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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月色如冰冷的薄纱,漫过洞口嶙峋的岩石,却照不亮深处化不开的黑暗与血腥,魏华搀扶着一个重伤的身影踉跄而入,月泉淮衣袍被血浸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致命的伤口,但他推开了魏华递来的伤药,只将自己沉入阴影,仿佛如此便能藏起所有的狼狈与溃败。
      华山一役,他输掉的不仅是胜负,更是那追寻了毕生、近乎偏执的武学之道,骄傲如他,也只能在昏沉与清醒的间隙,咀嚼这彻骨的虚无。

      洞中不知日月,直到某一日,逆光勾勒出一个颀长熟悉的身影。
      谢采来了,带着一身仆仆风尘,站在了月泉淮面前。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对方苍白瘦削的脸颊与微弱的气息,广袖下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他见识过月泉淮全盛时的风姿,移山倒海犹在掌间,何曾想过会见到这般光景。

      “月泉宗主竟落到如此境地。”谢采开口,语气听似寻常,却字字艰涩。

      月泉淮喉中滚过一声闷响,偏过头,闭目不答。
      谢采几番追问,只得来一片沉默的拒绝。
      然而,谢采的到来,终究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水,让月泉淮那副近乎等死的淡漠里,撬开了一丝缝隙,他开始配合着休养,而谢采则默然担起了寻医问药之责。

      但江湖的汹汹恶浪从不等人,霸刀与丐帮联手击溃史朝义大军的消息传来,与此同时,“月泉淮已死于华山”的流言如野火燎原,搅得盟军人心惶惶。
      谢采无暇他顾,所有的心神都被眼前之人日益衰微的气息所攫住。他暗自踏遍所能及的医馆,迂回探问,却因月泉淮绝不透露伤情根源而屡屡碰壁。
      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后,谢采立在月泉淮面前,目光沉沉地锁住他。月泉淮抬眸与他对视,却在谢采眼中看到了某种陌生的、近乎偏执的复杂情绪。

      “去哪?”当谢采的气息再次远离时,月泉淮自己都未及深思,话已脱口。

      谢采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有声音淡淡传来:“月泉宗主……可不该白白丧命于此。”

      自那日后,谢采的行为逐渐染上疯狂。他不惜以自身暴露为代价,开始将擒来的武林人士丢到月泉淮面前,其中不乏修为有成者。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既然伤势源于内力满溢过后的反噬,那便用最熟悉的方式补充。
      然而,月泉淮只是冷眼掠过那些俘虏,唇边勾起惯有的轻蔑:“老夫几时成了这般好糊弄之人?”
      他拒绝这种“施舍”,挣扎着退向洞穴更深的黑暗,仿佛守护着最后一丝体面。

      谢采固执地将这一行为归咎于“祭品”不够强大,于是更加执着地物色下一个目标。
      直到一日,他匆匆返回,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洞外,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月泉宗主,”谢采俯下身单膝跪在月泉淮身侧,声音压得极低,“魏华音讯全无,恐已遭不测。此地即将暴露,谢某独力难支。您若再不恢复,你我皆要葬身于此。”
      字字如钉,敲在月泉淮心头他听出了谢采话里的决绝与未言的恳求。
      便在此时,洞外传来清朗却威仪十足的声音,竟是张九龄亲至劝降。
      绝路,已横在眼前。
      月泉淮终于抬首,与谢采四目相对。
      月泉淮似乎明白了谢采眼里,那充斥着决绝的决定。
      “既然月泉宗主如此‘挑食’,谢某自诩习得十几家武学,总不算精通但也小有成就,不知能否满月泉宗主意?”谢采抬手按住月泉淮肩头,在他耳边说道。
      月泉淮一怔,随即咳着笑起来,眼中闪着癫狂的光:“哈……你终于也疯了?”
      “怎么?”谢采也勾起嘴角,那笑容里竟有几分相似快意的疯狂,“宗主大人说好要助我成大业,竟要在此退缩么?”
      “你……罢了!再赌一次又何妨!”月泉淮长笑出声,不再犹豫,掌中术式骤起。
      霎时间,月白光辉交杂着邪魅的紫光自谢采胸膛汹涌抽出,奔腾着汇入月泉淮体内。
      内力剥离的痛苦远超想象,谢采身形剧颤,额上瞬间布满冷汗,全靠一只手死死撑住石壁才未倒下。
      气力随着内力飞速流逝,视野开始模糊,最终,他脱力般向前倾去,额头轻轻抵在了月泉淮的肩上。

      内力的洪流停止了。
      月泉淮深吸一口气,久违的力量感充盈四肢百骸。
      他动了动手指,漏出一丝苦笑。
      他明白,凭借这点功力,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但他,不想让谢采失望。
      月泉淮眼着只剩最后一息的谢采,用指腹拂去对方额角的汗珠,动作有些生涩的随意。
      他松手、站起,谢采从他肩上滑落到地上。

      “走了。”月泉淮起身,走向洞口那片天光。
      洞口之外,是谢云流、李忘生等一众中原顶尖高手。
      月泉淮立于众人之前,狂妄依旧,眼中燃起久违的战意。
      战斗瞬间爆发,升至白热,他尽情施展毕生所学,吸纳化解敌方劲力,仿佛重回巅峰。
      然而,在某个格挡的瞬间,一道陌生的幻影划过脑海——是谁曾与他并肩?这刹那的分神,带来了致命的破绽。
      刀剑抓住间隙,贯体而入。鲜血涌出,月泉淮却不觉得痛,反有一种癫狂的快意。
      他催动秘法,将刺入体内的兵刃化为精纯内力反哺自身,伤口愈合,记忆却仿佛被同时撕去一角。
      他看见一柄暗红的扇柄拦住去路,往上……是谁的脸?

      他记不清了。

      本就不多的内力极度消耗,以及过于不符合此时身体状态的内力涌入,终至临界。
      心脏在沉重压迫下不堪重负,鲜血裹挟内息自七窍涌出。
      月泉淮悬于半空,五感渐失,视野被炽白的光吞没。
      生命的最后刹那,走马灯飞转,无数野心、武痴的狂热皆化飞灰,唯有一张面孔,一句承诺,无比清晰。

      “月泉宗主,可助我成大业。”

      赤焰收拢,吞没残躯。
      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甚至连化作灰烬的躯壳都无法阻拦蜂拥的江湖人士。
      他在里面。
      他知道谢采还活着。

      重物坠地的闷响与那抹熄灭的赤色,透过模糊的视线传来。
      洞深处,谢采的心脏随之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刹那贯穿灵魂。
      赌局,尘埃落定,他输得一无所有。
      精疲力竭的黑暗笼罩下来,但求生与图谋的本能仍在疯狂运转,无数策略涌现,每一个预案里,却都空了一块再也填不上的位置。

      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洞中最后的死寂。
      方子游、康宴别、尹拓,三个年轻的身影逆光而立,站在了他面前。
      谢采勉强抬眼,倒下时发冠破碎,凌乱散发衬得脸色惨白如纸,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月泉宗主……还是输了啊。”
      这话轻得像叹息,落在地上,却砸得自己心口生疼。

      “没有错,果然是你给那老妖怪吸收了内力。”康宴别将手中杖握紧。
      “谢采……这次,是你们输了。”方子游目光复杂,语气却坚定,“月泉淮因吸食内力过多,爆体而亡。而你……会是下一个。”
      亲耳听闻的宣判,让谢采神魂俱震。他垂下头,袖中拳头紧握,指甲深掐入肉。
      那不是□□的痛,是某种支撑之物彻底崩坍后的空洞与碾轧。
      “你和他废什么话!”尹拓怒喝一声,身影已疾冲上前。
      谢采咬牙,凭借意志强撑起身,试图捏诀,然而内力尽失的躯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尹拓将本就在地上的谢采拽着衣领揪起,饱含怒意的一拳重击在他腹部,将谢采击向后退,背脊撞上岩壁,咳出一口腥甜。

      不能倒在这里!霸业未竟,岂能甘心!

      执念催动着残破的身躯,谢采踉跄着站了起来,从袖中掏出折扇,运功,将扇挥出,却在三人合围之下迅速溃败。
      兵刃加身,拳脚交叠,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凭着一股戾气挣扎爬起。
      脸上血污混着尘土,长发披散,衣衫褴褛染血,形同疯魔。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他唇边那抹嘲弄的笑却未曾消失。
      他看向康宴别,气息断续却字字带刺:
      “康家的小子……学会了少林棍法?可惜,还是半桶水……”
      “叶家那小子怎么没来,叶大庄主没再传授个一招半招?”
      目光转向尹拓,“这招里掺了丐帮的路数?尹少爷莫非入了丐帮?”
      “叶家那小子怎么没来,叶大庄主没再传授个一招半招?”
      他恣意点评、讥讽,仿佛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布局者,笑声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与吐血,在空旷洞穴里回荡,显得无比刺耳而凄凉。

      “你,闭嘴!!”尹拓终被彻底激怒,剑光凌厉再至。
      谢采避无可避,剑刃没体而入,紧接着又一击击碎了他最后的体面。
      他重重摔落在地,耳中嗡鸣,视野昏黑,手臂剧痛,腿脚无力,所有精妙的计谋在绝境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白纸。
      他几次试图撑起,却只能徒劳地跌回冰冷的尘土。

      意识涣散之际,洞中的争论声却清晰传来——他们在商议如何处置他。
      很吵。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张九龄的话:
      “天道即人道,人道本恶。”

      那么,自己对月泉淮呢?仅是纯粹的利用么?为何会信任至此,又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过往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月泉淮狂妄的笑,并肩时的言语,最终都化为无形的尖刀,向他迟来的知觉凌迟而下。

      周遭声音渐息。
      方子游执剑,走到了他面前,剑尖微颤。

      谢采涣散的目光聚焦了一瞬,看清了来人,竟极轻地笑了一下,哑声唤道:“小公子……”

      方子游浑身一震,良久,低声回应:“谢采……叔叔。”

      这一声称呼,割断了最后一丝温情的回响。
      剑光扬起,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温热液体飞溅,沾染了年轻侠客的衣角。
      谢采眼中那点最后的光,熄灭了。

      张九龄自洞外缓步而入,长风灌入,拂动他宽大衣袖。
      他望着地上渐渐冰冷的躯体,慨然长叹:
      “善恶,只在一瞬啊。”

      风依旧吹着,带着山间的凉意,吹散了血腥,也仿佛吹散了那些曾搅动风云的野心、执念与复杂难言的情谊。
      一切算计,终成空谈;所有过往,尽付风中。
      洞中只剩寂寥,与一段无人再能评说的江湖恩怨,缓缓沉入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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