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中不说晚安》兆昜

1、第 1 章

　　天际初白，浓郁的香料气息随着初秋的微风吹拂进旅馆的院落中。
　　马克撸起衣袖，像往常一样支起了轻薄的雨棚，望向人流日益喧嚣的广场大道。

　　一年一度的丰收季集市就快要到了。
　　这可是难得能大赚一笔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错过。
　　只是庞杂的旅客带来的可不只有发财的机会，还有数不清的意外变故。

　　他还记得去年丰收季时作乱的异魔，那次可真是死了不少人。
　　可他只是普通的旅店老板，没有能力去担忧这些。
　　他只需要招呼好每一位客人，然后小小地赚上一笔就行了。

　　瞧啊，那位剑士一看就是他的客人。

　　“骑士大人，”迎着逐渐靠近的金发剑士，马克扬起了营业微笑，“来尝尝新鲜出炉的烤面包吧！”
　　金发剑士顿住脚步，披在肩头的披风上还凝结着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一束斜落在旁的小辫，浑身透着一股清冽微凉的气息。

　　马克甚至还瞧见剑士肩头那细碎的光点。
　　那是萤蛉遗落下的鳞粉，一种只会在密林夜间出没的魔法生物，传闻在拍卖会上一克鳞粉就可以卖出1金磅。
　　能有这么多数量的鳞粉，看来剑士彻夜都在密林中赶路。
　　但对方面上完全不显疲态，料想应该有点真本事，那自然手头应该也有不少积蓄。

　　“您也是来参加丰收季集市吧，我们这儿的集市可有名了，到时候会有不少好东西，”
　　马克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着剑士，殷勤地压低了些声量，“而且是外行人绝对不知道的好东西，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们，但看您面善，我可以替您介绍一二。”

　　“介绍就不用了，我不参加集市。”
　　剑士的目光始终落在招牌看板上，语气轻松状似无意道：“你们今天的特别菜品是什么？”

　　马克当即高昂着语调，招呼客人进店，“那您可真是太幸运了，今天肉桂卷才刚刚出炉！骑士大人，不如进店品尝吧，当季的苹果派也快要出炉了。”

　　剑士微微抬头，浓郁而热烈的香气就是从马克身后的小店里飘散而出，“好。”
　　他跟着马克，穿行在错落的方桌间。
　　明明此刻时候尚早，但店内却坐下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谈笑间隐约能漏出些只言片语。

　　“说起来，骑士大人，您看着可有点眼熟。”
　　马克递上菜单，“但我总想不起在那里见过，您长得可比城主弗雷克爵士还要气派呢。”

　　“是吗，谢谢你的夸赞。”骑士解开披风，将腰间的长剑横放在桌上。
　　他没有去接菜单，只是道：“随便上几样吧，我信任你的推荐。”

　　马克便收回菜单，咧嘴一笑，“尽管放心，骑士大人，我肯定能让您满意。话说我该怎么称呼您？”
　　“德里安。”

　　马克面上显出几分迷茫，“这名字听起来也有些耳熟...”
　　他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勇者大人的名字么。”
　　“这么说来您长得也像勇者大人呢。真不知道勇者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按年岁，他应该也和您一般年纪了。”

　　德里安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如何坦白，他就是神谕中的那位勇者。

　　幸好热心的店主只随口感叹两句，便不再继续闲聊，很快就把吃食端了过来。
　　松软的面包馥郁着迷人的香气，充实了德里安空乏的肚子。

　　天知道，他差点就成为第一个刚出征就饿晕在路上的勇者。

　　这时，一伙佣兵打扮的人走进店内，一眼就选中德里安身旁的那张方桌。
　　“昨晚真是一场硬仗，好久没有熬一整夜了。”为首的大胡子大声囔囔着，“老板呢？快给我们上最烈的酒！”
　　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劝道：“少喝点吧，弗雷克爵士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使唤我们了。”

　　“一码归一码，酒总不能一口都不喝。”大胡子眼见年轻人又想说教，忙讨饶道：“我知道轻重，就喝一口还不行吗？”
　　背着斧头的牛头人拿起酒壶就猛灌了一口，“使唤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左右今天轮到我们休息。”

　　年轻人叹道：“那随你们吧。但今年隐士真不打算来了吗？往年他们至少会在丰收季开始前来检查异魔事件的隐患。”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种小地方。”
　　大胡子只喝了几口，酒气便已熏得他满脸泛红，大着舌头道：“听说黑霜城那边又戒严了。”

　　年轻人撇了撇嘴，“你又知道了？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消息啊？据我所知，黑霜城的事情已经快解决了。”
　　牛头人嘲讽道：“这还用想？他准是在哪个伶人肚皮上听来的三四五手消息。按我说，你该戒戒欲了，那些伶人都是用魔法伪装的，别说年龄、长相了，就连性别、种族也都是假的。”
　　大胡子却满不在乎，“无所谓，能爽就行，假的更好，多刺激啊。”

　　“别理这家伙了。”牛头人满脸嫌恶，“要不是托克被派去沉金港了，我才不和他组队。”
　　“也不知道托克现在怎么样了。”年轻人叹道：“说是去解决异魔事件，还可能和魔王有关，但这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放心吧，托克可比我们有经验，他能对付的。”

　　魔王？
　　德里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刚想追问一二。

　　旅店内却突然响起轻灵的歌声，如微风般悄然吹拂进店内，柔软地包裹住其间的每个人。
　　那歌声如此令人沉醉，以至于德里安都没能留意歌词到底传颂了什么。
　　似乎叙说了一场有关勇者征途的伟大史诗。

　　他只看到一位年轻的游吟诗人，柔软的黑色卷发簇拥在小巧精致的脸颊旁，手捧一把里拉琴，柔软而透明的指尖拂过琴弦，应和着同样轻软的歌声。

　　待这一曲闭，旅店内的食客纷纷叫好。
　　“谢谢，谢谢大家喜欢。”游吟诗人熟练地接过众人的打赏，来到德里安的身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德里安微微拧着眉头。
　　“嗯？”游吟诗人迷茫地看向德里安。
　　停顿几秒后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这位子应该没人吧。”

　　他双眸中水色的波光回荡，只是望着就足以沉醉其中。

　　德里安在这般潮湿暧昧的目光中，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他抿了抿唇撇开视线，轻声道：“可以。”

　　游吟诗人勾起了嘴角，眼尾都在微微上扬，“太好了，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很面善，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我叫塞西尔，你呢？”

　　德里安沉默着，他下意识抗拒回答这位自来熟的游吟诗人。

　　马克却及时地出现在餐桌旁，“德里安大人，您也认识塞西尔吗？他的歌声真的很棒！”
　　他转头对着塞西尔道：“我真高兴您又到访了，我还以为三天前的那场演出就是最后一次见到您呢。您真的不考虑留下来驻场吗？我愿意支付您每个月20铜镑的酬劳！”
　　“20铜镑！”
　　塞西尔小小地惊呼一声，“这可是不小的报酬啊，但...”

　　“毕竟我是游吟诗人，生来就不应该停下脚步，如果没有旅行的话，怎么会有好的故事和歌曲呢？”
　　塞西尔的话总是带着奇妙的语调，像一曲婉转的歌。
　　“请给我来一份热羊奶还有肉桂卷吧，我一进来就闻到香气了。我想填饱肚子之后就启程。”

　　“没问题，”马克豪爽道：“只要这些吗？既然是出发前的最后一餐，就让我来请你吧！”
　　“那怎么行？我刚收到不少打赏，已经足够付钱了。”

　　而一旁的德里安面色如常，狠狠咬下一口鲜香油亮的培根，默默忍受这两人来回拉扯。
　　最终还是塞西尔更胜一筹。

　　哼，真是巧舌如簧。
　　德里安面上不显，心中暗自腹诽，不愧是游吟诗人，说话的本事也和唱歌一样好。
　　然而很快他就领教什么才叫真正的伶牙俐齿。

　　马克一离开，塞西尔就揶揄地看向德里安。
　　“怪不得剑士大人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啊，原来和勇者大人同名。说起来，您瞧着也很有勇者大人的风范呢。”
　　德里安可招架不住这样的打趣，只能心不在焉地偶尔应付两句。

　　自从10年前成为勇者后，他就一直跟着上一任勇者，传奇剑士奥斯瓦尔多在幽溪谷中学习剑术与魔法。
　　那个地方就像它的名字那样僻静，小镇中的居民只有100余人。
　　所有人都像家人，鲜少会有外人出入。
　　他可从未遇见过如此不怕生的人。

　　不，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好友。
　　只是在一次异魔事件后，他永远失去了那位好友。

　　“那德里安大人之后要去哪里？”塞西尔问道。
　　德里安回过神，“大概会去沉金港吧。”
　　“那可是好地方，终年繁忙的不冻港，”塞西尔热情道：“那我也去吧，正好和德里安大人同行。”

　　德里安眉头微蹙，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塞西尔又道：“不过去那里的路费可不便宜，刚刚赚到的打赏就不太够了。”
　　德里安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
　　塞西尔却又语出惊人，“那德里安大人，要不我为您唱一曲，您为我付款吧。”

　　“不行。”
　　德里安断然拒绝，语气微重，“你应该用正经营生去生活，而不是依靠这种手段。”
　　“这怎么能叫不正经的营生呢。”
　　塞西尔却不生气，辩解道：“我是游吟诗人，所以我就应该用歌声换取应有的酬劳，就像您一样，您身为剑士，不也是在用武艺来谋生么？”

　　“说得好！小美人。”
　　一旁桌子上的大胡子突然站起身，视线直勾勾地在塞西尔身上游走，“我不用你唱歌，你来陪我喝一杯吧，我给你钱。”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一把伸向塞西尔的肩膀。

　　塞西尔顿时像只兔子一样敏捷地跳开，瞪视着大胡子，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快走开！谁要你的臭钱！”

　　“妈的！”未能得手的大胡子一愣，瞬间羞恼起来。
　　他一把抄起椅子扔向塞西尔，“别给脸不要脸，你们这种人不就是到处给人睡的吗？怎么宫廷里的贵人睡得，我就睡不得？！”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胡子的同伴都没能有所行为。

　　然而下一秒，一点寒芒电石火光般在空中划过，瞬间就撕碎那张椅子，又直冲大胡子的脖颈而去！

　　“！”大胡子的动作一顿，瞪大眼睛瞥向脖颈旁的那把长剑，凌厉的寒气几乎快要割断他的脖子！
　　这家伙可不简单！大胡子瞬间就清醒了。

　　“不准动。”德里安冷声道。
　　大胡子的同伴围了过来，连声劝道：“这家伙酒量不行，喝了点马尿就开始犯浑，但本质上是好人，大人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牛头人抬手朝大胡子肩膀打出一拳，“你这家伙，还不快点道歉！”
　　“对，对不起。”大胡子颤着声道：“我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没，没想伤害他。”

　　德里安没有收回剑，而是朝塞西尔问道：“怎么说？你要原谅他们吗？”
　　塞西尔就站在身后，德里安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了小声的喘息。
　　料想这位能说会道的游吟诗人一定是在害怕。
　　看来嘴皮子再利，也不能成为傍身的武器。

　　躲在德里安背后的塞西尔放下手，一团气旋无人知晓地缓缓消失在掌心。
　　他抓着德里安的衣袖道：“我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这可是对我名誉的诽谤。”

　　“那这样，你们这顿饭就让他请客吧，”年轻人打起圆场，“就当是我们的赔罪。”
　　“我不同意，这惩罚太轻松了！”塞西尔叫道。

　　而德里安却放下剑，“可以，那就这样吧，还有这把椅子也该你们赔偿。”
　　“可，可以。”大胡子讪讪地摸了把脖子。
　　剑气已然割破了皮肤，掌心的汗珠刺痛了伤口，他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但也只能扔下一卷钱就仓皇逃跑。

　　塞西尔不满地瞧着那几人的背影，转头对着德里安发难：“为什么要这么轻易放过他！”
　　德里安收起剑，“这样岂不是刚好省出了你的路费，我可不想听你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