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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爱妃,朕的诗又有新作了 ...

  •   天光大亮时,沈蓁被宫人轻声唤醒。

      她顶着两个淡淡的乌青眼圈,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再想起昨夜那荒诞离奇的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娘娘,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来了,说请您移步揽月轩,皇上……皇上下朝后要过去用早膳。”映秋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里压着喜气。

      沈蓁手一抖,差点打翻了茶盏。

      “去揽月轩?”她声音发干,“用早膳?”

      “是呢!”映秋手脚麻利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比昨夜的满头珠翠清爽许多,“李公公特意嘱咐,娘娘自在些便好,皇上不喜人多繁杂。”

      沈蓁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熄灭了。

      躲是躲不掉了。这位皇帝陛下,看来是铁了心要跟她这个“知音”深入交流“诗词歌赋”了。

      可她的揽月轩,那是能见人的地方吗?

      三年来,那地方早被她经营成了自己的“创作基地兼咸鱼窝”。墙角堆着舍不得扔的话本废稿,窗台下养着两盆半死不活的兰花——据说是某位“读者”悄悄送的润笔费,书案上散乱地摊着笔墨纸砚,还有她昨夜赶稿时啃剩的半块桂花糕。

      最要命的是,第三块地砖底下,藏着她全部的身家性命——那些绝不能见光的手稿。

      “快!”沈蓁猛地站起来,“赶紧回去收拾!务必在皇上去之前,把屋子理干净!尤其是书房,不,整个揽月轩,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

      映秋被她这阵势吓了一跳,但旋即反应过来,主仆二人也顾不上用早膳了,匆匆忙忙就往揽月轩赶。

      一进院门,沈蓁就倒抽一口凉气。

      平日里不觉得,如今带着“皇帝要来”的滤镜一看,这揽月轩……也太“随性”了。

      院角的竹竿上晾着她昨儿顺手洗的、破了两个小洞的里衣。石凳上扔着她翻到一半、边角卷起的话本子——还是市面上最流行的那种才子佳人俗套故事,她拿来“找灵感”的。窗台上,那两盆兰花的枯叶还没来得及剪。

      “快快快!”沈蓁撸起袖子,亲自上手。

      主仆二人加上揽月轩仅有的另一个小宫女铃铛,三人忙得脚不沾地。晒到一半的衣裳扯下来,话本子塞进床底,枯叶薅掉,地扫了又扫,桌子擦了又擦。沈蓁更是亲自钻到书案底下,确认那块松动的地砖毫无破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收拾出个人样,外头就传来通报声。

      “皇上驾到——”

      沈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领着映秋和铃铛跪在门口。

      明黄袍角映入眼帘,伴随着清朗的声音:“爱妃免礼。”

      赵衍今日换了身常服,月白底色绣着银线暗纹,比昨夜那身庄重的龙袍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清俊。他脸上带着浅笑,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蓁身上。

      “朕不请自来,爱妃莫怪。”他语气温和,自顾自地往屋里走,“想着与爱妃说话,还是在爱妃自己住处自在些。”

      沈蓁干笑着跟在后面:“陛下驾临,蓬荜生辉,臣妾惶恐。”

      进了屋,赵衍很自然地走到临窗的榻边坐下——那里原是沈蓁最爱歪着晒太阳、嗑瓜子、看话本子的“宝地”。

      “爱妃这地方,倒是清雅。”赵衍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被仓促收拾后、仍略显空荡的摆设,最后落在书案上。

      沈蓁的心又是一紧。

      那书案上,她特意摆了几本《女诫》《列女传》充门面。可旁边那方砚台,是她平日用的,边沿还沾着墨渍。笔架上挂着几支笔,其中一支狼毫的笔尖,分明是她昨日用来画小像勾勒线条的,还带着点朱砂的痕迹。

      “爱妃平日也读书写字?”赵衍像是随口一问。

      “偶尔……偶尔翻看,打发时间罢了。”沈蓁垂着眼,手心有点冒汗。

      “哦?”赵衍起身,踱到书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女诫》,翻了翻。

      书页崭新,连个折痕都没有。

      沈蓁头皮发麻。

      赵衍却似乎并不在意,放下书,目光又被笔架上那支染了朱砂的笔吸引。

      “这颜色倒是鲜亮。”他伸手碰了碰笔尖,指尖染上一点红。

      沈蓁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是臣妾画小像用的”。

      好在赵衍很快收回手,转而看向窗外那两盆“焕然一新”的兰花。

      “这兰草养得不错。”他点点头,语气赞赏。

      沈蓁:“……”

      陛下,您是不是对“不错”有什么误解?那两盆草,昨儿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枯叶是刚薅的,土是刚松的,水是刚浇的——纯粹是临阵磨枪。

      早膳摆了上来。简单清粥,几样小菜,一碟水晶包子。

      赵衍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在说话。

      说的自然还是他的“诗”。

      “……昨夜回去,朕辗转反侧,又得了几句。”他放下筷子,眼睛亮亮地看着沈蓁,“爱妃听听?”

      沈蓁嘴里那口粥差点呛住。

      还来?

      “月、月落星沉夜未央,孤灯只影映寒窗……”赵衍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

      沈蓁低头,用力嚼着一根酱菜,假装很认真在听。

      平仄是工整的,韵脚是押上的,辞藻也还算华丽。可那意境……怎么听怎么像深闺怨妇在顾影自怜。

      大哥,您是皇帝啊!坐拥江山,后宫三千(虽然您觉得是负累),您在这“孤灯只影”个什么劲儿?

      “……思卿不见卿,寤寐总彷徨。”赵衍吟完最后一句,目光灼灼地看向沈蓁,“爱妃以为如何?”

      沈蓁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脑子飞速运转。

      说“好”?昧良心。

      说“不好”?要掉脑袋。

      “陛下此诗,”她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情意真切,感人肺腑。尤其是‘孤灯只影映寒窗’一句,将夜深人静时的孤寂心境,刻画得入木三分。”

      她顿了顿,观察着赵衍的神色,见他听得专注,才继续道:“只是……臣妾斗胆一言,陛下乃万乘之尊,心怀天下,这‘孤灯只影’的意象,是否……稍显局促了?”

      赵衍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

      沈蓁趁热打铁:“陛下思念一人,心中怅惘,此乃人之常情。可陛下之思,当如皓月当空,清辉遍洒,纵然有云翳暂遮,亦不改其明。又或如大江奔流,虽有曲折回环,终究东流入海,势不可挡。这格局,似乎可以……再开阔些?”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看看,这话说得多有水平!既指出了问题,又拍了马屁,还给出了“建设性意见”。她沈蓁果然是个天才!

      赵衍沉默了许久。

      就在沈蓁心里开始打鼓,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时,赵衍猛地一拍大腿!

      “爱妃此言,真乃金玉良言!”

      沈蓁:“……?”

      “是了!是了!”赵衍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踱步,“朕只拘泥于小情小绪,却忘了帝王心怀,本当囊括四海!这‘孤灯只影’,确是狭隘了!”

      他转向沈蓁,眼中满是激赏:“爱妃一席话,令朕茅塞顿开!这诗,朕回去便改!”

      沈蓁干笑:“陛下过誉了,臣妾只是……随口胡说。”

      “这怎是胡说?”赵衍摇头,认真道,“爱妃字字珠玑,切中要害。满朝文武,后宫上下,从未有人对朕说过这些!”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或者懒得跟您较这个真儿。沈蓁心里默默补充。

      一顿早膳,在赵衍时而激昂、时而沉思、时而向沈蓁“请教”的氛围中,总算吃完了。

      沈蓁送走皇帝,回到屋里,只觉得比打了一场仗还累。

      “娘娘,”映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脸上又是喜又是忧,“皇上对您……似乎很是看重。”

      沈蓁瘫在榻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看重?他是缺个能听他念诗、还能昧着良心点评的人罢了。”

      映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

      “奴婢是觉得……皇上待娘娘,与待旁人不同。”映秋低声道,“皇上在娘娘这儿,似乎……格外放松,话也多了许多。”

      沈蓁没吭声。

      她也感觉到了。这位皇帝陛下,在她面前,似乎不怎么端架子,甚至有点……话痨?还有点,怎么说呢,天真?好忽悠?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意味着麻烦会源源不断。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赵衍几乎天天往揽月轩跑。

      有时是下了朝过来,带几样御膳房新做的点心,说是让沈蓁“尝尝”。有时是午后,拎着他新改好的诗稿,非要沈蓁“品鉴”。甚至有一回,他半夜批完奏折,睡不着,竟溜达着就来了,把已经睡下的沈蓁从被窝里挖起来,就着月光,讨论“用‘苍山负雪’喻思念之重,与‘明烛天南’喻相思之炽,哪个更佳”。

      沈蓁顶着鸡窝头,裹着外袍,坐在冷飕飕的院子里,听着皇帝陛下滔滔不绝,只想仰天长啸。

      大哥,您不用睡觉的吗?!您不用,我要用啊!我白天还要构思新剧情,晚上还要偷偷摸摸赶稿啊!

      可这话不能说。她只能强打精神,哈欠连天地应付:“臣妾觉得……都挺好。陛下文思泉涌,臣妾佩服。”

      次数多了,沈蓁也摸出点门道。

      这位皇帝陛下,与其说是来找知音,不如说是……缺朋友?缺一个能听他倒情绪垃圾、还能给点不走寻常路的反馈的“树洞”。

      他那些诗,沈蓁听多了,也品出点味儿来。与其说是情诗,不如说是……一个被皇位、朝政、后宫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在变着法地宣泄内心的苦闷和孤独。

      只是这宣泄的渠道,实在是……清新脱俗。

      而且,他还特别容易满足。沈蓁偶尔憋出两句稍微像样点的点评,或者给出点无伤大雅的建议,他能高兴半天,看她的眼神,活像看什么稀世奇珍。

      这让沈蓁压力很大。

      她只是个想安安静静嗑CP、写话本的咸鱼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这日午后,赵衍又来了。

      这次他没带诗稿,而是拎着个小食盒,脸上带着点神秘的笑。

      “爱妃猜猜,朕带了什么来?”

      沈蓁看着那食盒,心里警铃大作。上次他说“猜猜”,结果从食盒里掏出一只他亲自钓的、还没巴掌大的小锦鲤,非要养在她窗台上的水缸里,美其名曰“为爱妃居所增添生气”。那鱼第二天就翻了肚皮,害得沈蓁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编出个“此鱼感念陛下天恩,特化龙归去”的鬼话糊弄过去。

      “臣妾……猜不出。”她谨慎地回答。

      赵衍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做成梅花形状,粉白可爱。

      “御膳房新研制的梅花酥,朕尝着不错,给爱妃带些。”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寻常夫君给妻子带零嘴。

      沈蓁松了口气,道了谢,捏起一块小口吃着。

      味道确实不错,酥皮层层分明,内馅清甜不腻,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赵衍就坐在她对面,端着茶杯,也不喝,只是看着她,目光温和,甚至带着点……慈祥?

      沈蓁被这目光看得有点发毛,差点噎着。

      “爱妃入宫,有三年了吧?”赵衍忽然问。

      沈蓁点点头:“是,过了年就满三年了。”

      “三年……”赵衍若有所思,“朕竟不知,后宫之中,还有爱妃这般妙人。”

      沈蓁干笑:“臣妾愚钝,陛下过誉了。”

      “非是过誉。”赵衍放下茶杯,语气认真起来,“这三年,是朕疏忽了。爱妃这般性情,这般见识,困于揽月轩,是朕之过。”

      沈蓁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要给她升位份?还是要给她换地方住?别啊!揽月轩虽然偏,虽然小,虽然离冷宫近,可它清净啊!没人管啊!适合搞创作啊!

      “陛下言重了。”她连忙道,“揽月轩很好,臣妾住惯了,反倒觉得自在。”

      赵衍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前几日,靳将军回京了。”

      沈蓁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靳锋!她的“男主角”之一!冷面将军!他回京了?那王相呢?风寒好了没?两人见着面没?有没有什么火花?

      她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面上却还得绷着,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靳将军在边关立了大功,”赵衍似乎只是随口闲聊,“朝中有人提议,要重赏。可赏什么,怎么赏,又吵得不可开交。”

      沈蓁竖起耳朵听着,手里无意识地捻着糕点碎屑。

      “有人说该加官进爵,有人说该厚赐金银,还有人说……”赵衍顿了顿,看向沈蓁,“爱妃觉得,该如何赏?”

      沈蓁一愣。

      问她?

      她一个后宫小才人,懂什么前朝封赏?

      “臣妾……臣妾不懂这些。”她老实回答。

      “无妨,就说说你的想法。”赵衍语气随意,像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就当……闲话家常。”

      沈蓁脑子里飞快转着。

      靳锋在她的话本里,是沉默寡言、重情重义的铁血将军,心里藏着对体弱多病的王丞相多年隐忍的深情。赏他金银?俗了。加官进爵?他未必在意。

      她想起自己写过的一个桥段:将军征战归来,浑身是伤,却将御赐的金疮药,悄悄送到了咳疾复发的丞相府。

      “臣妾以为,”她斟酌着开口,“靳将军常年戍边,浴血奋战,所求者,或许并非高官厚禄。”

      “哦?”赵衍挑眉,“那是什么?”

      “是将士用命,能得陛下体恤;是边关苦寒,家中父母妻儿能得照拂;是血战沙场,身后之名能得保全。”沈蓁慢慢说道,“陛下若赏,不若赏些实在的。比如,提高边关将士的抚恤,妥善安置伤残兵卒,免除立功将士家乡亲族的赋税劳役。让将士们知道,他们流的血,陛下看见了,也记在心里了。这比千金封赏,或许更能暖人心。”

      她说完,屋里安静了一瞬。

      沈蓁后知后觉地有些慌。她是不是说太多了?是不是太“逾矩”了?这些朝政大事,哪里轮得到她插嘴?

      她悄悄抬眼,去看赵衍的神色。

      赵衍坐在那里,手里捏着茶杯,目光却落在虚空处,似乎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沈蓁的眼神,复杂难明。

      “爱妃此言……”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与王相今日在朝上所奏,竟有七八分相似。”

      沈蓁心里“咯噔”一下。

      王相?王丞相?那个在她话本里,和靳将军爱恨纠缠(单方面)的病弱美人?

      “王相也说,赏罚不在厚薄,而在公允,在得军心、顺民意。”赵衍看着她,目光深邃,“朕没想到,爱妃久居深宫,竟能有此见识。”

      沈蓁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坏了。她光顾着代入她话本里“靳将军”的人设,却忘了现实中的靳将军是活生生的人,王相也是活生生的人。她这番话,说得太“像”一个朝臣该说的话了。

      “臣妾……臣妾只是胡言乱语。”她赶紧找补,“是、是平日看些杂书,胡乱想的。陛下万万不要当真。”

      赵衍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

      沈蓁手心都湿了,脸上却还得强装镇定,拿起一块梅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假装无事发生。

      屋里一时只剩下她细碎的咀嚼声。

      半晌,赵衍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淡,有些远。

      “爱妃不必紧张。”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那两盆“精神焕发”的兰花,“朕只是觉得……爱妃总能给朕惊喜。”

      他站起身:“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去了。梅花酥爱吃的话,朕让御膳房再送些来。”

      沈蓁赶紧起身恭送。

      走到门口,赵衍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爱妃若是闲来无事,”他缓缓道,“不妨多去御花园走走。听闻近日,王相身子好些了,偶尔也会入宫,陪太后说话解闷。”

      说完,他转身走了。

      沈蓁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王相……入宫?

      陪太后说话?

      赵衍特意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她猛地想起自己藏在书案下的那些手稿,想起那些以靳锋和王相为主角的、不可告人的故事。

      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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