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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玉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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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明媚,撒满整个药圃。
清清的冰潭澄澈无比,自木质的走廊尽头,一直延伸两门居整个后方。清澈的山水蜿蜒流入,聚集于此,又自另一方流出,一大片碧蓝的潭水看来清新可人,令人心神为之一振。不过,即名为冰潭,水的寒度自然不可小觑,据说是那男人专门引来种养喜寒药材的。
果然冰凉刺骨。
纤白的手指轻触水面,旋即快速缩回,寒意瞬间凉透了整个身子。
春无兰轻呵着气,紧了紧身上的灰色裘衣,只差没把头也埋进缩起的双膝之中。
一旁的梁唯机灵的送上冒着热气的补茶,“无兰公子,要不回房去吧。”
将茶捧在手心中取暖,春无兰轻轻摇头,“我想赏会儿景。”好不容易那人不在,难得可以偷个空暇,既不用应付层出不穷的刁难,亦不用承受永无止境的求欢,思及此,心情更是为之放松。呵,好久没这么清闲了。
“那个,听说公子爷是去接他的女儿,而且,呃,似乎脾气也不太好。”梁唯小小声道。归爷临走前要他偷偷转告无兰公子,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可怜的无兰公子,一个阴阳怪气,以折磨他为乐的公子爷不够,如今还要再加一个小魔女,唉。
女儿?
把玩棋子的左手微顿,“他——成亲了?”
心蓦然一沉,从没想过那人会有妻子,他以为……老天,他可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
“嘎?没有吧。”梁唯搔搔头,没听尤伯提起过这回事呀?“听说十多年前成亲的是公子爷的兄长,后来,呃,不知怎么突然去世了,公子爷的女儿,应该是他兄长的遗孤。”
唔,沉默片刻,春无兰轻轻叹了口气。
“无兰公子,”梁唯小心翼翼的瞅着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春无兰忽然顿住,红唇突然扬起美丽的弧度,像是忍俊不禁,依然来得突然,美得亮眼。
梁唯傻傻呆呆的瞪着绝美笑颜,突然“哇!”的惨叫,完了,怎么又被人丢到半空?天啊,底下可是冰潭!救命啊,他不想被冻死啊啊——身子突然被卷入一副结实的胸膛中,他吓得连忙死死抱住!
“喂,着地了,放手!”
归一鸣扯着死里逃生的少年手臂,脸色青白交错。
“啊?呃……啊!”蓦地跳开,梁唯面红耳赤的结巴,“对、对不起……”
“不想死就离无兰公子远一点!”笨蛋!归一鸣冷冷瞪他一眼,转身大步错开,方块脸却起了一丝可疑的暗红。
另一边。
春无兰低喘口气,有些惊吓的望着将自己压在走廊台柱前的邪恶男子,“公子爷?”
慕容空邪眯起眼,加大的手劲泄露冷冽怒气,“我说过不准对别人笑!”竟敢无视他的命令?!
他轻咳一声,“抱歉,一时想起一个问题,”顿了顿,唇儿差点再次绽放笑意,幸好及时抿住。
“什么问题?”
他逼近他,没错过黑眸一闪而逝的笑意。
“什么样的女人,才敢——咳!才敢嫁给你。”他勉强说完,瞅见他微怔之后、随即咬牙切齿的恼怒表情,本应戒备的春无兰蓦地将脸埋进他肩头,“对不起!咳!”他实在忍不住了!“呵呵!呵呵呵……”圆润的嗓音头一次变得轻快跳跃,如风铃般清脆空灵。
慕容空邪怔瞧着怀中笑不可抑的少年,怒火残存,讶异却涌上心头。
没想到他会有笑得如此开怀的时候,尽管原因显然是嘲笑自己的反复无情,他却怎么也气不起来,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慕容空邪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只得抱着他傻傻呆了许久,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无可奈何,终于——“兰,知不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他笑得太久了吧?!
轻颤的身子立时僵住。
春无兰深吸口气,慢慢离开他的胸膛,抬起的黑眸再次充满了特有的平静防备,“知道。”
莫名的,慕容空邪怒火陡涨,该死,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换了表情?!他就不能再多笑会儿?!
春无兰沉默的瞧着他,奇怪,他都已经不笑了,他怎么反而更生气?
“嘲笑我的代价可是很重的。”
慕容空邪扬起邪笑,大手抚过他颈子,心念一动,手指挑出他戴着的丝线,顺带勾出一颗玉石。
那是一颗非常迷人的玉石,色泽明润通透,一面绘着优雅的兰花图,另一面刻着篆体‘蘭’字,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映着碧蓝潭水,更显美丽虚幻。
眨眼间,玉石离主。
春无兰微诧地看着他把玩玉石,“兰石并不值钱。”
兰石?他挑眉,邪邪一笑,“但你从不离身。”不值钱,但对他来说必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沉思片刻,不解地瞧着他邪恶的眼眸,“它……嗯,不适合你。”觉得好怪异,所以当他冷哼着要戴上玉石时,一时冲动的伸手抓住他。
慕容空邪眼一眯。
“怎么,你为了块石头跟我争?”不适合?大手反抓住他的手,非要他亲手替自个戴上。
“你——它会惹人误会!空邪,它对你毫无用处!”眼见玉石就要戴上,春无兰咬了咬唇,猛地发力将它抢回来,黑眸平静的对上燃起怒火的眸,轻轻一叹,“兰石是定情之物,是要送给我心仪之人的。”
相信他不会对这类的信物感兴趣。
“心仪之人?”冷冷盯着他缺乏表情的脸,慕容空邪眉梢一挑,“你有心上人?”
敏锐的察觉他隐隐的冷冽怒意,春无兰依旧沉默片刻,方才摇头,“我想,这辈子怕是很难将它送出去了,”边说边将兰石戴回,不料中途又被人劫走,“空邪?”
“既然如此,毁了它如何?”
慕容空邪斜眸睨他,大手握紧玉石,欲发力捏碎它。
他不屑要什么定情之物,不需要那种东西,但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让他留着这玩意儿!
春无兰沉默地盯着兰石,突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相信我,我比你更想毁了它!”一闪而逝的恨意震住所有人!
黑眸却已回复平静无波。
奇异的感觉再次掠过心底,慕容空邪皱眉,蓦地抬起他下巴,“你知道怎么毁了它?”
他点头,垂眸长长叹出口气,“但我不能。”声音依然轻淡,却仿佛压着什么般沉重得惊人。
慕容空邪紧紧盯着他,突的冷冷一笑,“很好,你想毁了它,我就偏不毁!有本事你来抢回它!”话落,玉石已在胸前落定。
春无兰错愕的看着他,抿了抿唇,叹息。
慕容空邪蓦地抓紧他,瞪着他无所谓的黑眸,“你想放弃?”
“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淡淡道,看都不看玉石一眼。
“你——该死的倒底什么才是重要的?!”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在乎!
“承诺。”
春无兰答道,依然平静无波。
“春、无、兰!”猛地扯裂他衣衫,欺身要压上他,却见春无兰后退避开,黑眸无畏地望向他——该死!一把抱他冲回寝房,重重踹上门,瞪着被扔上床的绝美少年,“可以了吧?!”
微微后退了步,春无兰轻点头,旋即被狂暴的炙吻湮没……
阴晴变幻中,气氛明显紧绷起来。
不知在生什么气,慕容空邪一张脸成天黑得跟什么似的,百般设法折磨春无兰,亏得他能一声不吭的忍下来。二十三名病人已痊愈走了大半,新的病人又不断寻上门来。由于怪医见死不救的作风,免不了也有仇家前来挑衅。而这一回,慕容空邪强迫春无兰站在两门居前,这才冷笑下令砍杀。
当第一刀划下,血光飞溅时,春无兰怔了下,随即垂下头。
“好好看,兰。”猛地抬起他头,慕容空邪冷冷笑道,眸底恶意嗜血。
春无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黑眸隐隐有光芒在湮灭,随即移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的血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并未引起看似柔弱的少年任何激烈的反应,春无兰竟然当真一眨不眨的从头看到尾,没有移开视线,没有脸色惨白,没有恶心呕吐,甚至当有人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爬到他脚下哀求救命时,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人,直到惊恐的眼不甘的瞠大,他却始终缺乏表情,一如旁观者般无动于衷。
慕容空邪冷冷看着他,胸中怒火翻腾,“春无兰!”
毫无反应,美少年直直盯着脚下那死不瞑目的血眸,表情平静漠然。
一把捏紧他下巴,慕容空邪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眸,“该死的你——”蓦地消声,因那双黑眸平静无波的望着自己,没有愤恨,没有情绪,黑漆漆的毫无生气,空洞得吓人。
邪笑缓缓扬起,“好玩吗,兰?”
……
于是,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春无兰看了一回又一回,始终什么反应都没有。
但是,梁唯狠狠握紧拳头,公子爷太过分了!为什么吓柔弱的无兰公子,他并非全然不在乎的!因为这些天,无论何时何地,那张脸再也没有生动的迷人神采,那美丽的红唇再也不曾上扬过!
显然李回天和归一鸣亦有所察觉,但碍于公子爷的命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干净利落不见血的解决来犯仇家,再迅速拖走收拾好所有尸体,甚至勤快的撒土埋掉满地的血迹——做属下的,实在不懂主子在想什么!
窗台上,兰花摇曳。
屋内,春无兰缺乏神采的眼眸定在柔弱的花儿上,心中默默忏悔着,不是为那血腥,而是——自己竟会感到一丝疼痛与失望。见鬼了他!什么时候竟悄悄信赖起那个杀人不眨眼、翻脸如翻书的邪恶男人?!幸好这一刀划得及时,不然——螓首埋进枕中,长发掩住玉颜——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他的预感果然是十分正确的,他早该逃得远远的。
唉……
清晨的阳光悄悄洒进窗内,温柔地拂照着床上的人儿,祥和而安宁。
昏睡中的春无兰突地皱起眉,浑身紧绷戒备,昨夜那人的需索令他疲惫无力,应该会沉睡一天才对,只是,心底隐隐不安,好像,好像——有人!
黑眸猛然睁开!
窗台上,一抹小小的身影挡住了清晨的阳光,一边晃动着双腿,一边大刺刺的打量着他。
逆着光看不清面貌,但身形上隐约瞧得出是名小女孩。春无兰心下了然,没有出声,仅是将棉被拉高,盖住自己光裸的肩背。
“倘若你没有在邪爹的床上,我想我会喜欢你。”
软软甜甜的童音自房内响起,坐在窗台上的小女孩跳下地,轻巧地走近床边,语气明显的厌恶,却混着一丝惋惜。好美的人儿,却为什么要这样跟邪爹混在一起?
好坦白。
春无兰静静看着立在床边的女娃,十一二岁吧,正是花样年纪,一身华丽衣裙,优雅贵气,粉雕玉琢的小脸活泼稚气,此刻正皱着鼻头不悦的瞪着自己,单纯的心思一看就懂。
他暗自一叹,这不像是那人能养出来的女儿啊?!
“说话!你该醒了吧?”
小女娃毫不客气道,伸手要去掀他的被子,却见他快一步揽着被子翻到角落,“慕容姑娘!”
果然是那人养出的女儿!霸道的行径如出一辙。
“躲什么躲!”她拉扯着棉被,“邪爹就是因为你才不回府的?说,你用了什么招数?!”
情急之下,春无兰扬起左手腕,其上挂着的一黑一白两颗棋子霎时泛出微弱光芒,屋内的桌椅突然动了起来,立时将小女孩团团围住!
“喂!怎么黑了?!”
慕容悦然惊叫,慌张的原地乱转,却怎么也跑不出可怕的黑暗,突然眼一花,周遭景物重现!她惊吓地呆了几秒,猛然转过身,春无兰已经着装完毕,长发盘起,优雅平静的站在她面前。
“刚刚那是什么?”咽了咽口水,她小脸有些惊惧。
“五行换位,只是暂时困住行动。”若非她执意扯他棉被,他也不至于这么做,顿了顿,春无兰仍是弯身致歉,“多有冒犯,见谅。”
“啪!”
一道耳光狠狠聒上春无兰,侧颜立即浮现吓人的手印!
“悦然!”冷冽的怒吼突然砸下,慕容空邪迅速掠进房内,却只来得及拦下她的第二掌,“你干什么!”该死,早知道这女娃被宠坏了,却没想到居然敢这么大胆?!
“邪爹,你抓疼我了!”慕容悦然拼命挣扎,怨恨的眼狠狠瞪向一旁沉默的少年,认定他是在幸灾乐祸,“你不知道这人多可恶,竟然用什么五行换位来困住我!”
“五行换位?”
慕容空邪眉一皱,大手抓起春无兰低垂的脸,“你不解释吗?”
春无兰平静无波的看着他邪恶的眼,而后转看向一旁得意冷笑的女娃。好累,好烦。挣开他大手,转身静静走到小女孩面前,“对不起。”
慕容悦然得意一笑,“算你识——”
“啪!”
一巴掌狠狠打掉了小女孩得意的神情,房内瞬间沉寂下来。
“我不晓得是谁让你如此骄纵,但请注意不要再犯到我头上,”春无兰淡淡道,掩不住一身的高贵冷然,“这次我原谅你,但下不为例。”
静默。
没有人反应,父女俩皆无言瞪着他。
春无兰等待片刻,有礼地弯身告辞,转身飘然而去——呃,中途被人拦了下来。
“你、你……”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慕容悦然气红了脸,不敢置信的瞪着被人揽住的少年,“从没有人,从没有人敢打我!你以为你是谁?你——邪爹,我要杀了这个人!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手好痛,果然打人是不对的。
春无兰分心的轻揉着火辣辣的手掌,压根不理会小女孩的叫嚣。
“可以呀!”出乎意料的,慕容空邪点头同意,含笑斜睨着他微怔的面容,“我把兰交给你一天,你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但不准动手伤他。”摆明了给她报仇的机会!
慕容悦然立即点头说好,大眼闪过不应该有的恶意光芒。
“兰,听懂我的话了吗?”他邪恶地吻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眸中闪过兴奋期待,他会怎么做呢?
“条件里没有这一项,”春无兰皱眉反驳,脸微微向后仰,避开他的气息,“我只答应尽量听你的命令,并不包括其他人的。”
他在故意钻空子。
“我命令你听从悦然的命令一天,仅此一次,如何?”
慕容空邪邪笑着轻咬他耳垂,根本不管尚有小女娃在场。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他跟刁蛮的悦然斗法,说实在的,他厌了他的面无表情,方才的表现令人激赏。
沉默片刻,春无兰作了选择,“慕容姑娘,一天时间,你的命令我尽量听,做不到的除外。”
一个未成形的小女孩,一个已成魔的大男人,任谁都会选不太难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