一怔,今日第一次开口:“罗姑娘!你的住处在?”
罗栀福了一礼,回答:“槐花小巷二街3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