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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下是书,一本旧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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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是书,一本旧书。
不幸的是,在下灰飞烟灭了。
我的第一任主人,是位……怎么说呢,不好形容。
记得当年崭新的我包着塑封陈列在书店的新书架上——那是个下午,阳光洒在书架上,我和我的朋友们沐浴在这暖洋洋的午后阳光中。
“这是谁?”
“快走开。”
“打扰到我们晒太阳了。”
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用她的影子替我们挡住了昏沉的睡意。
“怎么是这个名字?”她端详着我。
的确是我,虽然她没有拿起来我,但是她的目光紧紧锁定了我,你知道的,有时候你会觉得命中注定这件事真的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很好,她把我拿起来了,像每个要买书的人那样,无一例外的看向我的背后,右下角。
“好贵哦。”
她在犹豫。
但很明显她对我感兴趣。
“嗯,看起来很贵,那就一定值。”
她买了我。
虽然我还想在架子上再晒会儿太阳的,但是在下作为一本书的职责就是……哈哈哈哈,可以换个新家了!
等等。她是要自己看,还是要把我送人呢?
喂喂喂,就这样把我塞进袋子里了吗?太随意了吧,我可是很贵重的!
于是当她回到家里,坐到椅子上,撕开我的包装时……
她成了我的主人。
她很没耐心,可以说是基本上不喜欢看书。
倒不是在下晦涩,是这个女子太笨。呵。
在下是很洁癖的。
所以,喂!不要在人家身上乱写乱画啊!!!
“糟糕,该用铅笔的。”
在下可是新书诶!!!
“没办法。既然如此,那就画的完整点吧!”
当这个女子花了很长时间断断续续地看完了在下时。在下也脏了。
如果说非要挑一幅的话,在下十分介意那个西瓜太郎的表情,实在是因为它虽然画得很烂,但是它仿佛比在下的内容还要跃然纸上。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下是在忮忌它。
这个女人想当漫画家,如果在下能说话,我一定劝她歇歇吧。
这个女人有很多奇思妙想,依在下看,她是个有着浪漫主义色彩的神经病。
我可不是因为她在我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而气愤地这样说哦。
今天来了位客人,不消说,这位是她自言自语时的暗恋对象,什么暗恋,这小子的嘴角自从进了家门口就没掉下来过。
她在家的时候总是自导自演,嗯,今天见了本尊倒也是另外的一种新奇体验。
哦,他向我走过来了。
她去了厨房,应该是准备做饭?呵,算了吧。
“我可以看看你的这些……饰品吗?”这小子明显地斟酌了一下用词。
“随便看!”
在下现在身处于一个铁架子上,这个架子上有在下的不少同类,当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嗯、在下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
哦,他发现了我。
他拿起来了。
喂!她让你随便看,你就随便看的吗,未免太听话了些,住手!在下讨厌别人的触碰,在下可是有洁癖的,喂!
“哦?哈哈哈哈,这也太可爱了吧!”
她端着水果饮料出来了。
“放下!不许看!”
没错,不许看。但你脸红什么啊!
“好好好,没想到我喜欢的人这么这么可爱,居然给书画插画,配表情!哎呦!”
之后,在下也没想到在下成为了媒人,并且陪着她走过了人生的大半辈子。
在她六十岁时,她坐在那把椅子上,一如往昔,她看着我。
这时,她的外甥女跑了过来。
这个小女子比之她姥姥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岁时幸而有她母亲拦着,否则当日在下就将身首异处。
“姥姥你在看什么?我也想看。”
你快走开,在下不想被你看。
“姥姥我想要这本书!”
不是吧,呃,其实,在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住手!
你真的就把我这样给她了?
“它是本好书,你要好好珍惜它哦!不许像你五岁的时候那样了!”
这么多年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是老了吗?不过,原来你知道这件事啊,所以就不要把我给她了嘛!喂!
“我会的!”
喂喂!真的就这样……
她把我抱回了家。
于是这个小女子就成了我的第二位主人。
她还小,甚至她根本不会读我。
我不会说她读不懂,谁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呢!
“嘻嘻,西瓜太郎!你都快掉了,嘻再描一下吧。”
I knew it.
唉,算了,你还是快点长大吧。
某天,她抱着我哭了起来。
“姥姥。”
的确,转眼间她也二十多岁了,一如那个人把我买回家的年纪。
我想,那个人应该是去世了,我的第一位主人。
她跟她很像,眼角的泪痣让我也恍惚了。
跟你姥姥一样,那么爱哭。
别哭了。
在我看来,那个人其实是经常笑的。
虽然我的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但我依旧是本好书。
大概是她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她一个人吹灭了蜡烛,默默地给自己切了块蛋糕。
“嗯,好吃。”
我想替你拭泪,但我只是一本书。
我的宝贝主人,别哭了。
三十岁是个崭新的开始啊,如果我能说话的话。
她是作家,家里经常会有编辑上门。
今天,这个小编辑拿起了我。
“哇,您居然有这本书,我可以……借看几天吗?”
“它啊。”
她看着我。
她拿过来亲了我一下。
要告别了,是吗?
“……那个,我没想到它这么重要,我还是不借……”
“送给你了。”
她笑了。
“我……那个……谢谢您!”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小编辑已然成为了在下的第三位主人。
很好,不知是不是出于对在下第二任主人的尊重,在这个小编辑捧着在下之前,他焚香净手了。
在下很满意。
他读完在下之后只说了句:“哦,是这样。”
“这些都要拿去卖了啊?”
小编辑今日搬家,请人来帮忙,在下的同类实在很多,于是昨天小编辑就分好了好几个纸箱子,只不过没有在上面标注在下所在的这一箱——的的确确是要跟着他一起乔迁的!
算了,在下只是一本书,没办法阻止他这种愚蠢的行为。
旧书店。
来了位商人,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在下是书,墨香、铜臭。
在下的鼻子灵得很。
看来戴黑框眼镜的书店老板跟这位商人是发小。
书店二楼是老板的小屋,他们准备看球赛。
“等会儿啊,我去拿啤酒。”
他好像想在屋里找个落脚地,但总不好直接坐在书上。
他发现了我。
“有点意思哈!”
他的电话响了。
“喂,不是说好的看球吗!!!”老板提着几瓶酒出来了。
“哎呀,实在是工作需要,走了啊,诶,这本书我拿走了啊。”
“切,大老板慢走不送!”老板扫兴地坐到沙发里,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什么都没有的高档办公桌正中间上放着一本旧书,实在是显得突兀。
但我想他应该也在思考,因为背后的书架上都是些看起来很贵很专业的新书,在下实在是显得格格不入。
他就坐在这里,腿翘得老高。
难以想象,看到高潮时,他居然把精。| 。液抹在了那个可爱表情上。
委屈你了,西瓜太郎。
真是恶趣味。
这下好了,我的身上沾满了人类的眼泪、口水,以及,恶心的白色污染。
我还是那个有洁癖的我吗,我不知道。
他看完了。
“啧。”他一脸厌恶的表情。
他放下我,打了个电话,于是在下又听到了一整晚的淫词艳语。
他不缺人陪伴,可在下也没有想到有太多人陪,也不好。
某天,一位妙龄女郎,哦,在下有幸也曾在同一地点见到过她。
她把屋子里打扮的很是罗曼蒂克,甚至在浴缸里准备了玫瑰花。
他回来了,他们做。| 。爱,他们一起喝了红酒,她总是深情地望着他。
可惜。他熟视无睹。
他仿佛喝醉了,她替他宽衣,她把他放到浴缸中。
“现在你的眼神肯为我留恋了吗?”
哦,浪漫主义者啊!
她的眼神扫过来。
“咦!”
吓死在下了,真是卡在了微妙的时间!仿佛精准听到了在下的感叹,还好在下只是一本书,并没有所谓的冷汗这一说。
她走过来,来到了桌旁。
“怎么起这个名字。”她抚过我的封面。
她猛地拉开抽屉。
果然。
满满一抽屉的钱。
是吧,恶趣味。
她把那些钱撒到屋子里,而我……
“啪嗒。”
原来是这种感觉。我有幸和我的第四任主人一起泡了个澡。
玫瑰花与钱,混着情。| 。欲的味道。
果真浪漫主义者。
是的,在下有幸还活着。
现在的我在一位警官的手里,他正在想办法弄干我。
在下希望他不止是弄干,最好还是弄干净。
但是,好巧哦,我还是又看到了他,西瓜太郎。
他把我带回了家,这是一栋老式居民楼,他有一位和善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儿。
看样子在我的第五位主人的悉心照料下,在下还能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现在的我不仅泛黄,且变脆了,这很危险,我知道。
在下有几页的字迹实在是不清楚了。
他看完了我,说的话是:“唉,可惜了。”
不知道是可惜什么。
悲剧吗?
某天夜晚,警官未归,而某位在下从未见过的成年男子来到了这栋老式居民楼,应该不是小偷,因为他准确地说出了我的主人——这位警官的名字,且在下可能今后不会再听到妻子和小女儿的日常欢笑了。
那是在下无聊且漫长的书生中,可以再次聊以慰藉的温暖。
在下只是一本书,无能为力的事情在下经历过许多,且真的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之后,警官有两个月未曾回来了,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闹钟响了六十次,那个闹钟是小女儿为了准时看她喜爱的动画片特意定的。
今天见到他,嗯,不出所料,脸色苍白,出乎意料,衣服沾血,他来到书房中坐了一会儿,然后去了隔壁小女儿的房间,又过了一会儿,在下听到一声枪声。
再后来,我来到了乡下。
破屋子里破箱子,破箱子里装破书。
这是间厨房,如果真的能算是厨房的话,屋角堆着一大堆留着过冬的煤,窗户上本该是玻璃的地方有个是拿纸粘的,如果不那样,麻雀会进来,老鼠粘板上麻雀的尸体就是很好的例证,抽油烟机早就不能用了,但还是依旧在灶台上方独居,哪里都是油,灶台上黑亮的斑点厚厚的一层,上一餐应该是方便面,地上的调料包告诉我的,煤气罐塞不到灶台底下,冰箱能制冷但并不能保鲜,案板的另一面是蜘蛛网,所以并没有拿起来过,橱柜里根本没打开过,因为碗并不放到里面,两个碗三个盘子,总是在池子里撂着,火钳在地上躺着,蜂窝煤烧得正旺。
小主人带着她的小伙伴们来家里玩,看门的老狗掀开眼见到是她们,没有喊叫,一群小毛孩儿可能也不值得老狗废嗓子,于是它又在那儿假寐。院子里仿佛丛林,东边本来想盖间屋子,但是无花果和葡萄藤长得挺好,石榴树虽然不结果,还有一棵不开花的树也不知道叫什么,大家都长得挺好的,也就没有盖屋子,只在角落留着厕所,水冲马桶的水冲也坏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每次也都是舀水。
她们来到这儿,丛林前面是一排溜儿的砖,好像是女主人某天在丛林里发现了一条小蛇,于是就有了一列半米多的砖墙。
不知道谁提议,“咱们生火吃饭吧,垒个灶台,像电视里那样”,于是几个小学生居然把砖墙拆了,还真垒了个台子。
“咱咋生火啊?”
“俺去丛林里拾柴火。”她指的是东边那块儿。
“那俺去找点旧书旧报,好生火。”
她们来到厨房,发现了破箱子里的我和破柜子里的米袋子,“找到了!”
“俺娘回来得打俺。”
“怕啥?你娘回来不用给你做饭了,你自己能做饭了你娘应该高兴!俺娘就是这样!”
“那行吧,那咱把火生旺点儿!”小主人站在“灶台”旁,交叉着胳膊在胸前,如果不是她抖得过于频繁的腿,我都要相信她是真的不害怕了。
“这是啥书?”
“不知道。”
是的,小主人是真的不知道,她一次也没有打开过我,甚至如果不是今天的生火游戏,她都未必知道有我,也不知道每天都在瞎玩些什么。
“破成这样了,烧了吧。”
“对!它都没有水分了!”看样子是刚从课堂上新学的词拿来现学现卖了。
“那,行吧。”
小主人依旧是那个姿势,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可能是要哭了。
一个小伙伴把我扔进了柴火堆,在等待他们用打火机点着“灶台”的时候,我看了看我自己,里面有一段墓志铭。我看到老狗冲着门口摇尾巴,应该是女主人回来了。可是我是书,死后怎么会有人给我立碑呢。“快点儿!”“着了着了!”没有墓志铭的话,那就说点遗言吧。
在下是书,一本旧书。
书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