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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任飘摇1 ...

  •   时当深秋,夜来风寒,露重沾衣,然则西湖之畔,葛岭之下,官家新近赐与福国长公主的葛溪别院中,正是华灯盛放、宾客如云之时。

      福国长公主为徽宗第二十女,封号柔福,建炎四年自北地逃归,官家对这历劫归来的惟一手足,极是恩宠,封为福国长公主,出嫁之时,嫁妆重至二十万缗——其时宰相月俸才得三百缗,祖制官家嫡女出嫁亦不过赐五百缗。官家如此爱重,福国长公主的寿辰,临安城中各色人等,怎能不尽心奉迎?饶是公主与驸马谦让,不肯如官家建议的宴客三日,特意选了这城外的别院做寿一日,也挡不住这番热情。是以临安城中顶顶富贵的人家,不说尽数,十之八九,今夜都在这葛庄的秋意院之中为福国长公主祝寿。

      楼下的天井当中,筑了一个半人高的方台,满铺着色泽浓丽、长绒没足的红毡,四围矮栏下,坐了一圈乐工,其他歌人舞伎及杂演优人,均等候在西南角门外的偏厅之中,依次入场,登台献艺,再从东南角门退出。驸马在东面楼上招待三省六部与枢密院的头面人物,长公主则在北面楼上招待代表官家的张贤妃以及其他女眷。其余宾客,则依了品级身份,一路排下去。

      长公主府上为枢密院各房主事安排的席次,很是不错,在西面楼上右厢房的最外侧,既可以露个脸让公主驸马及上司看到,又不至于离他们太近、不得自在,还能够将楼下的歌舞看个一清二楚——这厢房深阔,一溜排出去五桌还绰绰有余,不知多少比六品主事品级高得多的贺客,根本不得露脸的机会,楼下歌舞杂演,也只能听个响儿。

      这乱世之中,得罪谁最好也别得罪执掌天下军马的枢密院。这样的道理,便是长公主府上的管事,也能够明白。

      更何况,除了这十二房主事之外,还有两位与他们一道到来的贵客:大散关吴帅的长子、新近晋升的吴贵妃的侄儿吴持,以及镇守襄阳、看管江汉门户的神武侯的世子温奇。

      其时岳飞父子已死,宋金和议将成,各家大将,均奉旨以朝贺之名将质子送入临安。吴持不过十五岁,吴贵妃在深宫之中,出入不便,因此吴家托了素有渊源的吏房主事谭知看顾;温奇只有七岁,温家则托了兵籍房主事朱逢春看顾。两家都反复叮嘱一定要跟紧了自己的看顾人,因此这两位质子今晚自然也随了谭朱两位主事来赴宴,而不肯去别的地方就座。

      吴家与温家,算是旧识,所以吴持与温奇代表各自的父帅,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致礼问候,俨然如对大宾,倒让旁人看得有趣好笑。

      吴持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着面前这小小孩童,一边在心里嘀咕:温家男儿向来以勇武闻名,这位小世子偏生长得这般文秀,将来可怎么冲锋陷阵……

      却不知对面的温奇也在嘀咕:这小子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模样,将来吴家就靠这么个绣花枕头去守大散关?前景堪忧啊……

      坐定之后,吴持方才发觉,与他们这一桌紧邻的,除了几位工部官员之外,竟还有一位内廷供奉!

      同桌那位刚刚从外地调任枢密院、素来讲究体统颜面的贾主事,也已经发觉,脸色立时变得不太好看。内廷供奉虽说品级与他们相当,但终归不是正途官,只是因为官家雅兴,酷爱书画古玩,又好赏鉴乐舞园林之类,故而那些个内廷供奉,都深得官家看重,便是长公主也对他们客客气气,不肯慢待。却没想到,今夜竟然安排到了自己的同桌,还堂堂正正地坐在工部这一席!贾主事憋着一口气下不来,越想越是脸色难看。

      吴持虽然不像贾主事这般憋气,也难免心中不悦。

      谭主事对这位同僚的性子略知一二,身边这位衙内也是个爱讲究的,赶紧低声向他们介绍道,那位方供奉是受官家特旨在工部供职。

      那也是供奉啊……贾主事一念未完,忽然明白过来,低声道:“方攀龙?”

      谭主事点头。

      对于枢密院官员来说,精于土木机关之术、手下能工巧匠无数的将作大匠方攀龙是绝对需要好好拉拢、千万不可轻易开罪的一个人。

      吴持怔了一怔。他在家时,也曾听说过,当初和尚原一战,自家父帅能够取胜,多少还是靠了工部改良过的那些守城重弩。

      再看那边的方供奉时,神情不知不觉已经变了。

      一直乖乖跟在朱逢春身边的温奇,则两眼放光地转过头去,上下打量着那位静穆清峻得有些让人敬而远之的方供奉,毫不掩饰的好奇又热烈的注视,让方攀龙微微有些诧异地转过目光,看看这边双目灼灼、眉飞色舞的陌生男孩,随即又转过脸去,望着虚空出神。

      没有得到方攀龙的注意,温奇撇撇嘴,正寻思着,朱逢春低笑道:“怎么,想去叫师叔?安份点儿吧,这儿可不是襄阳,最好什么都藏着点。”质子么,自然应该这么做,他也轻松一些,不需要整天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收场。真不知凤凰是哪点想不开了,非要认了姬瑶花这个宝贝儿子做义子,于是他也成了这小子的便宜舅舅,白天里在殿上见了官家,温奇装出一幅天真纯良模样说道要住到他这个舅舅家去,官家膝下无子,只收养了两个宗室子立为皇子,素来最喜的便是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儿,要是能向他撒个娇那就更圆满了,当下乐呵呵地答道住舅舅家是应该的,顺手便将这小祖宗扔到了他手里。

      朱逢春只好无可奈何地接下这烫手的金娃娃。

      被朱逢春这么一叮嘱,温奇不好当时便扑过去,转转眼珠,看似有些羞涩地抿着嘴笑。朱逢春心里“咯登”了一下,温奇的长相本就更肖母一些,这么一笑,果然大有姬瑶花之风,就是不知这小祖宗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笑得这么得意洋洋,只差没有将狐狸尾巴竖起来摇一摇了。

      方攀龙本来已经转过头去了,却忽然觉得,那个男孩的面孔,似曾相识,迟疑了一下,略略偏过头,眼角余光扫过,正好望见温奇那暗含算计、自鸣得意的笑脸,不觉怔住了。

      多么熟悉的笑容……那个水波一般潋滟多变的女子,不就是喜欢这样地笑着?然后将那无形尖刺,温柔地刺入人心,让人不能拔出,不能正视,只好用漫漫时光,层层包裹,假装淡忘。

      这一次,又要算计他什么呢?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男孩在临安城中的安全,也用不着算计吧?

      无论如何,他总会尽力而为的。

      方攀龙默然垂下眼帘。

      而寿筵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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