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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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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求不确定严世蕃到底知不知道他原本是要去见离歌笑,更不确定那天离歌笑有没有来。他也不确定,他说要杀离歌笑,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不过细想起来,一开始严世蕃就拿帮他杀离歌笑作为诱饵钓他上钩,可那时候严世蕃说的是帮他杀,和严世蕃要杀,毕竟天壤地别。
他希望离歌笑来了,又希望他没来。
这场景那么熟悉,像是那场天涯海角的逃亡,他既希望一辈子相伴,又希望早点结束四处仓皇。也许他和离歌笑注定就是要南辕北辙,不论是性情,还是想要的东西,不论是努力的方法,还是奋斗的方向。一如此时,离歌笑如果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是在他喝醉之后,还是喝醉之前,看没看到他和严世蕃的那一段?他如果没来,为什么不来,是路上出了事被严世蕃截了,还是他终究更放不下一枝梅?他如果来了,却不是去的那个宅院,而是去了指挥使司,又当作何论,他是否跟锦衣卫的人已经打了起来,还是在某个地方,托着他之前那些旧兄弟等着消息,跟我谈判?
应无求千算万算没算到严世蕃竟然会去那里,更没算到严世蕃灌醉了他,说得犯贱一些,如果严世蕃只是想找人喝酒上床,他可以给他找各种各样的美女,如果他指名要他,他可以日后补偿千次万次。可怎么就偏偏赶上这个时候呢?严世蕃是真的偶然路过,还是已经将他擒获,此刻才说出那种“你敢不敢”的话来,对他大肆恐吓?不,不,应无求在心里拼命否认这些猜想,他至少可以怀着乞怜的心情去相信,严世蕃的妄自尊大还不至于跟他应无求玩起猜谜游戏。如果他有置他于死地的筹码,也早该甩出来给他一个干脆。折磨着玩死人,虽然是严世蕃的风格,可是……可是应该不至于对他也这样……
不,不能抱这种希望的。应无求闭眼思索着,对敌人不可以抱希望……敌人?他已经把严世蕃当成了敌人么。严世蕃心中的他不会是盟友,但至少也不会是敌人吧。应无求突觉冷汗微起,被他自己那干脆的心思。不论是否心甘,是否情愿,他和严世蕃的亲密,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情。而如今,因为严世蕃的一句话,应无求突然就明确地替他定了位。敌人么……那,就全心面对吧。应无求定了心神,慢慢回忆起郑东流对离歌笑,离歌笑又转述给他的话来。在狐狸嘴里抢肉吃,就要比狐狸还奸诈。他也许天生不如严世蕃的才智过人,但是有一招,只有他能使,严世蕃不能。那就是示弱——严世蕃一辈子也做不到示弱,一辈子也低不下头。而他应无求可以。更何况严世蕃是吃他这一套的,他似乎就喜欢怜悯人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此刻他的气势矮下去,让严世蕃骑上来,才有可能让他放松,取悦他,才有可能抢到他口边的东西。
严世蕃见应无求一直没应声,又笑了两声。“怎么又不急着走了?”手指静静叩在桶沿上,慢悠悠道,“不急着走,就帮我更衣吧。”
应无求仿佛从漫长的梦里惊醒,上前去取了方巾替他擦身。他看着严世蕃的后颈,一缕黑发湿腻腻地黏着,他去帮他擦干了。严世蕃低头看桶中水里的倒影,应无求一直沉郁垂下的唇角终于又勾起来,应无求的声音即刻响在他耳边,“无求,不敢。但听公子吩咐。”
严世蕃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让他替他穿上了衣服。他转过身去,语气平淡地交了底。“我截了你的信鸽,知道离歌笑要去找你。你若刚才走了,我便派人去杀了他——”
“公子抓到了离歌笑?”应无求勒令自己不要看上去太惊讶,又故意流露出一点惊喜的样子,似乎十分佩服严世蕃的谋划。“公子是早做了埋伏么?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公子的人没和锦衣卫的人撞上。”应无求也笑得无心事一般,一派忠心耿耿。“我也早设了防的。”
“我没看见锦衣卫的人。”严世蕃扭头去看他,拍掉了应无求要替他系扣子的手。
应无求低眉恭谨,“万事小心而已。虽然没在周围布防,但出路巷口的暗哨是少不了的,我特地把线放得远了一些,毕竟锦衣卫的一套,离歌笑自己也熟。”话音一转,又看着严世蕃笑了起来,“不过再怎么布置,公子一出手,也轮不到我了。若我再做得不好,少不了又要由公子来想惩罚的法子,便是属下的罪了。”
严世蕃哼声笑了一下,又看了应无求一眼。“走吧,看看你的旧相识去。”
应无求心头一沉,跟上他的脚步出去了。他默默尾随着严世蕃,这时突然感官皆醒了一般,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酒味,虽然觉得不妥,却又不好意思去更换些什么。严世蕃叫了轿子,倒不像是去看犯人,只像是要去看戏一般。应无求觉得路不对,这还真是去戏园子的路,难道他抓了他,却没关进牢里?
严世蕃要应无求和他共处一轿内,虽难免觉得有些挤,不过也没几步路,便就作罢。终于轿子在戏园子门口停下来,应无求如临大赦地先出来再请严世蕃出来了,才一进门,就见原本唱戏的台子都拆了,桌椅也早搬了个空。一阵乒呤乓啷地闹腾得慌,几人交战得不可开交,仔细一看,里头那个可不就是离歌笑。
应无求愣住。
严世蕃看着他,故意凑到应无求耳边道,“很刺激,是不是?我没捉他,也捉不住他。不过是叫了些人来缠着他,陪他打。”
应无求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严世蕃只是招招手叫他上了二楼,应无求跟上去,严世蕃走到高台前,攥紧了天花顶上原本用来架道具的铁链子一端塞在应无求手中。应无求下意识握紧了那手腕粗的铁链,却被严世蕃临空将他朝半空中打斗着的人群中推了出去。
应无求耳边传来放大的声响,“应无求,去,咬他!”
严世蕃说得很大声,仓皇间应无求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张狂,自负,颐指气使,他是故意的,故意喊给离歌笑听的。应无求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