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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野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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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梁世佑带着他们一连偷袭了金兵三次,自己也阵亡了五人,重伤八人。重伤的士卒都被留在宿营的几个小煤窑中养伤,待伤势好转后再自行归队。第三天清晨,拔营离去时,乌金终于忍不住小声问梁世佑:“他们能够回去的吧?”
梁世佑略停了一停才答道:“应该能够回去。”
可是乌金知道,能够回去的人,是很幸运的。
默默行了一段路,梁世佑忽然低声说道:“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乌金不是他手下那些久经战阵的亲兵,他不能将这小小少年丢下去自求生路。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乌金有些心虚。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大家说,万一受了重伤,还是将他留下来为好,以免拖累整个队伍,这儿的沟沟壑壑自己都熟得很,一定能够平安回到大营。但是心中那莫名的欢喜,又让乌金只弯了嘴角轻轻点头,原本盘算的那几句话,在嘴边溜了几溜,终究没有说出来。
金兵连连遇袭,行军缓慢,统兵诸将十分恼怒,警戒明显加强,哨探放出去足有二十来里的路
程,是以第三天里梁世佑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偷袭机会。直至日落时分,才发现一个哨探只放出五里的金营,不过远远看那营帐的规模,应有上万兵力,不是他们这廖廖数十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梁世佑伏在枯草丛中,咬着一截草茎出神。乌金趴在他身边,看了良久,小声说道:“那个大营,东北角底下,有一个开废了的煤窑。”
梁世佑的眼睛立时亮了:“能放火?”
乌金迟疑了一下:“那个废窑,是因为地火太多、排不干净才封掉的……”纵火的话,太危险了,也许整片原野都会炸飞,放火的人,只怕多半是没命跑出去。他不怕死,可是又舍不得死。但是转眼看看梁世佑脸上的那道箭枝擦伤的血痕,再看看多少都负了伤的其他人,乌金又犹豫了,迟疑着说道:“我再去看看。你们都退远一些,至少得退到五里外,还得找条沟藏好才行。”
他现在已经学会骑马了,应该可以跑得出来吧?
梁世佑疑虑地盯着他:“你打算一个人去放火?”
乌金点头,然后赶紧加上一句:“还得两个力气大点的帮我挖开封土。”
一应物事准备停当,都放在马背上,借着点点星光,乌金和两名亲兵牵了马悄然前行,梁世佑则下令所有人都回到沟里藏好,只留下两名哨探伏在远处了望。
背靠沟壁坐下来之后,梁氏一位家将低声说道:“二郎,那小家伙能行吗?”
另一名家将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把火若是放不起来,咱们再找机会偷营便是。”
梁世佑没有作声。他担忧的不是这把火能不能放起来,而是乌金能不能安全回来。不过,既然凤凰说乌金有股子野草一样的劲头儿,看样子应该不会轻易挂掉才是。
乌金三人在放倒一名金人的哨探之后,才走到那废煤窑外。因为当初用泥土将窑口封了起来,金人扎营时并未注意到这儿还有一个洞口,否则只怕要搜索清楚之后再放一队士兵看守。
出发之前,梁世佑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上了两把铁锹和两把镐头,专为乌金挖煤纵火备用。两名亲兵挖土的速度很快——当然,不快也不行,放倒一名哨探之后,他们便知道,时间不多,一旦轮换的哨探发现尸体,便会惊动金营。
好在不需要将洞口的封土全部挖开,只需有一个通道能让乌金钻进去便行。
乌金在洞口嗅了一会气味,才背着浸透桐油的布条绳慢慢走进窑里去。梁世佑没能那般先知先觉,这布条绳还是每人撕了一片衣服联结之后搓出来的。
窑中漆黑一团,乌金自怀中取出一块荧光石,勉强可以照亮。这块荧光石还是那位教他开窑攻煤的管家送给他的,说是探煤时若举明火的话太过危险,好事做到底,干脆送他一样法宝。
窑中道路曲折,久不见风,气味难闻之极,乌金虽然用湿布巾捂住了大半个面孔,却不能不走一段路便揭开布巾来嗅闻,直至终于到达地火之气浓厚得熏人欲倒之处,方才停下来,强压住胸口的不适,将浸了油的布条绳缠在支撑窑顶的木柱上,然后拉着布绳,匆匆退出。
布绳稍稍有些短,离窑口还有两三丈,便已到尽头。乌金身上没带火种,只能返回到窑口取来火石,压一压呯呯乱跳的心口,告诉自己说这儿的地火之气已经稀疏,就算点火也不一定会立刻炸开,努力平静下来,打起火石,点燃了布绳,然后急急奔向窑口,却在窑口处摔了一跤。
守在窑口的两名亲兵急忙将乌金拖出来,乌金只觉胸口憋闷得厉害,头昏脑重,但还是硬撑着叫两名亲兵将窑口再挖大一点。他记得那管家说过,地火在开阔之地固然不会引起爆炸,但若是完全没有风、不通气的地方,地火也只会燃烧、不会爆炸。
金营那边似有骚动,多半是金人已发现哨探失踪,派出人来查看了。
两名亲兵将手足酸软的乌金放上马背,牵着马走出一段路之后,才翻身上鞍,拍马疾走。金人哨探立时发现了他们三骑,吹响号角之后便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乌金骑术本就不好,此时人又昏沉了,越加控不住马,只能由一名亲兵带着骑马,速度自是慢了下来。那队金兵越追越近,断后的亲兵一连劈落数枝来箭,仍有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座骑,马匹中箭之后,惊痛飞跳,向着岔道跑了开去,一时间控制不住。带着乌金的那名亲兵,不得不用挽住缰绳的左手扶住乌金,腾出右手来,挥动长刀劈落身后射来的箭枝,只是金兵追得太近,来箭来密,更有一枝箭恰恰射中他的右肩,无力挥刀,眨眼间又有三箭射中了他的后背,不过座骑也中了两箭,吃痛之下跑得飞快,倒将金兵拉开了一段距离。
乌金迷糊之中也感觉得到情势紧急,心中大是焦急,偏又提不起力气来。好在梁世佑听到这头的动静不对,已经带人前来接应,一声唿哨之后,两名亲兵都策马向两边让开,追上来的金兵当头便碰上三轮弩箭——这一招梁世佑都用滥了,偏偏每次都能管用。
带乌金的那名亲兵,虽然中了几箭,好在都不在要害之处。倒是乌金的情形不太妙。梁世佑将他一接到手中便已发现,只是眼下顾不得这许多了,那个废窑,已经炸开,火势冲天,向四野蔓延开来,金营中一片大乱。这本是偷营的大好时机,但是乌金反复说地火蔓烧时太过危险,梁世佑只好恋恋不舍地带着人马撤走。
离开那道深沟不过两三里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若非被深沟隔断,火借风势,他们这几十人是怎么也跑不出去的。